包廂的角落沒人打攪, 只有兩個人坐在沙發兩側,在鬧中取了一片靜。
“走了。”聶顯忽然道。
陸聞別端起酒杯遞到邊,仰頭喝了一口, 仿佛漫不經心, “誰。”
“小瑟。”
他咽下口中的酒,垂眸凝神片刻, 看著杯中搖搖晃晃的,未置一詞。
聶顯張了張, 看上去忍了又忍, 最后憋出一句, “你連去哪兒了, 多久回來都不問一句?”
“那是的自由。”
“你會這麼說,我還真是一點兒也不意外, 因為我清楚你就是這種人。”聶顯表更煩躁了,抓起杯子就狠灌了幾口。
“你喜歡?”冷不防的,陸聞別淡淡拋出四個字, 短短的疑問句語氣卻像在陳述事實。
聶顯嗆了一下,“你瘋了吧?喜歡?小瑟對我來說最多就跟妹妹一樣, 你自己理不好還把我拖下水, 真有你的。”
陸聞別恍若未聞, 過了會兒忽然放下酒杯站起, “走了。”
“剛來就要走?”
“忙。”
“競標結束了, 許家那邊的問題也解決了, 還有什麼是忙得你現在非走不可的?”
“許家最近會有作, 陸氏要防患于未然。”
眼看著陸聞別要離開,聶顯忽然道:“你對小瑟,真的一點特殊都沒有?”
話音剛落, 原本要走的人腳步微頓,側看向他。
“有些話之前沒問你,因為覺得沒必要。但是現在我想知道,當初你教游泳,對特殊照顧,還有你們發生的那些,是為什麼?”聶顯問。
前段時間之所以覺得沒必要問,是因為他聽說許陸兩家依舊準備訂婚。然而現在陸聞別選擇了打許家而不是聯合的路線,聯姻的事顯然不可能再繼續了。
這麼多年朋友,聶顯清楚陸聞別是個怎樣的人。除開了真心的人或事一切都是利益至上,從不更改已經決定好的計劃,控制強,某種程度上來講很冷。
和許家聯姻之前也曾是他計劃中的一部分,但他的失控導致這計劃終止。
“談叔當時病重,這個消息不能告訴任何人。”
“所以,你只是因為可憐?”
陸聞別神冷淡,眉眼間不知何時多了點沉的惱意,“準確來說,是因為談叔的囑托。”
“就這樣?”
“只是這樣。”
聶顯出幾分難以置信的神,“剛才我說我了解你,但有時候,我又覺得自己不太懂你到底是怎麼想的。”
陸聞別漠然地將外套搭在手臂上,并沒有接他的話,“你之前的想法是對的,這些問題沒必要問。”
“你現在不準備和許詩薇訂婚了。”
“那又如何。”
“為什麼不告訴小瑟?”
“我找談過不止一次,你當初也阻攔過。”陸聞別淡淡道,“我尊重的選擇。”
聶顯睜大眼,差點被氣得一口氣不上來,最后他猛地站起,氣急敗壞道:“為什麼不想跟你談,我又為什麼阻攔你?才多大,十九歲!先見你這個混蛋,再經歷父親去世這種重創,這對來說意味著什麼,我們誰也不知道。”
離得近了,他才看到陸聞別的表遠遠不像他想的那樣平靜。
兩人認識這麼多年,常常一個眼神就能猜到對方在想什麼,因此是真的無于衷還是飾太平,一目了然。
“作為朋友,我最后和你說一句。”他搖了搖頭,“或許你會后悔的。”
**
夕沉稠白云與粼粼水波織的邊緣。晚霞赤的余暉吞沒甲板,無數自然而純粹的在視野中蔓延到極致。
游餐廳里又響起了小提琴聲,陸陸續續有客人前來用餐。
這艘游的終點,是太平洋上的加拉帕戈斯群島。
游上的人們彼此之間并不悉,但他們都留意到了船上一個“神”的年輕人。
年紀不大、漂亮、獨來獨往、很開口和別人談,一日三餐準時得變態,非用餐時間要麼待在房間里,要麼在甲板上吹風,從不參加任何娛樂活,對所有上前搭訕的人也統統禮貌拒絕。
今晚又是在六點準時出現在餐廳,然后吃完晚餐后起離開,仿佛察覺不到其他人好奇的打量。
只不過這一次,甲板上有人舉著單反將鏡頭對準了。
“葛歡,你經過別人同意了嗎就拍照?”
“誒你別煩我,我這調呢。”
片刻后,人按下快門,心滿意足地放下相機檢查果,“你放心,我沒那麼沒素質。”
“你要干什麼?”男人問。
“親自去問問人家介不介意呀。”
話音剛落,就起朝著那道纖細的影走去。
“嗨!”
談聽瑟一愣,轉頭的瞬間已經掛上了禮貌的笑容。站在面前的是個背著單反的人,看上去大概二十五六,淺麥的漂亮,神熱烈友善。
“中國人嗎?”對方問。
點頭,“我是,請問有什麼事嗎?”
“我是個攝影師,那是我的同事,我們一起來采風。”人回指了指,“剛才鏡頭里看見你太漂亮了,沒忍住拍了張照片。如果你介意的話我會刪掉的,當然,刪除之前可以發給你當作旅行紀念。”
談聽瑟接過單反,看見照片時怔了怔。
畫面里的人神平靜,但是卻沒什麼鮮活的表,與背景里的天空、晚霞與海水有種奇異的矛盾。
……都不知道目前的自己在別人眼里是這樣的。
“要留下嗎?”
“……不用了,謝謝你。”
“不客氣。”人干脆利落地刪除,“看,刪掉就沒啦。”
談聽瑟微愣,轉頭和對方四目相對,在那種善意且帶著暖意的目里似乎明白了什麼。
這個陌生人,好像是故意用這種方式來和說話、開解的。
“謝謝你。”心緒難得有了點波,又一次因為這份陌生的善意真誠地跟對方道謝。
“不介意的話我們聊聊天?我跟我那個男同事沒什麼共同語言,這兩天太無聊了。”人出手介紹自己,“我葛歡,歡樂的歡。”
談聽瑟猶豫半秒,說出自己名字的同時回握對方的手,然后忍不住問:“這麼千里迢迢地去采風,是出差嗎?就你們兩個人?”
“也可以說是出差吧。我們有一個小工作室,定期給人文地理雜志供稿,所以平時會天南海北地走走。”
“我還以為你是拍人像的。”
“當然不是啦,或者說不是你想的那種人像吧。”葛歡給展示著存在手機里的備份,里面幾乎都是各植與,以及民生百態。
從照片來看,甚至去非洲大草原拍了大遷徙。
“你很勇敢。”談聽瑟怔怔道,角出一點笑意。
“不算什麼。”葛歡似乎被的眼神和笑容弄得有點不好意思,捂了捂臉又擺擺手,“那你呢?一個人來旅游嗎?你看上去年紀好像不大。”
談聽瑟目微黯,笑容卻更明顯了一點,“嗯,一個人。我還在念大學。”
“我還以為你是明星呢!”葛歡笑著夸贊,沒有刨究底揭人傷疤,“真的,你的氣質很特別,不然為什麼大家總在看你?”
“可能……因為我是學跳舞的吧?”
“我就知道!雖然你看著很瘦,但是手臂的線條很漂亮。你學的什麼舞種,大概學了多久?”
“芭蕾。有十六年了吧。”
葛歡啞然,最后豎了個大拇指,“太厲害了。我小的時候也喜歡跳舞,天天看電視上那些人表演,可惜我吃不了那種苦,所以只能放棄。真佩服你。”
聽到后半句,談聽瑟原本微僵的神漸漸緩和,變得。
“不,以前……平時我只需要完努力跳舞這一件事就行了,就像活在象牙塔里,不懂事的時候那些煩惱都是無病.。你做到的,才是更多人忍不了的辛苦。”
“話可不能這麼說。辛苦不是用來比較的,相對幸福的那一群人也依然有煩惱與痛苦的權利。不然只有世界上最苦的那個人才能說自己痛苦了,可誰又是過得最苦的那個人呢?”
看怔怔的,葛歡停頓片刻后又道:“就像我們不能因為這個世界上還有人于水深火熱之中,就剝奪其他人幸福的資格。不要對自己有太高的要求,我們都只是渺小的人類,擁有自己的喜怒哀樂,和這個世界上任何一只都沒有不同。”
談聽瑟恍惚地著海面,無意識地點了點頭,“如果我也能活得像你這麼通就好了。”
“你年紀還這麼小,早早看一切還有什麼意思?人生中大多的彩都是在懵懂昏頭的時候得到的。”葛歡搖頭笑了,“我自己的生活也是馬馬虎虎,只不過這幾年見的多了,才有了一點悟。”
包裹著膛的泥土像被一只手撥開,翻出了那顆瑟在厚重掩埋下、微弱跳的心臟。
談聽瑟微微揚起下頜,任海風吹過來,將溢滿淚水的眼眶吹得發涼。
等淚水干,轉頭對著葛歡笑了笑,“謝謝你愿意和我說這麼多。”
“我們才認識多久,你已經對我說了好幾個謝謝了。”葛歡失笑,隨即又壞笑著托住下,“要是真想謝謝我的話,那就個朋友吧?”
……
讓一個習慣為生活的一部分需要很久很久,相應的,要放下它也需要很久。
談聽瑟自記事以來第一次這麼長時間沒有跳舞,甚至連舞鞋的袋子都沒有打開,一直把它單獨放在行李箱的角落里。
也許在這段旅程開始前就清楚自己這些日子不會再跳,但還是毫不猶豫地帶上了舞鞋。
或許是因為現在只有它了吧。
但每晚都因為沒有練習而焦慮到失眠,即便開始旅行之后這種焦慮也沒能緩解。每當這種時候就會陷迷茫,不清楚自己一時沖離開松城的意義是什麼。
想逃避痛苦,但是一切痛苦都沒有減半分,甚至會在夜晚變本加厲地襲來。
于是每天都學著去放空自己,也不和旅途中遇見的人有過多的接,因為不打算和他們建立深的聯系。
但談聽瑟沒想到自己會遇見葛歡。
過去沒有什麼心的朋友,也沒遇見過葛歡這樣的人,在素不相識的時候就能用自己熱烈的心去釋放善意。
再多名利場里往來的技巧,也比不上一個真心的字眼更能拉近距離。
葛歡的那個男同伴蔣力,然而卻并不是什麼“毫無共同語言”的同事關系,他們結伴去過很多地方,甚至還一起遭遇過幾次危險,不過最后都化險為夷。
兩人都很健談,很快就和悉了起來,給講了許多過去的經歷。
談聽瑟這才知道他們不僅拍攝各種圖像和視頻提供給雜志社,還會組織慈善活、參與義工隊伍,救助的對象有人也有各種。
忽然覺得自己曾經參加過的一些慈善活很可笑,甚至不好意思在葛歡跟蔣力面前提起半個字。
游抵達加拉帕戈斯群島以后,他們三個一起停留了一周的時間。島嶼“與世隔絕”的天然景與珍奇讓它像一個伊甸園,時的流逝變得無關要。
談聽瑟塵封起那些不必要的,只調最簡單的聽覺、嗅覺、覺、味覺與視覺去知和記憶這個世界。
“離島之后,你們準備去哪里?”某個夜晚,毫無儀態可言地坐在沙灘上,旁邊是直接躺得橫七豎八的葛歡與蔣力。
“我跟蔣力好了一條菲律賓的航線,這個不對大眾游客開放的。”葛歡緩緩道,“拍一拍瀕危的海鳥,再跟當地一起做一些保護活,最后撰寫稿件發布出去。但愿能引起更多人的關注吧,我們也只能做這些了。”
“已經很了不起了。”談聽瑟環抱住雙膝,腦子里某個略有些瘋狂的念頭讓有點張,“我……”
“怎麼了?”
“我能跟你們一起去嗎?”
葛歡‘噌’地坐起來,“跟我們一起?!”
“嗯。”點點頭,神認真。
在加拉帕戈斯群島的這幾天,是自跟陸聞別的那一晚以來神上最輕松的日子。
所以想試著走得更遠一些,去接一些簡單的、純粹的東西。
想自救。
**
距離談敬的葬禮已經過去了近一個月,對于還活著的人來說,似乎生活一切照舊。
陸聞別以為自己也該是這樣。
但他自己很清楚,某種難以發泄的、找不到源頭的焦躁一直盤踞著,還有日益壯大的趨勢,哪怕競標的后續都理得非常妥善,一切工程與項目也在穩步推進,甚至許家也失去了和陸氏爭搶市場的先機。
他抬手,抵住作痛的額角按了按。
路面漸漸空曠,車駛向郊外的別墅區。他意識到自己再次走神的事實,眉心微微蹙起。
忽然,一側手機亮起屏幕,是聶顯打來的電話。
陸聞別沒接,但對方卻不像以往一樣等他回電,而是打來第二次、第三次。
他皺眉,分神輕點屏幕接起,“什麼事?”
電話那頭的人沉默兩秒,“你……看新聞報道了嗎?”
“直接說,什麼事。”
“三天前,有一艘游在菲律賓海域失事了,”聶顯語速很慢,仿佛格外難以開口,“他們在打撈殘骸時發現了小瑟的份證件,而小瑟……正好失聯了三天。”
車頭突兀地一歪,陸聞別猛地踩下剎車,車胎與路面出尖銳的聲響。
黑的轎車堪堪停在行道樹前半米的位置。
他手握著方向盤,掌骨因用力而突起,浮現出嶙峋有力的廓。
“誰給你的消息。”靜默數秒后,陸聞別啞聲開口,目清醒冷靜得可怕,“是死亡,還是失蹤?”
車重新轉,直到車穩穩地停在路邊。
儀表盤驀地暗了下來,車一片死寂,只剩聶顯干的聲音。
“談家給的消息。”
“失事方的意思是……游傾覆,失蹤三天基本上就意味著——”
聶顯停頓片刻才繼續說下去。
“意味著已經……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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