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昀錦玉帶，躍馬揚鞭，馳往太師府的方向。

這廂芙蓉樓里的小廝去到趙昀宿下的暖閣中，預備瞧瞧是哪個倌兒如此好運，攀上趙昀這等高枝，一推門進去瞧，見暖閣中空空如也，一個人的蹤跡也無。

他又忙去請示芙蓉樓的管事，管事查問過一番。

有兩個面小倌兒站出來，回答道，他們昨晚聽揚州商會總管的吩咐，前去侍奉趙昀，剛扶他上二樓，趙昀說要聽會子曲再歇下，把他們統統遣走了，再之后便不知道了。

點過芙蓉樓中的人，依次問了一遍，也沒尋著。

管事琢磨著，興許是哪個皮的貨昨夜給趙昀折騰怕了，亦或者為著其他緣由，不愿到他府上去，便遲遲不出來承認。

找不出人，辦砸了事，芙蓉樓的管事只好親去將軍府賠罪，約莫到夜時分，才等到趙昀回府。

趙昀下馬，府上老仆人拎著燈籠在前方，提醒他：“將軍小心臺階。”

管事在中庭候著，見到趙昀，熱臉迎上去，先是寒暄過一通，又支支吾吾地將事原委說了，問道：“將軍可記得他什麼名字，或者什麼樣貌？不是小人夸口，芙蓉樓里每一個人我都記得，是那廝忒不懂規矩，回頭調教乖順了，再給您送到府上，必教將軍滿意。”

“我的人，用不著你教。”

趙昀甩著手里的馬鞭，想他昨夜是給長淮吃了不苦頭，說不定這會子又擰上了，跟他拿喬作勢。

趙昀道：“長淮。去將人找來，綁也綁得，別弄傷了他就是。”

那管事的一聽，疑了疑，半晌不語，回想半天才試探地問道：“您沒記錯？”

趙昀：“怎麼？”

管事見趙昀臉不悅，將頭伏得更低，“將軍贖罪。這無論是哪個長字，還是哪個淮字，都萬萬不可能是芙蓉樓的人。”

趙昀問道：“何解？”

“芙蓉樓專做京城達顯宦的生意，因此，娼小倌一流的賤名從不能犯著貴人的名諱。這世家大族里有頭有臉的人，小人不敢說全認得，卻也十有八九。‘長淮’正犯名諱，絕無可能是芙蓉樓里的人。”

趙昀聽明白了，再問道：“犯了誰的名諱？”

管事的面容嚴肅起來，似乎僅僅是提到那人的名字都要抱有萬分恭敬。

他道：“正則侯，裴昱。”

——

下章小侯爺正式出場。

第4章 群英宴（一）

裴昱，裴長淮。

既來京城做，趙昀對京中份顯赫的人多多知道一些，特別是正則侯裴昱，聲名如雷貫耳。

不過名聲大的不是裴昱，而是整個裴家。

六年前走馬川一戰，老侯爺裴承景的嫡子裴文、次子裴行灑疆場，有去無回。

戰火從走馬川往南下蔓延，直要燒進中原腹地。

痛失二子的老侯爺決定親自掛帥，率兵征討。雖然最終戰事平定，但裴承景不慎中了一記弩箭，當貫穿的傷口，醫救無方，老侯爺與他的兩個兒子一樣，為大梁國戰死在走馬川上。

父親兄長戰死以后，侯府中就剩下一個排行第三的裴昱，承襲正則侯的爵位，統領北營武陵軍，人稱“小侯爺”。

裴家滿門忠烈，小侯爺裴昱又深得圣眷，就連這芙蓉樓的管事，在人前提及裴昱的名字時，都抱有十二分恭敬。

不過，趙昀只知道正則侯名裴昱，不知他表字長淮；趙昀又是剛剛遷升京，正則侯一直對外稱病，深居簡出，兩人便不曾見過一面。

思及此，趙昀眉心蹙起，無意識地把玩著手中馬鞭。

見他半天不應，芙蓉樓的管事再低了低頭，等他示下：“將軍？”

馬鞭尾落在趙昀左掌中，被他牢牢握住。他似是想定了什麼，隨口道：“我記錯了，或是什麼三什麼四的。罷了，又不是要事，值得我費心思？你隨意挑個模樣好的送來。”

芙蓉樓的管事見趙昀沒發罪，忙躬謝恩，“謝將軍開恩，小人定將事辦妥。”

趙昀：“回去罷。”

下人將管事送出府。

趙昀書房，在歇息前，他通常會練上半個時辰的字。

衛風臨在旁替他研墨，遲疑半天，衛風臨才開口問道：“太師今日請爺過去，可有大事？”

趙昀臨摹一幅書帖，沒有抬眼，漫不經心地答：“談不上什麼大事，讓我理了陳文正。”

今日趙昀去太師府，太師什麼都沒說，只扔給他一道折子，讓他看了以后，自己斟酌。

奏折是當朝監察史陳文正寫得，洋洋灑灑三百余字，也沒有什麼好看的，無非就是說他趙昀出低微，戰功平平，統兵手段頗綠林之風，凈是歪門邪道，此等庸人有忝高位。

總而言之，便是看不慣他趙昀風得意，才有了這道彈劾的奏章。

衛風臨問：“爺打算怎麼辦？”

趙昀手中筆一橫，輕描淡寫道：“不怎麼辦，殺了就是。”

衛風臨握住腰間的刀柄，“屬下這就去辦。”

“你給我站住。”趙昀道，“蠢材，以為這還是在戰場上，陳文正什麼人，你說殺就殺？”

衛風臨面無表，道：“屬下只會殺人。”

趙昀瞧著他，出一忍俊不的神，道：“放心，我自有辦法。”

趙昀面是風流面，眼是多眼，這般一笑，更是俊極。

衛風臨抿抿，再次垂首，低低道：“爺總有辦法。”

趙昀低頭繼續練字，沒過多久，他就把筆撂下了。練字最講究心靜，心不靜，練不好字。

至于他的心為何不靜……

“我記得，這個陳文正以前是不是做過正則侯的書法先生？”趙昀仰在坐椅上，兀自一笑，手扯了扯發的領口，道，“有意思。”

正當此時，管家在外請示，給趙昀送來一張請帖。

請帖是太師府遞來的，邀請趙昀去群英大宴。

往年在京城冬后，下過第一場雪，都會舉辦這麼一場宴會，遍邀京城族，品酒佳肴，慶瑞雪兆。

今年主辦群英大宴的人是太師府的小公子徐世昌。

不過說是群英大宴，往年來來回回都是那麼些個面孔，能有什麼新鮮？

今年最新鮮的還要屬趙昀這個人，他出貧賤，因得老太師賞識，舉薦為將，率兵平定流寇，立下頭等奇功，如今拜大將軍，正是圣上跟前的大紅人。

此等新貴，猶如神兵天降一般落在這朝堂上，不人都想與之一。

管家代為轉述道：“徐公子請老奴叮囑將軍，務必賞臉一去。”

請帖后還附有一張參宴人員的名冊，趙昀閱過一遍，旋即合上，手指在名冊上敲了兩下。

衛風臨跟在趙昀邊時間不長不短，卻也知道，每當趙昀做出這個作時，定是在心里已有了什麼壞主意。

趙昀彎了彎，道：“好，我一定會到。”

無他，只為名冊上“正則侯裴昱”一行字。

＊

群英宴設在臨江邊的飛霞閣中，如今天寒地坼，臨江水面結了一層厚厚的寒冰，這日又飄起了雪，銀雪覆江，放眼過去，天地一白。

趙昀進宴時已晚，飛霞閣中早就熱鬧起來。

徐世昌一聽仆人通傳趙昀來了，三步并兩步，親自去門口相迎。

趙昀翻下馬，將馬鞭丟給下人，撣去黑裘上的雪片，剛一抬頭，徐世昌滿臉笑容地迎上來。

“昀大將軍，等你好久，可算盼你來啦。”

趙昀如今是太師的最得意門生，徐世昌又是太師最寵的小兒子，兩人一見即親近，徐世昌拉住趙昀的手，親自帶他宴。

這一宴席沒有那麼多規矩，見著份尊貴的，或拱手作揖，或點頭致意，也就算見了禮。

不過對趙昀，他們都格外殷勤些，里不住地賀他步步高升、祝他前途無量云云，一路下來，已見過名冊上的不人。

前院設下投壺，正有兩位公子在比試，眾人圍觀，樂工在一旁奏樂助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