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暑天氣,還是上午就已經悶熱難當,不遠投醪河岸的高柳鳴蟬沸沸盈耳,蟬們有時會不約而同地一靜,靜得讓人耳朵頗不適。 張萼滿臉油汗,“嘩啦嘩啦”地搖扇,突然把扇子朝那書僮打扮的婢懷裡一丟:“給我扇涼。”
那婢雙手執扇,賣力地為張萼扇風,雖然張萼喜怒無常,有時會發脾氣打人,但西張富貴,即便是婢仆也是臉上有,若輸到東張為婢,那臉可丟了,而且要吃苦累,東張的婢可是要洗做飯的,看那個伊亭就知道了,洗洗得手皮。
“嗯,燕客公子一定不會輸的,不會輸的。”這婢使勁這麼想。
張原倒是不怎麼出汗,心靜自然涼嘛,他在考慮贏張萼什麼東西――
“喂,介子,說啊,你想要我的什麼?要不除了這個婢之外我再加白銀三十兩,如何?”張萼催促道。
張原開口了:“我說對了書名,既不要婢也不要銀子,只需三兄以後對我言聽計從,而且要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在我面前你的那些公子脾氣一也不要有,我會呵斥你的。”
“你!”張萼然大怒,猛地站起來,氣得呼呼氣。
張原端坐不,到折扇,輕輕搖起來。
張萼怒片刻,突然哈哈大笑起來,說道:“行,依你,全依你,哈哈。”
張原道:“若有人言而無信,賭輸了卻要反悔那怎麼辦?”
張萼怒道:“我張萼不是那麼卑鄙下賤的人,我答應的事就沒有食言反悔的道理,我只看你怎麼贏我!”
“好。”張原道:“我來說你方才念的是什麼書――”
“你說,你說。”張萼屏住呼吸,不知怎麼回事,原本必勝的信心竟在這一刻搖了――
就聽張原緩緩說出三個字:“金――瓶――梅。”
張萼的呼吸先是一滯,然後驟然重,不說話,在那氣,又從婢手裡奪過折扇拚命扇,半晌,嘶啞著嗓子道:“你,你怎麼知道這書?這絕無可能啊,絕無可能!”
張原不疾不徐地道:“我不僅知道這書名,還知道你方才念的這一段的回目。”
“回目?”張萼腦袋已經有點發懵:“那你說說是什麼回目。”
張原念道:“李瓶兒私語翡翠軒,潘金蓮醉鬧葡萄架。”《金瓶梅》這一回的描寫極其骨,張原印象深刻。
簌簌的翻書聲,張萼翻到這一頁了,其實張萼知道張原說的回目沒錯,但還是不由自主要翻到這一頁看看,他真的懵了――
“介子,你看過這《金瓶梅》?”
“嗯,看過。”
“在哪裡看到的?”張萼真是無法置信,張原怎麼會知道《金瓶梅》,這是他前天才從大父枕邊出來看的啊。
張原道:“不要問那麼多,我隻問你,這賭局我贏了嗎?”
張萼默不作聲,使勁扇扇子。
那個婢聽張原說不要做賭注,頓覺輕松,卻又有點怨尤,覺得自己被張原輕視了,心道:“東張窮鬼,請我我都不來,哼。”
見張萼臉漲得通紅,額角直冒汗,這婢便一方胭脂汗巾近前,聲道:“公子爺,小婢給你汗,公子爺不用著急上火,介子爺也是和你開玩笑的,這賭約不算數――”
“啪”的一聲脆響,張萼一掌將那婢扇倒在地,吼道:“我張燕客何時說話不算話過,有人說我是紈絝、我是敗家子,但我不是潑皮無賴,
你這賤婢敢輕侮我,今日非揍死你不可。” 張萼正怒氣無宣泄,這婢也算湊趣,拳腳加,打得那婢滿地打滾,哀哀直。
一直在書房外候著的武陵趕進來,站在爺邊,生怕張萼發起狂來打人。
小丫頭兔亭也在門邊探頭探腦,一臉的驚嚇。
張原站起,一拍書桌,喝道:“張燕客,你既說自己不是潑皮無賴,那怎麼還是言而無信!”
張萼怒衝衝道:“我打我的婢,關你何事。”猛地醒悟,他打賭已經輸了,他得聽從張原的吩咐,不得發脾氣――
野馬一般的張萼強自按捺住心的狂躁,聲音憋得嘎:“我不會食言的,介子,你說,你要我做什麼?”
張原道:“不急,你先回去吧,記住自己說過的話就是了。”
召之即來揮之即去啊,張萼滿臉紅,二話不說,掉頭就走。
門邊的小丫頭兔亭趕一閃,不然都要被張萼撞到。
那個書僮打扮的婢這時掙扎著爬起來,哭哭啼啼整理著鬢發和,然後向張原福了一福:“介子爺,小婢回去了。”抹乾眼淚正待出門,卻見張萼大步流星回來了,就以為張萼又要揍,唬得臉煞白,就想往張原這邊躲。
張萼沒理,徑自走到張原面前,說道:“介子,請你告訴我,你在哪裡讀過這《金瓶梅》?”說著,將手裡的袁中郎手抄本搖得唰唰響,不搞明白這事他會發瘋的。
張原答道:“我自得了眼疾後,在昏瞑中沉思,開啟了宿慧,很多書都是前世讀過的,就是這樣。”
張萼“呃”的一聲,心想這也太神奇了吧,但又不由得他不信,介子的確象是變了個人似的,言談語氣有種不怒而屈人之勢,讓他不敢輕慢。
小丫頭兔亭在門邊怯生生道:“爺,魯醫師來了。”
張原忙道:“快請,小武先去。”
小奚奴武陵小跑著出去迎接魯雲谷,張萼沒有立即就走,他要看看魯雲谷為張原治眼疾。
……
紹興文風極盛, 大多數家世清白的紹興子弟年時都會進社學讀書,到二十歲左右見考取秀才無,這才轉投他業,或經商、或遊幕,魯雲谷也是這樣,讀書不轉而自學醫理,他對醫道有天賦,醫不經師,方不襲古,敢於用新藥方,屢有奇效,他最擅長醫治小兒疾病,從醫短短數年,名揚紹興八縣――
魯雲谷不俗,行醫之外,於茶藝很有研究,吹得一口好笛,手植的蘭花多有名貴異種,他最看不慣別人煙、酗酒和隨地吐痰,因為不想看到這些,他很出診,只在家中接治病人,登門為張原治眼疾算是例外了,第一次是拗不過張母呂氏的苦苦哀求,後面兩次卻是自願來的,因為他覺得年張原言談極有意思,不是俗。
魯雲谷跟隨小奚奴武陵到張宅正廳坐定,就看到戴著眼罩的張原手搭在一個小丫頭腦袋上走了過來,而跟在張原邊的竟是張萼――
魯雲谷認得張萼,張萼是山縣的著名紈絝,名氣不小,魯雲谷對張萼簡直是深惡痛絕,原因在於年初在龍山花會有人出售一盆名貴的梅瓣春蘭,魯雲谷本想買下,卻被張萼搶了先,搶先也就罷了,卻與人鬥氣,當場將花了五兩銀子買下的梅瓣春蘭用腳碾得稀爛,酷蘭花的魯雲谷氣憤不過,上前理論,張萼一句“關你何事”,揚長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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