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言笙這頓飯吃得十分心不在焉。

他以為自己已經對蘇桐沒有那種，但收到蘇桐的結婚請帖，他心深的執念還是奔涌出來作祟了，看到酒就瘋了一樣地想喝，也不知道自己喝了多，總之是想不起來醉酒后的事了。

殘局應該是沈堪輿替他收拾的，他想不起來自己喝醉的時候有沒有對他做什麼不好的事，看著他總有些異樣的覺，所以有些不知道如何面對他。

但他想到他剛才的樣子，口莫名發堵，把顧雨甜喂飽送到鄰居家去跟別的小朋友玩后，他自己勉強塞了幾口飯菜，就走到沈堪輿的臥室門口，原本是想進去問問他到底怎麼了，卻看到他已經蓋著被子躺在了床上。

天氣還是熱的，怎麼就蓋上棉被了？

顧言笙推開門：“沈堪輿。”

沒有回應。

顧言笙走進去，看到沈堪輿一米八出頭的個子，蜷那麼小一團，地抱著前一只枕頭，臉也埋在枕頭里，只看得到一顆頭發糟糟，發枯黃的腦袋。

顧言笙能聽到他的呼吸聲格外重艱難，伴隨著腔里的嘶鳴一起一伏，他怕他再這樣把臉埋著會直接憋死，忍不住手推了推他。

推了好半天，他才悶悶咳嗽一聲，費力地抬起頭來。

方才他紅潤的臉仿佛只是顧言笙的幻覺，眼前他滿臉的冷汗，臉白得發灰，干裂到蛻皮，眼底渾濁暗淡，半天都沒有辦法聚焦，卻是第一時間朝著他的方向，出一如既往冒著傻氣的笑容：“阿笙……要什麼呀？”

他的聲音已經啞得沒法聽了，顧言笙覺得仿佛有一張砂紙在自己心尖上磨，不痛，卻是悶悶的難。

“你哪里不舒服？”顧言笙輕聲問他。

沈堪輿沒有回答他的問題，仍舊睜著一雙失焦的眼睛，看著他的方向，又那樣問了一遍：“阿笙……想要什麼嗎？要水果嗎？”

顧言笙皺眉：“沈堪輿，你聽不見我說話嗎？”

沈堪輿出暗淡而困的神，他出手，嘗試地往前探了探。

他不敢探得太遠，怕如果真的到他，會被他厭惡地撣開，所以到的只有冰涼的空氣。

他收回手指，怔怔地垂下有些潤的眼睫，喃喃自語道：“你不在的……”

“我在。”

“阿笙，我好想你……”

顧言笙蹙起眉頭，靠近他一些，稍微提高了自己的音量：“沈堪輿，我在這里。”

“阿笙……我想你……想多看看你……我想你……”

顧言笙嚨忽然有些梗住了。

你現在就在這個人面前，你們十幾分鐘前剛剛面對面地說過話，他卻一直說他想你。

顧言笙覺得特別難。

沈堪輿聲音低弱下去，取而代之的是綿延不絕的咳嗽，從低低的悶咳到劇烈的咳，一聲一聲撕心裂肺。

顧言笙下意識地替他拍背順氣，卻發現他一片滾燙，他又上他的額頭，燙得像烙鐵。

沈堪輿咳得有些不過氣來，手到枕頭底下抖地索著，出來一包藥片，倒出幾粒生生干咽了下去。

然后他費力地撐起，去夠他掛在床頭上的巾，扯下來胡地在了自己的額頭上。

顧言笙怔怔地看著他，渾僵，兩只手不知所措地搭在床沿，攥了床單。

他看起來那麼難，他卻幫不上一點忙，就看著他獨自完一切，那麼艱難，卻又那麼練。

不是經常做的話，沒辦法在意識都不完全清晰的況下做得那麼練吧。

沈堪輿又回棉被里，怕冷似的，地抱著那個枕頭，除了仍舊重的呼吸，沒有再發出別的一點聲音，連咳嗽都是地抿著悶悶地咳。

顧言笙自己不是沒發過高燒，也不是沒見過別人發高燒，高燒的時候頭疼裂呼吸困難，渾上下忽冷忽熱，還會莫名其妙地酸痛難忍，就是蘇桐那種能忍的人，發起高燒來也會不由自主地輾轉低。

可沈堪輿就安安靜靜地蜷在那里，除了還在呼吸，就像一只不會痛也不會的布娃娃。

顧言笙怕他埋在枕頭里會窒息，就嘗試把他抱著的枕頭出來，聲勸哄道：“沈堪輿，你放開，我們去醫院，去醫院就不會這麼難了。”

沈堪輿使出渾力氣抱了那只枕頭，兩只手更是地抓著，薄薄的布料幾乎要被他抓破。

顧言笙看到他之前被人踩過的滿是青紫淤痕的左手怪異地扭曲著，像是不怎麼使得上力，還比右手抖得更厲害，短短的指甲眼看著又要劈起來， 就不敢再用蠻力扯他的枕頭，只能輕拍他的脊背反復安：“我們去醫院好嗎？你燒得很厲害，這樣不行。”

沈堪輿模模糊糊間聽到了“去醫院”，不知道是自己的幻聽，還是真的有人在跟他說話，他只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很多以前的事。

他想起小時候發燒不敢告訴父母，結果傳染給了哥哥，爸爸把他打了一頓，媽媽問他為什麼生病了不去醫院，是不是想害死哥哥。

他想起生下甜甜后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不好，持續地發著低燒，三更半夜咳嗽不斷，阿笙讓他生病就趕去醫院，別吵得孩子睡不著覺。

他只是覺得去醫院太貴了，吃藥熬一下就能好的事，他不想去醫院。

但是會傷害到家人的話，就算不去醫院，他也不能在家里待著。

要出去，要到外面去。

晚飯已經做好了，他不能再在家里待著，他得出去找個地方坐一坐，等緩過來一些，去看看還有沒有新鮮的水果可以買。

腦海里被這些念頭充斥著，沈堪輿稍稍找回了一些神志，也有了些力氣，他放開懷里的枕頭，從被窩里爬了起來。

離開被窩他就覺得特別的冷，就索著到了行李箱旁邊，想拿多幾件服出來穿，卻怎麼也拉不開拉鏈。

他覺到有人握住了他的胳膊，像是想把他往某一個方向拖過去，他好像還聽到了顧言笙的聲音，可是怎麼都聽不清楚他在說什麼。

是阿笙嗎？

他要打他嗎？

他是該打的。他害得他和蘇桐再無可能，打破了他重要的東西，發燒了還給他和甜甜做飯，還靠他們那麼近。

可是，現在不行。

他稍稍扭過頭，試探地對著不知道在哪個方位的顧言笙笑著道：“阿笙我知道錯了……你等我、等我回來再打吧，好嗎？我現在先出去，不然會……傳染給你們的。”

“你先不要……靠我這麼近，會傳染的。”

“我拿幾件服好不好……我拿了就出去，你等我一下。”

顧言笙聽不得他這些胡言語，心里難得，他連拉開行李箱的力氣都沒有了，還在說這些沒邊的胡話。

沈堪輿費勁地說完這些，就咳得幾乎不上氣，蹲也蹲不住，眼看著整個人就要摔下去，顧言笙眼疾手快地把人抱起來，卻發現外面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下起了瓢潑大雨。

他怕這個時候出門會讓沈堪輿再寒，只能放棄帶他去醫院，掏出手機撥通了一個號碼。

電話那頭的人接起來就打了個呵欠：“顧小爺，這麼晚了找我什麼事？”

“唐修，你……”

唐修頓時不爽地打斷他：“你誰唐修？哥哥。”

“……哥哥。”顧言笙噎了半秒就順從地了。

“嗯，找你哥干嘛？”

“你能來我家一趟嗎，我家里有人發燒。”

“……我說小爺，我這剛加班加點做完一臺大手，發燒這種屁大點事你能不能自己解決？”

“我想帶他去醫院的，但是外面雨很大，我怕把人帶出去再著涼了，”懷里的人開始有些不安分，顧言笙用一只手將他箍，語氣也急促起來，“我也不想麻煩你，實在是況不太好。”

唐修似乎愣了一下，頓時也張了起來：“什麼況？還非去醫院不可？自己吃藥冷敷什麼的沒用嗎？”

“我覺得沒用，他不聽話，”顧言笙停頓一下，因為沒有多余的手，就直接俯用自己的額頭去了一下沈堪輿的額頭，“燒得太厲害了，特別燙。”

“行行行，你別慌，我馬上收拾收拾過去，”唐修那頭開始傳出噼里啪啦收拾東西的聲音，“是你家丫頭嗎？跟我大概說說什麼況？”

“……是沈堪輿。”

唐修頓了頓，有些懷疑地又確認了一遍：“小魚？”

“嗯，燒得特別厲害，一直咳嗽，還胡言語，而且我覺他聽不清也看不清。”

“這他媽都燒魚干了吧？”

顧言笙嘆了口氣：“你快點過來。”

“好好好，馬上來，你別慌啊，再嚴重也就是高燒，問題不會大到哪兒去，”唐修安完這一波，聲音突然變得很八卦，“唔，有人的聲音在發抖喲。”

顧言笙蹙眉道：“你別開玩笑了，快點過來！”

唐修還在皮：“哇，脾氣這麼大？你不是不喜歡小魚的嘛，怎麼了現在日久生了？發個燒就心疼這樣了？你早干嘛去了小爺？”

顧言笙忍無可忍，直接把電話掛掉了。

唐修這個人，果然就算是當了醫生也還是李時珍的皮。

唐修的父母唐硯之和辛愿，和顧言笙的叔叔顧昀是多年好友，顧言笙比唐修小四五歲，唐修一直拿他當弟弟一樣照顧疼。雖然顧言笙上小學五年級的時候，唐修就被送去國外，這兩年才回來當地的人民醫院做主治醫師，這期間兩人聯系得不算多，但是也從來沒淡過。

此時此刻顧言笙不知道多慶幸有唐修在，不然他真的不知道該拿沈堪輿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