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救室的燈在晚上七點暗下。

醫生走出來， 摘完口罩又摘手套。

江徹和周尤快步上前， 沒等他們問，醫生就先開口，“已經穩定下來了，放心。”

他的眸在兩人上徘徊片刻，又說：“你們是病人家屬是吧， 等會兒來我辦公室一趟。”

周尤那顆在聽到“穩定”“放心”時好不容易安定的心， 又因醫生后半句話倏地提起-

得到周琪穩定下來的通知，輔導員閔燕和趕來的斗生家屬一同起。

星安是私立醫院，有專門的休息室以供家屬等候， 周琪離危險之前，周尤沒心應付別人，就讓他們在休息室等。

這會兒手結束， 他們一齊涌上， 七八舌開始問：

“周琪同學沒事了吧？”

“聽說是先天心臟病啊，是會經常發病噢？那這事不能全怪我們家敏敏呀！”

“閔老師， 這個私立醫院的醫藥費好像不給報銷吧？公立醫院的話在人上我們是要承擔一點的， 但這私立醫院， 其實是沒必要來的呀。”

嗡嗡嗡的聲音在周尤腦中盤旋，像是蚊子在耳邊無休止地撲拉撲拉，忍了又忍，最后還是沒忍住， 冷聲喊，“你們說夠了沒有？”

江徹站在一旁補充， “這是醫院，不是菜市場。”

許是因為江徹氣場強大，周尤說話的時候，還有人張想要反駁，可江徹一開口，大家都默契地噤了聲。

閔燕被這幾個家長吵得腦袋疼，趁著安靜當口，出言安了幾句，又打圓場。

輔導員當起來吃力又不討好，閔燕自然是想多一事不如一事，最好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周尤始終無于衷地，似乎不想就這麼算了。盯住站在眾人后默默降低自己存在的梨花頭生。

“閔老師，麻煩您稍微說得詳細一點，請問周琪是和誰發生了口角，又是因為什麼事爭吵起來的，真的就只是幾句簡單的爭吵嗎？”

周尤在問閔燕，可目始終未從梨花頭生上移開過。

梨花頭生心虛地了鼻子，又開始擺弄頭發。

閔燕心下無奈，也不知道該怎麼收拾這爛攤子，索就直接點了名，“李西敏，你自己出來說說，和周琪姐姐說下當時的況。”

李西敏不不愿，“我沒什麼可說的，就隨口吵了下，鬼……誰知道有什麼心臟病啊，再說了，有心臟病那也要講道理啊。”

還小聲嘟囔了句，“關我屁事，我又不是媽。”

這最后一句徹底惹火了周尤，因為生氣，周尤的聲音中還帶了點不易察覺的抖，“同學，周琪怎麼不講道理了，你倒是說出來讓大家聽一聽。

“另外，閔老師，我也是星大畢業的，星大全國綜合排名第十三，我無法想象畢業不到半年，我的學妹們就已經是這種素質，您能向我解釋解釋嗎？”

“什麼素質不素質的，你這姑娘家家的，這麼多長輩在這里，怎麼說話的呀，這麼沖！”

“就是，敏敏不是都說了，就是爭了兩句嘛，你們這是想干嘛？訛錢呀？哎喲你一個先天心臟病還想讓我們負擔全部醫藥費了呀！你這比馬路上瓷的老太太還厲害呀！”

“這本來就不管我們家什麼事，我們也就是出于人道主義過來看看的哦，還直接賴上我們了，現在這些小姑娘真是沒臉沒皮的！”

這幾人越說越覺得自己有理，說得特別帶勁。

周尤手在側了拳，手背泛白。

江徹也是覺得活久見，神不明聽這幾個中年婦叨了半晌，他忽然踢了腳邊凳子。

木凳咯吱，打晃幾個來回，撐不住倒在地上，發出一聲悶響——

“砰！”

椅背正好倒在這幾個中年婦腳邊，幾人被嚇得一，往后退了幾步。

大家不約而同抬頭看了看江徹，不知怎的，還要往外說的話在邊翕著，又無聲吞咽回去。

“別給臉不要臉。”

江徹聲音很淡。

他從不開口罵人，但這幾個人，簡直是在挑戰他耐心的極限，也是忍了又忍，他才能心平氣和地最后警告一句。

周尤特別特別生氣，氣到都說不出話了。

但不自覺想起酒吧那晚，江徹輕輕松松一挑三，眉眼間凈是乖戾。這會兒他的狀態，和他打架的時候很像。

怕江徹再做點什麼，理智回籠，拉了拉江徹的擺，“江總，我們先去醫生辦公室吧，其他事等周琪醒了再說。”

江徹眸微閃，倒沒再多說什麼-

醫生辦公室。

“以前的診斷結果是輕微室間缺，已經做過手。”醫生復述周琪的病，“手時間是高考后，六月份，那手到現在也有三個多月了，一般來說，先心類疾病手后復發可能很小。我們還要做進一步的診斷，初步預估是傳導阻滯，可能需要安心臟起搏。”

“心臟起搏？醫生，裝這個能活多久？和正常人一樣嗎？”

醫生稍頓，“你是問它能用多久嗎？時間很長的，沒電了可以再更換，裝這個對壽命并沒有什麼影響，基本上和正常人一樣，你不用擔心。

“只是心臟有問題，平時還是要注意不要做劇烈運，也盡量不要有太過強烈的緒波。

“另外心臟起搏類型不同，費用也會有所不同，病人最好是可以安一個雙腔的。這一款，你看下。當然，況我們還需要進一步診斷過后才能確認。”

周尤接過醫生遞來的單子，仔細閱讀。

江徹在一旁，也掃了眼-

從辦公室出來，周尤很安靜，步子邁得小小的，挪得也很緩慢。

江徹掩，咳了聲，“你…需要錢的話，我可以借給你。”

幸好還過了下大腦，他差點就直接說了：我可以給你。

周尤停步，抬頭看他。

江徹又說：“你不用覺得有負擔，幫朋友是應該的，現在我們……應該也算得上是朋友吧。”

……

這是怎麼算上來的。

周尤抿，忽然輕聲開口，“我有錢。”

“……”

周尤又重復了一遍，“江總，我有錢的。”

江徹剛剛掃了眼醫生推薦的心臟起搏價格，對他來說確實不算什麼，但對一個剛剛畢業進職場的生而言，應該是筆不小的負擔。

哪來的錢？

周尤也沒什麼心解釋，看了看時間，已是晚上八點。

醫生說周琪暫時還不會醒，周尤想著周琪還需要住院觀察幾天，打算先回家拿些東西，然后再給煮個湯，補補。

“江總，今天真的很謝謝你，如果沒有你在，我大概手忙腳的，我也不知道要說點什麼，就是……真的非常謝你。”

對著江徹，深深鞠躬。

江徹本來還開心的，見鞠躬，又想起那晚在小區外面，和自己劃清界線時卑微的樣子。

他不甚明顯地皺皺眉頭，“行了，現在時間也不早了，要不要先出去吃點東西？”

周尤下意識就想拒絕，可想起江徹來這麼久什麼都沒吃，話到邊，又變了“好”。

醫院附近吃的東西很多，高檔餐廳，普通小吃，應有盡有，車開過一條街，滿是鮮香撲鼻。

周尤：“江總，你想吃什麼？”

江徹閑閑地看了看，隨便指了家店，“就這兒吧。”

餛飩？

周尤有點意外，但也沒有多說什麼。

江徹其實不，看見這家店清凈，隨手一指，沒想到，味道真的不錯。

餛飩上桌，個個皮薄餡大，晶瑩剔的，高湯香味濃郁，上面撒一圈小蔥花，看起來就能讓人食指大。

周尤低頭，輕輕晃白瓷勺，舀起餛飩，還帶點底湯，然后專心致志地吹散熱氣，才輕輕下口。

偶爾不小心被燙到，就會皺起秀氣的眉，將瓷勺稍稍拿開，還鼓起臉呼氣。

吃東西的時候很認真，也不玩手機，左手輕輕扶著碗壁，被油湯沾染，有些微紅，又有些亮，愈發襯得小臉白凈，餛飩明明沒有辣椒，鼻子上愣是滲出了一層細的汗珠。

江徹沒怎麼吃，心不在焉地，時不時看兩眼。幾次都想說點什麼，可見周尤吃東西時那副虔誠的樣子，又安靜閉了。

倒是周尤抬看到他盯著自己的碗，抬頭問：“江總，你了嗎？”

江徹沒出聲。

周尤當他了，沒多想，就從自己碗里舀了幾個給他。

胖胖的餛飩從一個碗蹦跶到另一個碗，在碗頂堆了小山。

周尤舀完才覺得，好像不太好。他該不會有什麼潔癖吧。

張了張口，還沒想好說什麼，就聽江徹冒出一聲“謝謝”，然后舀起剛剛放進去的餛飩，不客氣地吃了起來。

周尤瞄他幾眼，見他咀嚼認真，頭滾，不自覺地，耳朵尖兒開始泛紅。

不知道為什麼，覺他吃東西的樣子有點…-

餛飩是周尤結的賬，江徹也沒和搶。

出了店門，晚風拂面，星城的夜燈火粲然，遠霓虹落在眼底，都了大小不一的斑。

江徹雙手兜，邊走邊問：“回醫院？”

周尤搖頭，“江總，今天太辛苦你了，你快回去吧，改天我再正式請你吃飯。”

“吃飯可以，”江徹點點頭，“那你現在去哪兒？”

“醫生說琪琪要明天才能醒，我打算回家，收拾些東西，然后燉個湯，明天一早帶去醫院。”怕麻煩江徹，很快又說，“對面地鐵直達，我十五分鐘就能到家。”

“我送你。”

江徹沒給拒絕的機會，徑直上前，幫拉開了副駕車門。

慶功宴那次，也是江徹送周尤回家，只是那次驗不太好，想起來都讓人心悶悶的。

周尤不知道是在為周琪擔心，還是和江徹一樣，也想起了上次的事，從上車起，就一直垂著頭，手機都沒拿出來，也沒說話。

不過說話可能也聽不太到，江徹車速很快，又開著敞篷，風呼呼往里灌-

車停在小區門口。

江徹提醒，“到了。”

“謝謝。”周尤解開安全帶，又說，“江總，上次的時候，我說話可能有點不好聽，希你不要介意。”

“我沒介意。”

他回答很快，周尤一時不知道該怎麼往下說，想了想，索就沒說了。

江徹跟著周尤一起下車，往前送一段，停在了小區門外。

周尤也停步，轉垂著頭，抓了抓頭發，有點不好意思，“說起來也很奇怪，我見到江總，不是在道歉，就是在道謝。”

“嗯，從迪拜開始就這樣，我都習慣了。”

他忽地提起迪拜，周尤又不可避免想起些旖旎往事，有些尷尬。

好在夜深濃，路燈昏黃暗淡，也看不清從耳后往上蔓延的緋紅。

“那個，也不早了。江總，我就先上去了，你也早點回去休息吧。”

周尤仍然垂著腦袋，聲音輕輕。

可話音未落，頭頂倏然砸下顆豆大雨珠，冰冰涼涼的，沁發間，不自覺瑟了下。

還未反應過來，第二顆第三顆又接踵而至。

“……下雨了！”

輕呼一聲，抬頭天上看，顯然很是意外。

這夜間的雨來得突然又集，沒一會兒地面就全了，大顆大顆雨滴砸在地上，濺開水花，還泛起一圈圈漣漪。

兩人猝不及防，站在小區門口，離車還有些遠，沒等到上車躲雨，上就已經全。

雨聲很大，周尤只能提高聲音問：“江總！你車上有傘嗎？”

他這可是豪車，怎麼可能沒有配傘。

可江徹不知道想到些什麼，搖了搖頭，“沒有。”

夜雨混在一起，不過片刻，兩人上就已，服在上，曲線畢現。

周尤一時急，“去我家躲一下吧，我家有傘。”

“……”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