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疏雨思忖周雋這話也就是出于人世故的假客氣,但偏偏好巧不巧勾起了的回憶,導致突然有點無法直視對面的林舜之。
幸好餐桌上已經沒什麼事,孟疏雨也不再犯管東管西的職業病,默默吃起自己的飯。
從食堂到辦公室,這班一加就是兩個多鐘頭。
一場匯報下來,孟疏雨整理林舜之的信息不夠,還得跟牢周雋提問的思路,分析他的關注點準備后續跟進,又得在適當的時機提出點符合總部立場的見解。
這麼一個腦子當三個用,到了八點半,直到走出周雋辦公室,孟疏雨才發現外面下了雨。
走廊里隔音減弱,樓外傾盆的雨聲水般涌耳朵。
孟疏雨往窗外去,一偏頭卻看見前腳已經離開的林舜之還站在電梯旁,像是在等。
孟疏雨差點鞋尖一轉,一頭扎回周雋辦公室去。
林舜之卻先笑著住了:“這麼晚了怎麼回去,我送你一程?”
孟疏雨想也沒想搖了搖頭:“不麻煩您了,我坐公或者打車都行。”
“一腳油門的事麻煩什麼?”林舜之指指窗外,“雨這麼大打傘都擋不住,你出個園區都要淋。”
不知道是不是被周雋帶歪了,孟疏雨總覺得林舜之今天時不時在試探和相的界限,確實有點不太對勁。
“沒事,我剛好要整理下資料,等會兒雨就小了,您先回去吧。”
林舜之似乎還想說什麼,看了眼后那道門,改而道:“那行,你自己注意安全。”
孟疏雨點點頭目送他進了電梯,忽然聽到后傳來腳步聲。
一回頭,見是周雋拎著西裝外套走了出來。
“還不走?”周雋邊穿上外套邊看了一眼。
孟疏雨一句中規中矩的答話剛到邊,一看四下沒了人,又記起周雋傍晚那個臉,正道:“這不等您呢,想問問周總我今晚的表現夠不夠專業,您看您還滿意嗎?”
周雋揚了揚眉:“就問這個?”
“這多重要啊,”孟疏雨笑盈盈點了點頭,“您的十分滿意,那就是我的無限力。”
可能是怪氣得太重,周雋輕飄飄看著,突然一笑,朝揚起了手。
孟疏雨嚇得往后一躲。
后仰到一半卻看清了周雋手里的東西——一把車鑰匙。
“。”
不是要呢。
周雋看了眼走廊那扇打滿了雨水的窗子,收回目說:“還差一分。”
“什麼?”孟疏雨小幅度挪著,重新擺正。
“我說,我的十分滿意還差一分,”周雋晃了晃手中的車鑰匙,“任煦有事過不來,麻煩孟助理開個車。”
“……哦。”
次日午后。
森代工業園辦公大樓八樓走廊一改平日的清凈,一點一刻過后,頻繁響起電梯門開合的提示音。
皮鞋跟敲在地瓷上的嗒嗒聲不絕于耳,由輕至重又轉輕,陸續匯走廊盡頭的會議室。
總經辦三位文忙中有序地進進出出,時不時朝工位上的孟疏雨請示一句什麼。
整點差三分,唐萱萱湊到孟疏雨耳邊遞了句話。
孟疏雨點點頭,站起來深呼吸了一次。
這是以總助份在森代主持的第一場高層會議,要說不張肯定是假的。
昨晚開車送周雋回公寓,剛好讓免了等雨停,早早回去睡下,可惜最后白早一場,還是想著今天這場會失眠了半宿。
孟疏雨合攏筆記本電腦,走到斜對面辦公室門口往里了一眼。
這心里打了半天鼓,周雋倒好,還單手抄兜站在落地窗前看風景,閑得像個沒事人。
“周總,會議室人到齊了。”孟疏雨朝里說。
周雋“嗯”了一聲,回頭往外走。
孟疏雨一側讓開道跟上他,到了會議室門前先他一步推門而,微微彎低腰背,比了個請的手勢。
滿室嘈雜一下子靜了下去。
會議桌邊一圈人齊刷刷了過來。
孟疏雨悄悄抬起眼,從好幾個部門長臉上看到了和今早一樣被噎住的表——
因為預今天不會太順利,加上昨天林舜之的提醒,孟疏雨怕鎮不住場子,特意穿了非常板正的深系OL套裝。
結果一到公司,看見周雋上一件比昨天款式更休閑的白襯衫,下一條淺咖西,連西裝外套都沒穿。
都說人越缺什麼就越想在表象上補足什麼,結果反而蓋彌彰。
本來沒有對比也沒有傷害,偏偏周雋隨意這樣,再看自己這用力過猛的一,孟疏雨當時立馬覺了怯。
這會兒一瞧會議室里黑一片正裝,也是一樣的高下立見。
場面在靜止過一剎后有了波。
會議桌最靠近上首位的中年男人當先站了起來,笑著說:“周總到了。”
隨后那一片原本不如山的部門長們也跟著起了,一個個附和著和周雋打招呼。
周雋淡笑著看了眼趙榮勛,走到上首位坐下:“都坐吧。”
孟疏雨捱著周雋坐下,卻見趙榮勛下首那幾個部門長杵著一不。
“怎麼,都沒聽見周總的話?”直到趙榮勛笑著嗔怪了一句,眾人才齊齊坐了下去。
一微妙的氣氛在會議室里蔓延開來。
周雋臉上的笑意卻更深了點。
像上什麼有意思的事。
只要周雋不尷尬,孟疏雨也可以不尷尬。
只要周雋覺得有意思,孟疏雨也可以覺得有意思。
孟疏雨當沒看出趙榮勛這位供應鏈總監的下馬威,帶上笑清了清嗓:“那下面由我宣讀一下會議流程——”
“本次經營分析會分為四個階段,第一階段由財務部匯報事業部今年整經營況,第二階段由各業務部門進行落地分析,第三階段由供應鏈采購部代表匯報今年一至八月的降本、生產排產、周轉率等關鍵指標達率,最后由管理支持組織匯報目前的組織架構人員配置及梯隊建設況。”
“周總,”孟疏雨轉頭問周雋,“您這邊對會議流程有沒有什麼疑問?”
“沒有,”周雋朝趙榮勛抬了下手,“趙總這邊呢?”
趙榮勛:“周總是蔡總親自指派來的海歸英,在經營之道上肯定有很多新式觀念,我當然聽從周總安排。”
周雋:“趙總謙虛了,過去這半年您作為代理總經理帶領事業部全同仁同心協力,今天會上展現的經營果說有一半是您的功勞……”
孟疏雨緩緩眨了眨眼,掩在筆記本屏幕后的手悄悄一摁遙控。
財務部的匯報PPT赫然放映上了大屏幕。
眾人放眼去,滿目慘淡到驚心的赤字。
周雋看了眼孟疏雨,眼底有笑意浮,隨后在一室僵里對變了臉的趙榮勛說:“是我該多向您學習。”
過了劍拔弩張的開場白,孟疏雨稍稍松了口氣,和周雋一起觀賞起踢皮球比賽。
眼看在座十幾位部門長番上臺做利潤不達標的因分析,一個個把皮球踢給下一位。
聽了半天,孟疏雨也算聽明白了,無非就是銷售部覺得是質量部的問題,質量部覺得是生產部的問題,生產部覺得是技部的問題,技部覺得是采購部的問題……
到最后一位采購部的選手,下邊沒了接球的人,這鄭守富倒也是個人才,開始說市場的問題。
“今年上半年上游原材料持續漲價,在玻璃和鋼材市場整本漲幅超過百分之40的況下,采購部通過集中提前采購,達主材本漲幅低于市場漲幅4個百分點的績,這是我們采購部決策上的一大勝利……”
等鄭守富的牛皮一氣吹完,周雋贊賞地點了點頭:“4個百分點確實是可喜可賀的績了,不過鄭部,你這兒是不是缺了對標企業的本數據?”
鄭守富噎了噎,又理直氣壯地笑起來:“市場大環境這樣,我們漲,他們也漲,大家都一樣。周總之前在國外,估計不太了解國吧?就說這直徑25毫米的三級螺紋鋼,之前五月份那波漲價一來,單噸均價一天就漲了快400塊錢,那可都是淋淋的數字……”
孟疏雨聽了半天,也沒分辨出半句對題的回答,忍不住替鄭守富發起臊來。
果然周雋聽了五分鐘,只回了一句話:“是我的問題為難了鄭部?”
鄭守富臉一青,朝趙榮勛那兒瞟去。
周雋順著鄭守富的視線看向趙榮勛:“還是說趙總,我們以往都是不做本對標的?”
“怎麼會?”趙榮勛笑了笑,眼風狠狠掃向鄭守富,“回頭趕把今年的本對標分析報告發給周總。”
一下午的會,周雋倒是只找了采購部的茬。
但這一個茬,也夠孟疏雨留下來加個班了。
本以為很快能發來的報告遲遲沒個靜,眼看天一點點暗下來,周雋又像是不等到報告不下班,孟疏雨認命地去食堂解決了晚飯。
昨晚本來就沒睡好,今天中午為了準備會議也沒補覺,吃過晚飯不久,孟疏雨就在工位上犯起困來。
直到八點過半,收發郵件的快捷鍵快被按爛的時候,一封新郵件終于進了郵箱。
孟疏雨立刻打開附件來看。
越往下看眉頭卻皺得越。
來回瀏覽了兩遍,撥通了采購部的線電話:“吳,鄭部這會兒還在辦公室嗎?”
電話那頭靜了好一陣,約傳來窸窣模糊的氣音,然后才響起答話:“孟總助,鄭部已經下班了,您找他什麼事,回頭我轉達給他?”
“那我明天再來吧,謝謝。”
掛斷電話,孟疏雨把報告打印出來,往周雋辦公室走去,到他門前猶豫著徘徊了一分鐘,輕輕沉出一口氣,又轉進了電梯。
抵達負一層,電梯門移開,正好逮著鄭守富。
“鄭部,”孟疏雨笑著住了人,“您的報告我剛看了,有幾個疑問想請教您一下,不知道您現在方不方便十分鐘空?”
鄭守富回過頭斜眼看了看:“周總讓你來的?”
“報告我暫時還沒給……”
“那孟助理原來還懂采購的事呢?”鄭守富一臉不耐煩地打斷了。
孟疏雨面不改地笑著:“我當然沒有您專業,這不才想請教請教您。”
“孟助理,你看我拿著森代的薪水是為了給你一個外行答疑解的嗎?”鄭守富冷笑了聲,轉就走。
孟疏雨按捺下脾氣,重新出個笑追上去:“鄭部,如果我沒有絕對的把握也不會這個點打擾您,我這外行五分鐘能看出來的數據問題,周總只需要一眼,您要不替我解解,到時候我不好代,您也不好代,您說是不是?”
“孟助理是在總部安逸慣了吧?”鄭守富上下打量了眼孟疏雨,“也是,這年輕漂亮又能說會道的,寫字樓里誰能不買賬?但這兒可不一樣,咱們大老不懂憐香惜玉那套,孟助理有這時間找我的茬,不如對周總那樣的斯文人多賣賣笑,指不定就好代了。”
孟疏雨是真被氣愣了,眼看鄭守富甩人走人都沒反應過來,吃了一的車尾氣。
當初大四實習期在森代就是個小嘍啰,沒什麼和高層直接打道的機會,也沒會過這些部門長的蠻橫。
后來去了總部,寫字樓里的人確實都喜歡做表面功夫,即使心有不滿最多也只是背后嚼舌。
這還是第一次,孟疏雨被人當面指著鼻子冷嘲熱諷了一通。
強撐著困意加班到這個點,再回想起鄭守富帶著某種暗示的難聽話,孟疏雨有一瞬間很想撂挑子下班。
回到八樓,見周雋辦公室還亮著燈,又忍耐下來按了鈴。
雙扇門移開,周雋帶著笑意的聲音傳了出來:“我生什麼氣?”
孟疏雨腳步一停,往里了眼,見周雋正靠著椅背握著手機。
看他姿態放松,估計不是工作電話。
周雋掀眼看了看,指了下對面椅子,示意先坐,一邊繼續講電話:“我看這些人一把年紀了頭腦還這麼簡單,開個會誰是哪幫哪派的都寫在臉上,不是率直得可?”
孟疏雨拉開椅子的作一頓,猜測周雋在跟人聊鄭守富他們。
周雋倒是沒避諱,但這會兒聽見這話,孟疏雨實在有點不舒服。
周雋不在意那些人,不因為他心理素質過,更因為他站在絕對的上位。
人站得高了,著眼的當然是大局,考慮的當然是長久之計,也就不容易被當下那點蒜皮撼緒。
可對這樣普普通通的打工人來說,每天過得順不順心就是很重要的事。
剛才鄭守富有句話倒說得沒錯——在總部確實沒吃過什麼大苦頭。
畢竟背靠一言九鼎的蔡總,只要在人際上稍微會來點事兒,再棘手的通都有人買面子。
而現在跟了周雋這麼個活靶子,就算有三頭六臂七八舌也不頂用,只有遭罪的份。
就說今晚吧,鄭守富可以把在周雋那兒的氣全撒在上,的委屈卻不能往外說。
把鄭守富的刁難講給周雋聽,只會讓上司覺得無能。
周雋還在笑著跟人說什麼,孟疏雨也沒心思再聽,垂眼站在一旁,著這份重逾千斤的報告思考:裝作沒發現數據問題,和如實告知自己跟鄭守富涉失敗——哪一種會挨點周雋的冷眼。
正猶豫,忽然聽見周雋收了笑意說:“不說了,先掛了。”
孟疏雨抬起眼朝他看去。
周雋的視線正好直直投落在臉上:“我這兒有個小姑娘好像被欺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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