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傾瀉而落,玉清寧沒有立即離去,將傘桿靠在肩頭,斜撐紙傘立於雨中,輕聲道:“清寧今日之敗,既在意料之中,也在理之中,畢竟是敗在了四小宗師之首的手中,可以說是雖敗猶榮了。”
李玄都道:“我倒是不知道自己何時有了這等名號。”
玉清寧微微一笑,“江湖三年一度天下評,分老玄、太玄、玄三榜,自上次玄榜昭示天下之後,在江湖上便有了個四小宗師的說法,除清寧不才敬陪末席之外,另外三人分別是正一宗的飛卿,慈航宗的蘇雲媗,以及一個自號紫府劍仙的怪人。”
李玄都笑了笑,“怪人。”
“對,怪人。”玉清寧深深“”了李玄都一眼,“偏偏就是這個怪人,在四人中的名聲最大,而且是四人中最爲年輕的一人,可謂是天縱奇才,甚至有劍道謫仙之讚譽,意思是他只要不中途夭折,註定可以在有生之年證得長生之境。”
“弱冠之前的紫府劍仙,當時還沒有劍仙名號,只是自稱紫府客,一人一劍遊歷江北,遍邀江北羣雄鬥劍而無敗績,不過也因此與江北羣雄結下仇怨,被聯手追殺,屢遭險境,幾乎死。此事使得他大變,自此之後,紫府客出劍不再容,一人一劍轉戰江北各州,劍下殺人無數,不論修爲高低,不論宗門出,尋仇挑釁即是死戰,以死戰來砥礪自劍道修爲,最終以一己之力挫敗江北羣雄,橫行河朔之地。”
“這場持續了大半年的追殺戰,使得紫府客真正聲名鵲起,被當世劍道大家評點爲剛猛凌厲,無堅不摧,劍氣之盛舉世無雙,可稱劍仙。卻也因爲其殺人太多,而被許多正道中人認爲德行有虧,譭譽參半。”
“大魏武德十一年,穆宗皇帝駕崩於西苑的煙波殿中,當時太子年僅十歲,註定難以執掌朝局,故而穆宗皇帝命以閣首輔張肅卿爲首的四位閣大學士爲顧命四大臣,輔佐主,同時爲了制衡顧命四大臣,穆宗皇帝又命司禮監和印綬監將天子六璽予皇后謝氏掌管,一應詔命聖旨,必須有玉璽加蓋,方能生效。”
“穆宗皇帝駕崩之後,太子繼位,改年號爲天寶,尊謝皇后爲太后,封張肅卿爲太師。在此之後,朝政大事由太師和太后兩人共同商議而定,因爲太師總領閣,有票擬之權,太后掌管司禮監,有批紅之權,又被滿朝文武稱作外廷和廷。”
李玄都慨道:“可惜,太后娘娘想要獨掌大權,過一把子皇帝的癮頭,這纔有了後來之事。”
玉清寧不置可否,繼續說道:“太后和太師因爲朝政分歧而日漸離心,漸水火之勢,於是就有了那場帝京之變。太后在事前以皇帝正統的名義,召正一、真言、金剛、慈航、玄、法相等六宗高手京,包括清寧在,飛卿、蘇雲媗等人都曾參與此事,不過張肅卿那邊也有清微、東華、神霄、妙真四宗的高人護衛,其中就有這位紫府劍仙。”
玉清寧手過蒙住雙眼的黑紗,“那一戰,紫府劍仙一人一劍,先後力敵飛卿、蘇雲媗兩人,且戰而勝之,最終第三戰才遇到了清寧,當時紫府劍仙已是近乎強弩之末,遠不復巔峰之態,可清寧仍是不能取勝,最終兩敗俱傷,雖然僥倖毀去紫府劍仙的佩劍,但也賠上了一雙眸子。”
“帝京一戰之後,顧命四大臣一派大敗虧輸,張肅卿及另外三人死,太后得掌大權,先是以皇帝名義廢黜其太師封號,後又誅其子張白圭,其他人等抄家流放,其黨羽也作鳥之散,紫府劍仙自此之後下落不明,或以爲死,或以爲亡,但清寧卻一直認爲他還活在這個世上。”
說到這裡,這位玄宗的天之驕頷首而輕笑,“畢竟清寧用雙眼看到的最後一人,就是這位紫府劍仙,如此人,又怎麼會輕易死去?”
李玄都問道:“紫府劍仙毀你雙眼,你不恨他?”
玉清寧搖頭道:“不過是各爲其主罷了,再者說了,他傷我眼,我毀他劍,已是兩清,又何恨之有?”
李玄都微微一笑,“如果換一個地方,換一個時候,不是帝京深夜的城頭,而是煙花三月的江南水鄉,能遇到你這麼一位撐傘而來的婉約子,想必會是另外一番景。”
玉清寧又是“”向李玄都,問道:“我是應該你紫府劍仙,還是其他什麼名字?”
李玄都道:“李玄都就行。”
玉清寧恍然道:“玄都紫府,原來如此。”
李玄都慨道:“名玄都,字紫府,初時行走江湖,知道上門挑戰是打人面皮的事,一個不好便要結仇敵,所以不敢用真名示人。只是當時的我也沒有料到,這個仇怨竟是如此之大。”
“打個不太恰當的比方,拔出蘿蔔帶出泥,一開始只是打臉的仇怨,可有些人把臉面看得比命還重,想要挽回臉面就非要將我置於死地不可,不得已之下,我爲自保只能殺了他們,結果又扯出他們後的宗門,朋友連朋友,親戚連親戚,最後幾乎是小半個江北聯起手來要將我置於死地,若不是我在逃命途中得以躋歸真境,又反殺回去,也就不會有後來帝京一戰時的紫府劍仙了。”
玉清寧溫婉一笑,未做置評。
這幾年來,李玄都一直都是孤行走江湖,此時遇到一個當年故人,哪怕是當年的對手,他也不介意多言幾句,“如果不去說那些老輩人,只說我們這輩人,似乎是盛衰一些,不是玄都自傲,只是放眼同輩男子,唯有飛卿一人可我眼。可同輩子之中,卻不乏出彩之人,除了你和蘇雲媗之外,還有坤宗的宮,忘宗的秦素,俱是猶勝鬚眉的子。”
不管玉清寧如何超凡俗,終究還是子之,此時聞聽李玄都言語似有評點天下子俊傑之意,不由問道:“那麼紫府以爲,這幾名子中,誰又能更勝一籌?”
沒有直呼李玄都之名,而是稱呼他的表字“紫府”,更顯親近。
李玄都也不介意,搖頭道:“除了忘宗秦素之外,我與你們三位子都有過或多或的集,不過秦素其人,我也略有耳聞。依我個人之見,蘇雲媗雍容大氣,智計超乎常人。琯詭異難測,城府極深,談笑殺人。秦素清高倔強,只是生在了忘宗,註定此生諸多無奈。三人各有優劣,難分高下。”
玉清寧笑道:“紫府,你還未提及清寧。”
李玄都說道:“若要讓我從四人中選一人做朋友,我會選玉清寧。”
玉清寧輕輕一笑,仍是未置可否。
只是這一笑的風采,似如春來百生。
然後朝李玄都斂袖一禮,“有紫府此言,清寧此行不虛。”
話音落時,撐傘而去,芳蹤杳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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