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大的辦公室里,何玉謙翹著二郎,兩指夾著一支沒點著的九五之尊,很挑剔地看著葉欽:“哎你這個手勢一看就是新手,你放松一點,你是煙又不是炸油條,別使這麼大勁兒。”
葉欽好看的眉挑了挑,瞪了一眼何玉謙:“你說誰炸油條呢?要教就好好教。”
何玉謙的氣焰一下就低了,二郎也放了下來:“你看我的手,哎對,你想象這支煙沒重量,放松,哎對……不是我說葉子,我時常聽人說這個臉長得好看的人,手一般都丑,怎麼你這個臉都長得這麼出格了,手居然一點不影響,嘖,天怒人怨。”
葉欽好笑地把煙比劃到邊:“何總,我是怕以后遇到拍煙的場再景現學現賣容易怯,又覺得您在煙這方面造詣頗深,過來跟您討教討教,但您是否有點太貧?”
何玉謙不以為忤,小心地把他邊的香煙掐了過來:“寶貝兒,這個你可不能真啊,再貴的煙也有害健康,以后見著二手煙你也躲著點。”說著把剛燒了一個尖的香煙捺在了三開泰的錫制煙灰缸里。
葉欽原本就不會,也不稀罕那一口煙,微微撇著笑了:“真有。”
聽見葉欽損自己,何玉謙自似的,出一個舒坦的笑來:“葉子,要我說,你和峻離婚真不一定是一件壞事。前幾天你發離婚聲明那會兒,我真怕你會出點什麼事兒,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小時把你看著。但是現在這麼一看,你反倒還更像是原來的葉子了。”
他話里話外的意思葉欽很清楚。
當初自己追求峻的時候,何玉謙就是極力反對的。那時候他說了好多糙話,什麼“峻那孫子再帥再有錢也沒心”,什麼“好鞍子配到了臭騾子上”,什麼“刺猬非得裝什麼土撥鼠”。
那時候葉欽腦子里面除了峻就只有峻,哪能聽出什麼好賴話來,只覺得都是偏見。
現在想起來,的確就是那麼回事。他為了迎合峻的喜好,假裝一段月,假裝一個溫的人。
但其實就像是何玉謙說的,刺猬折了上的刺,也和土撥鼠不了一家,反倒只會落下一疼。
覺上好像過了很久很久,其實想想,他和峻離婚也不過才不到倆月。只是這種筋剝離的覺太痛苦,就好像眼睜睜地看著皮被利刃劃開,原本死死長在里的東西被一點一點的剜了出來,而他卻只能安靜地看著,一邊撕心裂肺地問著什麼時候可以結束,一邊面無表地回答自己:永遠都不會好了。
但至表面上,還是有一些東西愈合了,他甚至找回了一些丟失已久的東西。
因為和峻離了,他就再也不用繼續溫了。
雖然慢,但是他骨子里的那點東西到底是關不住了,隨著時間一天一天過去,攀枝的玫瑰一樣,刺楞楞地沿著他的筋脈舒展枝條。
潔的指尖撥弄著何玉謙的景泰藍煙盒,銅搭扣發出一聲聲清脆的細響。
葉欽一臉好笑地看著他:“我一向覺得你孝順,但是你今天真的特別孝順。無事獻殷勤,非即盜。說吧,憋什麼壞水兒呢?”
“嗐,葉老師您真的是太會說話了。”何玉謙一拍大,“我就是怕你心不好,趕上明兒是元旦節,到都熱鬧,所以這不想著帶你出去溜達溜達。最近腳怎麼樣,還利落嗎?”
“嗯,”葉欽從鼻子里哼出來一聲,白了何玉謙一眼,“不算太瘸,你想干嘛了?”
看不得葉欽一直開開關關地禍禍那煙盒,何玉謙一把把煙盒從葉欽手里薅了過來:“甭問那麼多,你哥帶你出去樂呵樂呵!”
等到晚上八點,葉欽就見識到了何玉謙所謂的“樂呵”。
白刃一樣的燈不斷切開黑暗,震耳聾的電子音里無數戴著面的男男縱扭著腰。
葉欽臉上戴著半張銀拋假面,靜靜地站在舞廳門口。他的素黑襯衫領口被珍珠扣子微微向下墜著,出筆直深陷的鎖骨,袖子挽過手肘,延出的白皙小臂一路向下,終了在清瘦有力的手腕。
他就像是一個暗夜里落凡間的墮天使,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沸騰的舞池。哪怕隔著面,也難以忽視他上那種帶著犀利的清。
他的目那樣淡淡的,看上去好像很無所謂,又像是在打量著一盤食,好像下一秒他就會輕易地撕開什麼人的嚨,用舌尖輕點那殷紅的,痛飲一場。
他是這麼的蒼白漂亮,每個路過的人都忍不住回頭多看他兩眼。
“你明明是條狼!辛辛苦苦當他媽這麼多年羊!該把草往外吐吐了!”何玉謙嘶吼著,試圖蓋過四周不知疲倦的鼓點和電貝司,“葉欽!進去跳!想做什麼做什麼!高高興興的!”
葉欽本是混不吝的子,但到底拘束了這麼多年,一看到這群魔舞的場子,表面再平靜,心里難免還是有點怵。
他有些躑躅,在舞池邊緣站著沒。
前突然出一把手來,猛地把他拽進了舞池。葉欽還沒來得及反應,就已經漩渦之中,而那只手早已如同水滴海,融四周肆意舞的/,消失無蹤。
葉欽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人群中央,對于自己接下來該做什麼毫無頭緒。
因為除了滿足劇需要,他基本可以說從來沒跳過舞,尤其是在鏡頭外頭,他對這種復雜的肢語言幾乎一無所知。
除了一支華爾茲。
當年他跟峻結婚的時候,他們作為新人,要在婚禮的群舞上領一支舞。
到現在葉欽還能回憶出峻在婚禮前教他跳舞的場景。
峻攬著他的腰,托著他的手,溫也是很溫:“對,你跟著拍子,不要怕踩著我,放輕松,就像走路一樣。”
他的手摟著峻的腰,他的心跳得就好像要直接從里蹦出來,他的眼睛總是忍不住看腳下。
“看著我。”峻比他高很多,低沉有磁的聲音正好在他耳邊震。
時間好像被拉長了,短短的三個字被拉一纖長的手指,不住地他的心弦。
葉欽抬起頭平視前方,眼前是峻優的下頜,整齊的鬢角。
他鼓起勇氣再把目抬起一些,終于看見了峻的眼睛。
那雙眼睛是那麼致狹長,簡直就像是一份得天獨厚的禮。就好像沐浴在它的目里,人生中的其他所有都不再重要了。
“對,”峻垂著眼睛,微微一偏頭,“就這樣看著我。”
葉欽只顧著看他,對腳底下在發生什麼一無所知。
而峻很會帶著人跳舞,兩遍教下來,其實葉欽什麼都沒學會,但也可以流暢地跟隨他的舞步。
大約是太這個親的過程,葉欽紅著臉問峻:“我覺得我還有些踩不到點子上,可不可以帶著我,再跳一遍?”
峻又是怎麼回答的?
仿佛帶著無盡的溫,他用拇指輕輕了葉欽的下:“你不用學得那麼辛苦,只要跟著我就行了。”
當時葉欽只覺得峻是他,舍不得他費時費力。其實現在想想,峻從來都沒有不溫過,只不過這種溫有口無心,就好像是一種高級的敷衍。
雖然現在明白好像有點太晚,但到底也算是一種及時止損。
葉欽自我安著輕輕搖搖頭,把那些和峻有關的事從腦子里趕了出去。
舞池里愈發熱鬧,葉欽用在銀面之后的眼睛將邊的人們打量起來。
最近的男人比他略高,戴著一張白羽就的貓臉面,舞姿很流利,一看就是常來這地方。
再遠一點的紅面紗孩段妖嬈,邊了兩三個殷切的蒙面年,幾個人很默契,明明只是方寸之地,卻有一種錯的追逐。
挨著他們的還有一個型健碩的矮胖男人,跳著一種獨特的鬼步舞,流暢又靈活,時不時地引來舞池外的一片好。
還有一些人的步態或是帶著醉,或是很生疏,但和環境依舊能完地融為一。
人人都穿著濃香,柑橘、鳶尾、麝香、雪松,卻意外地不違和,雜糅一種獨特的熾熱氣息,甜到糜爛。
的確,這是個發泄的地方。
人們沒有了下的份,只是一個個帶著面的舞者,舞蹈就是最好的保護。
葉欽跟著音樂輕松地搖擺起來,他的神經就和他的軀一樣放松。他什麼都不用想,沒有峻,沒有喂了狗的十年,只有律的,只有他自己。
舞池里不知道什麼時候進來了一個金面。
他很高,幾乎比舞池里所有人都高,肩寬腰窄,把一般人都難駕馭的白西裝穿得極力。他的上微敞著,出里面相同面料的收腰馬甲來,仿佛有一種別樣的/。
只是則矣,那西裝太過規矩正式,和這個場合似乎沒有那麼互洽。
但也正是如此,張揚又獨特,金面很快就吸引到了在場所有人的目。
幾個獨舞的男目的明確地向他靠攏,火辣的目幾乎從面后面穿出來。
發泄,也有著不同的方式。這里就像一個游樂場,人人都是玩家,又都是玩。
但那個金面沒有給任何人目,幾乎沒有停滯地走到葉欽前,一把帶住了他的腰,幾乎是兇狠地扣進自己懷里。
人群一下迸發出激的高喊,荷爾蒙如同浪一般,湍急洶涌。
過了最初幾秒鐘的抵,葉欽很快放松了下來。不過是一支舞,在這樣陌生的地方和這樣的一個陌生人,跳一支這樣陌生的舞,最平常不過。
陌生人的掌心住他的后腰,溫熱不斷地過薄薄的棉麻面料傳遞過來,在他的皮上留下一串一串的戰栗。
那雙手好像很了解葉欽,不斷地喚醒著葉欽最深的沖/。
好像有一熱辣的暖流,在葉欽的耳上鼓著起伏的脈沖,讓他的呼吸越發急促,讓他的視野變得忽而清晰,忽而模糊。
這覺,讓葉欽悉得害怕。
金面的過來,像是要拈一枝花,又像是要掬一捧泉,那麼溫,卻又帶著自上而下的欺和絕對占有,最終還是把那個人從葉欽的腦海里喚醒了。
這時候葉欽已經大概掌握了幾種舞步,他最后一次配合著陌生人跳了幾步,一個轉,就從那個懷抱里了出去。
人人的舞池,三步就能換一個天地。
他能看見金面似乎在找他,但是金面那樣高那樣耀眼,他可以很輕易地躲開這個追逐者。
葉欽又和幾個不同的舞伴跳了一會兒,可是跳舞這事好像也講究一個先為主,葉欽和別人就是跳不出那種從骨子里泛上來的快/,漸漸就有些乏味了。
就在他準備走出舞池的時候,那個白羽突然走上來把他牽住了:“哥,認不得我了嗎?”
葉欽維持著一條已經踏上臺階的姿勢,隨意打量了一下來人。
他不喜歡這種拙劣的搭訕方式,很冷淡地說:“不好意思,認錯人了。”說完就出手向卡座走去。
誰知道那白羽卻不知趣地跟在他后,甚至還在他旁邊的座位上坐下了。
葉欽看了看四周,何玉謙那老小子早就不知道瘋到哪去了。
他掏出手機來,正準備給何玉謙留個言自己先走了,手機就被白羽按住了。
“哥,我是你的小呀。”白羽把面拉開一點,出半個俏皮的笑和一顆尖尖的小虎牙。
“白曇?”見是認識的后輩,葉欽也笑了:“怎麼是你啊,老何你來的?”
白曇了,有點不好意思:“那倒不是,這地方是我朋友開的,我常來。一開始還是我跟何總介紹的,沒想到他把你帶來了。”
想起來上次的鮑魚撈飯,葉欽又笑了:“你朋友可真多。”
看白曇有點不知道怎麼接話了,葉欽突然意識到自己不該跟逗何玉謙似的逗他,隨口找補了一句:“好,出門靠朋友。”
一句話,白曇又跟噴了水的芹菜似的直溜起來了,他起走到吧臺跟酒保耳語了幾句。
過了幾分鐘,白曇拎了一瓶白葡萄酒回來。
把兩只小巧的水晶高腳杯一左一右地擺好,白曇一面往里倒一面跟葉欽說:“一零年的霞多麗,一直也沒場合喝,只是讓他們給我窖著。今天不知道葉老師要來,也沒醒,可能稍微有點,您擔待。”
“你喜歡葡萄酒?”葉欽沒面前的酒,只是和他聊著。
“嗯。”白曇點點頭,期待地看著葉欽。
葉欽輕輕起酒杯,對著陸離的燈看了看。
淺金的酒被鍍上了層層疊疊的迷離,顯得格外厚濃稠。十年的,可以把酒釀得醇厚,但最初的甘甜,恐怕也早已消失殆盡。
其實品酒,或許也不過是一種追憶。
“葉老師?”白曇輕輕喊了他一聲,葉欽才發現自己的失神。
他有些懊惱自己總是在想那些不該想的事,但他還是若無其事地問道:“飯館、酒吧,都是你開的吧?”
白曇被破了,倒也不見慌:“葉老師怎麼知道的?”
“隨便猜的。”葉欽漫不經心地搖著那杯酒,銀面在他的臉頰上投下窄窄的影,愈發顯得他有種頹唐的。
“怕您會覺得我不務正業,不是刻意瞞您。”白曇撓了撓頭,顯出一種年輕人特有的稚氣來:“我能不能借著敬酒,給葉老師賠個罪?”
“這有什麼關系?人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不必委屈自己。”葉欽淺淺一笑,舉起手中的圓肚杯。
就在杯沿快要沾到的時候,酒杯被一修長的食指輕輕按住:“他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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