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池走了, 姑娘們雀躍地前往花園地點。
虞寧初見大家都那麼期待,自己再推三阻四,反倒顯得心虛, 所以只能同行。
路上沈明嵐給虞寧初解釋道:“池表哥才華橫溢, 凡是他想學的,幾乎無所不,騎馬箭槍法劍如此,詩作畫亦是如此。舉例來說, 同一篇文章, 咱們可能要背兩三天才能記,池表哥看兩遍就會了, 堪稱過目不忘,他十二歲那年, 皇上親口贊他龍章姿, 乃同輩楷模。”
虞寧初見過宋池作畫,只是沒看仔細,無法品評他的畫技。
然而中秋之夜,宋池為號脈對癥下藥, 可見他醫不俗, 表姐所言非虛。
“這樣的人,也不知道誰能嫁給他。”沈明嵐故意瞅著沈明漪道。
沈明漪反擊道:“你將池表哥夸得這麼厲害, 莫非已經對池表哥了心?”
沈明嵐大大方方:“池表哥若是向我提親, 我自然答應, 不過我有自知之明, 知道池表哥只把我當表妹, 因此也不曾癡心妄想。”
眼看兩個表姐要為哥哥起爭執, 宋湘打圓場道:“其實你們都把我哥哥想太好了, 他那個人,的確有很多值得夸贊的地方,可他毫不懂得憐香惜玉,再的姑娘站在他面前他都不會多看一眼,大概學了我爹,一心向佛吧。”
母親去世父親出家時,宋湘還是個四五歲的小姑娘,當時哭一陣,后來也就忘了那些悲傷。跟著哥哥搬到平西侯府后,大家都小心翼翼避免談到晉王府的事,但宋湘并不是很在意舊事,這不,自己都拿父親打趣親哥了。
沈明漪心中一突,想起來了,每逢佳節,哥哥們都會淺飲幾杯,唯獨宋池,滴酒不沾。
難不,宋二爺的向佛之心真的影響了宋池?
等等,宋池吃葷……
沈明漪又松了口氣。
虞寧初垂著眼,想的是前幾日捉迷藏時宋池的幾番搭訕,便覺得宋池離佛還遠得很。
平西侯府的花園很大,沈明漪相中了蓮花池畔的涼亭,要以此為景。宋湘無所謂在哪里,沈明嵐也不想換個地方再折騰宋池,便商量好大家都在蓮花池這邊畫。
沈明漪嘟了嘟,如此,的畫便顯不出特殊了。
“那你們在這邊,我去橋上。”沈明漪挑剔道。
沈明嵐:“去吧去吧,要不要再讓丫鬟給你拿把傘?”
這番打趣,又招來沈明漪一瞪。
等了兩刻鐘左右,宋池來了,著一襲淺青繡蘭葉紋錦袍,翩然出塵,長隨阿默抱著畫架等跟在后面。
虞寧初剛要從長椅上站起來,余瞥見沈明嵐、宋湘都沒,頓了頓,也沒起來。
換沈家哪個表哥,虞寧初都要見禮,宋池不太守禮,又何必對他客氣。
“你們哪個先來?”宋池走進涼亭,笑如春風般和熹。
沈明嵐、宋湘不約而同地看向面帶赧的沈明漪。
宋池見了,做主道:“那就按照長順序吧。”
沈明漪聲道:“多謝表哥,我去橋上站著,表哥覺得如何?”
宋池看眼橋面,指著拱橋橋心道:“就站在那里吧,姿態隨你定。”
說完,他開始固定畫架,做畫前準備,心無旁騖。
沈明漪下了涼亭,很快就出現在了拱橋上,路上已經想好了姿勢,人仿佛要往前走,卻聽見亭中有人喚,于是回眸看來,巧笑嫣然。
沈明嵐朝虞寧初遞了一個看戲的眼神,虞寧初抿一笑。
宋池似乎并不知道孩子們間的明暗涌,坐在石凳上,對著沈明漪專心畫了起來。
虞寧初跟著沈明嵐、宋湘繞到他后,看著他畫。
宋池畫的很從容,筆如游龍,很快就勾勒出了人立于拱橋的畫面,畫好了人,再著手遠近景致。
虞寧初看看橋上的沈明漪,再看看畫中的子,容貌自然難畫出十分相似來,卻很好地刻畫出了沈明漪的笑與,襯著周圍清麗的景,顯得比真人更有靈韻。
畫好了,宋池開始題字,注明他因某年某月某日比武輸了沈琢,特贈四位妹妹一人一幅畫,作為彩頭。
如此,即便四個姑娘尤其是三個表妹珍藏了此畫,他日被別人看見,也能解釋得清清楚楚,傳不出什麼閑言碎語、兒私來。
虞寧初看著宋池飄逸的題字,心想,這人還懂得如何避嫌的。
沈明漪充滿期待地回了亭子,看到畫中的自己,喜笑開,待看清楚旁邊的題字,的笑容就僵了幾分,暗惱宋池將關系撇得太分明。
接下來該沈明嵐了,沈明嵐沒跑那麼遠,姿態隨意地坐在了宋池對面的人靠上。
宋池對著看了會兒,示意沈明嵐裝作低頭看魚的樣子,他來畫側影。
因為是近景,畫中的沈明嵐比沈明漪那幅清楚多了,宋池甚至將的每一樣頭飾都畫得清清楚楚。
“謝謝池表哥,我很喜歡。”沈明嵐不釋手地捧著自己的畫,坐到一旁認真欣賞起來。
到宋湘,竟然翻出涼亭,躲在亭柱后,俏皮地探出頭來。
宋池眼中多了笑意,因為了很多擺服飾,這張他畫的更快。
“怎麼把我的眼睛畫得這麼小?”作為親妹妹,宋湘毫不客氣地挑剔道。
宋池:“是你笑得太開心。”
宋湘哼了哼。
沈明嵐扭頭問虞寧初:“阿蕪,你選個地方吧。”
虞寧初很喜歡表姐那個姿勢,避免了與宋池面對面,可如果模仿表姐,會讓表姐的畫了那份特別。
“阿蕪,你去那棵木芙蓉下站著,假裝在賞花。”宋湘替出主意道。
通往涼亭的青石路路口,兩側分別種著一棵木芙蓉,的重瓣芙蓉花在暖下爭相斗艷。
“嗯,這位置不錯,不遠不近剛剛好。”
沈明嵐也贊,知道表妹害,與宋湘一起將虞寧初拉了過去,還幫忙擺姿勢。
等們走開,出現在宋池視野中的虞寧初,紅的臉竟比那木芙蓉還要明艷。
面朝著涼亭,但半個子都在花樹后,出一抹蓮紅的褙子與雪白的擺。烏黑的發間被姐姐們了一朵木芙蓉花,平添幾分。
因為要做賞花狀,一手著花枝靠近鼻端,長睫低垂。
宋池想,就算讓看著自己,大概也不敢,或是不愿。
確定了構景,宋池開始作畫。
沈明漪難掩嫉妒地看著花下的虞寧初,再鄙夷虞寧初的父親出低微生母不知檢點,都無法在虞寧初的容貌上挑半分錯。承認虞寧初的,越承認,越擔心宋池會被虞寧初。
想在宋池的畫上找到端倪。
如果宋池喜歡虞寧初,肯定會將虞寧初畫得比們更用心。
宋池開始細畫虞寧初人比花的臉了。
突然,他微微低頭,似是忍地打了一個噴嚏,結果帶筆尖一歪,宋池皺眉,手都出去仿佛要撤掉這張畫紙重新來了,他又看了看空中,怕是耽誤太久,于是放棄重畫,前傾,小心翼翼地在敗筆之盡量彌補起來。
沈明漪看在眼里,角已經翹了起來。
宋湘不太高興,希哥哥重新給虞寧初畫一張。
宋池一邊筆勾勒其他地方,一邊低聲道:“讓阿蕪先看看,如果不喜歡,我再重來。”
虞寧初聽不到他們的談,只覺得已經過去了很久,著花枝的手都忍不住要抖了。
“好了。”
終于,涼亭里響起宋池的聲音。
虞寧初松了口氣,第一次有人為作畫,難免也抱了幾分期待。走進涼亭,在表姐言又止的目下看向畫紙,乍一看花好人也好,可仔細一瞧,便發現宋池將的眉畫了兩條,說不上太丑,但也絕對不好看。
本來的臉就被花擋了部分,眉再,再也看不出來了。
“畫到眉時手抖了一下,略有瑕疵,阿蕪若不喜歡,我重新替你畫一幅。”宋池歉然道。
虞寧初笑著搖搖頭,收起畫道:“好看的,我很喜歡,多謝池表哥。”
宋池靜靜地看著。
虞寧初垂下眼簾回避,努力維持那并非出自真心的笑。
原本不是很在意這幅畫,不畫都沒關系,但宋池將表姐們畫的那麼好看,偏畫丑了,白白辛苦站了那麼久,虞寧初怎麼可能毫無芥?
“好啦,池表哥快回去歇會兒吧,我們先走了。”沈明漪對這個結果非常滿意,笑盈盈地道。
姑娘們攜手走出了涼亭。
人多的時候沈明嵐一直忍著沒問,等姐妹倆單獨往西院走時,沈明嵐才解釋道:“阿蕪你別誤會,池表哥不是故意失手的,他畫到你時,忍著打了個噴嚏,想來練武出了很多汗,又馬上去沐浴,著涼了。”
虞寧初沒在表姐面前裝大方了,看著手中的畫卷,低聲道:“我沒生池表哥的氣,就是有點失。”
其實也有點生氣,可又有什麼資格埋怨一位皇族子弟?
“算了,咱們不求池表哥,下午讓爹爹給咱們畫,池表哥的畫還是跟我爹學的呢。”沈明嵐安妹妹道。
虞寧初點點頭。
今日沈三爺同樣休沐,用午飯時聽說了此事,讓兒、外甥把畫拿過來給他看。
他點評沈明嵐的那幅:“嗯,子淵的畫技又湛了。”
待打開虞寧初這幅,沈三爺立即皺起眉頭:“畫這樣,子淵怎麼好意思拿出來送人?”
說著,沈三爺便不客氣地將畫撕了。
三夫人瞪大了眼睛:“收起來就是,何必撕了?人家好歹是位皇親。”
沈三爺道:“皇親又如何,他跟我學的畫,我為師長,看不得學生拿出這種作品。”
反正畫已經毀了,三夫人干脆不管了。
虞寧初面上乖巧,心中莫名解氣,要知道,剛看清楚那幅畫時就想撕了的,礙著場面才忍著沒有發作。現在好了,舅舅替撕了,傳出去也沒什麼。
吃過午飯,沈三爺在西院找到一好風景,分別給兒、外甥畫了一張,再畫了一張姐妹雙人畫。
虞寧初總算擁有了一張自己的畫像,喜歡得不得了,等三夫人請人裝裱過,虞寧初便將這幅畫懸掛在了碧梧堂的書房。
.
轉眼到了九月二十,國舅府韓家要嫁長,平西侯府三房都要去吃席。
三夫人提前問過虞寧初想不想去。
的顧慮是,國舅府上下都眼高于頂,外甥若去了,可能會被人排,若是家風和善之家,就直接帶外甥出門走了,無需多問。
虞寧初悄悄與舅母道:“我們去香山時撞見過二殿下、韓公子,韓公子其人,覺不太好相。”
三夫人懂了,笑道:“那你就留在家里,太夫人們若問起,我就說你月事來了。”
吃過早飯沒多久,侯府眾人就出發了。
虞寧初習慣了每日都要去花園走兩圈,今日也不例外。
才堅持鍛煉了一個月,便覺輕便了很多,初到京城時從三房走到太夫人的榮安堂都覺得累,如今沿著花園跑一圈中途都不需要停歇了。
整個花園,虞寧初最喜歡的是牡丹園的秋千架。
揚州的虞家沒有搭秋千,虞寧初到了京城才知道秋千有多舒服,可表姐與宋湘都玩夠了,不來這邊,今日就自己,虞寧初總算可以做主了,想多久就多久。
“你也吧。”虞寧初占了一個,示意微雨去玩另一個。
杏花不如微雨更悉侯府的規矩,所以每次離開碧梧堂,虞寧初都會帶微雨同行。
“姑娘玩,我在這邊做針線。”微雨也是有備而來,拿著針線筐坐到樹下去了。
秋融融,但吹過來的風更涼了,昭示著寒冬即將來臨。
虞寧初閉著眼睛,難得什麼都不用想,優哉游哉地晃著。
“哎,我拿了一種線,姑娘先玩,我去去就回。”微雨要給主子帕子,繡樣自然不能馬虎。
虞寧初都快睡著了,含糊地應了聲,睫微抬,看著微雨快步離開。
不知過了多久,有腳步聲靠近。
虞寧初睜開眼睛,看到宋池已經走到對面了,與隔了十來步的距離。
瞌睡瞬間消散,虞寧初腳尖點地,停了秋千,蹙眉問道:“表哥沒去國舅府吃席嗎?”
宋池淡笑:“我與韓家非親非故,為何要去?”
虞寧初道:“湘表姐去了。”所以才誤以為今日不可能在花園撞見任何不想見的人。
宋池走到另一邊的秋千架旁,手晃了晃繩索,狹長的眸卻始終看著虞寧初,“阿湘好熱鬧,讓表妹見笑了。”
虞寧初抿,故意問道:“表哥也來秋千?”
宋池笑:“只是隨便走走,見表妹在此,過來打聲招呼。”
虞寧初并不認為兩人有什麼需要打招呼的,非親的表哥表妹,需要避嫌才是。
這個宋池,送們畫都知道如何避嫌,為何此時就不知道了?
仔細想來,宋池在沈明漪與表姐面前都很守禮,唯獨對,總有些輕佻。
見起意,還是看不起的份?
哪個猜測都讓虞寧初心頭發堵。
“表哥繼續逛吧,我玩夠了,先回去了。”虞寧初下了秋千,走到樹下,收拾微雨放在這邊的針線筐。
宋池的聲音從斜后方傳來:“聽說,表妹撕了我送你的畫?”
虞寧初低著頭道:“不是我撕的,舅舅看了,認為那幅畫有失表哥的水平,不宜留著,所以撕了。”
宋池:“說來說去,都是我那日失手,沒能畫出表妹的花容月貌。”
虞寧初眉頭鎖,“花容月貌”四字從宋池口中說出來,已經是明顯的戲弄了。
不想再理他,抱著針線筐就要離開。
“對了,表妹失在花園里的荷包,可曾找到了?”
虞寧初停下腳步,背對他問:“什麼荷包?”
宋池:“有一日四表弟陪你們晨跑,你失的那個,后來四表弟找了很久,連早飯都沒吃,可惜也無跡可尋。”
虞寧初早已忘了此事,那日沈闊竟然找了很久嗎?
“我常來花園作畫,偶然間拾到一個,表妹看看,可是你的。”
聞言,虞寧初微微偏頭,見宋池從袖袋里取出一個淺碧繡白蓮的荷包,馬上否認道:“沒見過,應該是別人的。”
宋池:“可里面有表妹的東西。”
虞寧初疑地看向他。
宋池便將荷包拋了過來。
他扔的很準,荷包輕輕落到了虞寧初抱著的針線筐中。
出于強烈的困,虞寧初放下針線筐,打開荷包,里面竟然有一張小小的畫軸。
虞寧初約猜到了什麼,又不敢相信。
打開畫軸,畫紙只有手掌大小,上面赫然是一張人賞花圖,而那人,著首飾與那日穿的一模一樣,眉眼……
虞寧初漲紅了臉,惱怒地瞪向宋池。
宋池卻收斂了之前的輕佻笑意,正道:“那幅畫折辱了表妹,我特意重畫一幅,算作賠禮。”
虞寧初真收了這樣的禮,一旦傳出什麼閑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不需要,還池公子自重。”
什麼神仙公子,什麼有心向佛,什麼同輩楷模,都是假的,宋池此人,就是個道貌岸然的登徒子,從沈明漪到表姐乃至宋池的親妹妹,都被他的好皮囊騙了!
當著宋池的面,虞寧初將那幅小畫撕了稀爛,碎紙裝進自己的荷包,再將宋池那個丟回他腳邊,怒容離去。
秋千架旁,宋池撿起地上的荷包,看著負氣離去的小表妹,眼中滿是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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