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高氣爽,午後的太漸漸熾烈起來,貪婪地蒸走地上的水分。
「真韋,你過來!」太塵在院子里招手,一個二十多歲的高瘦道姑跑過來,殷勤地問,「師父,剛才送貨的雷婆子又到了,咱們是不是還托買了酒帶來?」
太塵不耐煩地揮揮手:「行了,這種屁大的事別跑來問我,什麼事都問老娘,沒見太善的大徒弟做事多利索,你也給老娘學一學!」
真韋一副敢怒不敢言的神,太塵從懷裡出一小錠土銀,在手裡掂了掂,想了片刻又拿出一吊錢,雙眼盯著真韋說:「我把一件要的事給你辦,你若是能辦妥了,我就承認你是個比真珠強的人,往後有的是你的好。」
真韋興地看一眼太塵手裡的銀錠,用力地點頭道:「師父儘管吩咐,徒弟早就想顯顯自己的本事了。」
太塵抬眼看了四下無人,才低聲道:「聽好,你先去找觀里打柴的幾個姑子,把這一吊錢拆了散給們,問們這幾日在山裡可遇見過西廂的客人。若是姑子們說,這些天曾看見過客人們在山裡一直轉悠,你就再去一趟廚房,把這個銀錠子給新聘的那個大廚,讓他給我做一個上得檯面的大酒席。要比平時太善讓他做的那種還好,聽懂了嗎?」
真韋遲疑地點了點頭,明明沒記全,卻不敢發問。太塵氣得罵了句娘,再重新說了一遍,又讓真韋複述一回,才點點頭讓去了。
有道是踏破鐵鞋無覓,得來全不費工夫……太塵獨自立在院子里,心中越想越興,最後得意地大笑出聲。而一牆之隔的另一側,懷揣著個大油紙包的何當歸也微微地笑了。
何當歸一路走回東廂,途中沒遇見別人,只是還沒進東廂院門,就聽見裡面傳來男人的說話聲,很像是段曉樓他們的聲音。何當歸微微皺眉,放慢了腳步走進去,只見真珠、真靜、段曉樓和廖之遠四人正站在廊下,彷彿在說著什麼開心的事,每個人的臉上都掛著笑意。
廖之遠一藍,段曉樓一襲絳紅長袍。兩人的耳力好得驚人,儘管他們背對著院門,但是當何當歸輕步走進的瞬間,兩人心有應,同時回頭去看。
廖之遠笑著招呼道:「何小姐,別來無恙吧,話說你走路好慢啊,我和段二十趟來回都能走了。」段曉樓在一旁賠著笑。
何當歸淡淡一笑:「中午見著你們,下午還見著你們,見面很頻啊。」
廖之遠搭著段曉樓的肩,嘆氣道:「我這個傻兄弟不知為何竟開罪了姑娘,適才我們一伙人都忙著做正事,他卻一直發獃愣神的。俗語道,解鈴還須繫鈴人,我只好帶他來給姑娘賠罪。」段曉樓氣憤地搗他一拳:「你胡說什麼,明明是你說來東廂找線索,讓我陪你過來……」
真珠好笑地看著兩人,轉頭對何當歸說:「妹妹,眼下有件要的事,我早就想託人去辦的,只是一時抓不著合適的人。沒想到這兩位相公都是古道熱腸的人,剛才我隨口提了提,他們就說樂意幫忙,真是難得!」看到何當歸面疑,真珠解釋道,「你有了好事,最高興的不是別人,而是你的娘親。雖然羅家得了信兒也會通知,但不如咱們先遣個人,帶一封你的親筆書信把此事說明。」
母親?何當歸的心中泛起一陣酸楚的波瀾。說不想立刻見到是假的,從自己醒來的第一晚,想的最多的就是母親。可是,自己如果不在羅家站穩腳跟,讓母親從三清觀回來只會令一起排。如果能跟母親通封書信,開解的心結,再約定好……想到了這裡,何當歸的眼眶略有潤,抬頭看向段廖兩人,迫切地問:「那玉容山距此六百里,兩位真的願意幫忙?」
看著眼前然泣的小臉,別說段曉樓,連廖之遠也忍不住連連點頭保證:「此事包在我們上,山下就有我們的送信『飛』,最遲今夜就能送到。」飛是一人一馬的合稱,馬的腳程是日行八百里,人的腳程是日行兩百里,是送信的好手,僅次於朝廷的八百里接力的役卒。不管水路、山路,還是高崖、深谷,沒有飛送不到的信。
何當歸難掩心中的激,口中丟下一句:「兩位稍待,我立刻就去修書!」說著抬足就奔進屋裡,竟連道謝也忘記了。
這樣真的孩子,比之前溫和疏離的模樣不知要可多倍,所以段曉樓和廖之遠不但不覺得失禮,反而不約而同地會心一笑。
真珠看見這一幕也微微一笑,轉端來一籃子紅果和青梨,道:「沒有好茶招待兩位,不過果子倒是新鮮的,兩位邊吃邊等吧?」段廖兩人也不推讓,起下擺往門前的石階上一坐,接過果子,道謝一聲就開始吃。
真靜跟著何當歸跑進屋裡,笑道:「沒想到他們是這麼好的人!和從前見過的差一點都不一樣,那天……」說著忍不住提起山裡第一次見他們的形,何當歸連忙捂住的,怕說出什麼跟「逃犯」有關的話。段廖兩人都是高手,可以用力提高六識,聽別人說話是家常便飯。真靜自知失言,著頭,趴在桌頭看何當歸寫字。
筆墨紙硯和信封都是真珠今天早晨帶過來的,何當歸在心裡暗暗激真珠,設地為自己著想,為自己考慮的這麼周全。這樣的好子,一輩子守在道觀里太可惜了,就算不再嫁,其實也可以有更好的生活。
這樣想著,兩頁紙已經寫好了。略一思忖,何當歸又在信末畫了一個小小的標記。
「這是……小豬?」真靜納悶地歪歪頭,「雖然我不認得字,卻看得懂畫,你為什麼畫一隻小豬給你娘啊?雖然很可……」
何當歸做個鬼臉:「這是我的生肖。」真靜恍然。
細細吹乾墨跡后將信裝好,何當歸走到門口,把信到段曉樓手中,由衷地說:「多謝援手,激不盡。」飛是尋常人花錢都雇不到的信使,除了府,就只有世家大族才有飛。原本,何當歸是打算等自己下山賺了錢,再僱人去玉容山送信,如今比預想的早了至十天,如何不欣喜。
段曉樓把信收進懷裡,笑道:「只是舉手之勞,我這就下山把信給飛,告辭!」說著足下蹬地,竟然騰空而起,踩著屋檐飛走了。
這下,不只何當歸三人吃了一驚,連廖之遠也被梨核卡住了嗓子:「咳咳咳、你等等、咳、我啊!」連捶幾下口,廖之遠終於咽下了梨核,苦笑地看著何當歸:「我跟他共事多年,辦什麼十萬火急的差事都沒見他這樣的。何小姐,我服了你了。」
何當歸微笑:「這次欠了兩位一個大恩,此恩必報,小子記在心裡了。」廖之遠擺擺手,口中喊一聲「走了」,藍勁裝的袖口裡有一道銀飛而出。只見他整個人隨著這道銀躍上院牆,轉眼就消失在牆頭。由於一切發生在瞬間,看起來就好像他的人憑空地消失了一般。
看到真靜和真珠一臉不可思議的神,何當歸給們解釋說:「他應該是把細鋼索繞在手腕上,鋼索另一頭連著一個飛爪形的暗,用的時候,先把暗打到牆的另一側,再借著鋼索之力飛走。」
真靜和真珠恍然大悟地點點頭,真珠十分詫異:「你小小年紀,竟有這樣廣博的見聞,而我活到這個歲數,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子的高手。」
何當歸「撲哧」一笑:「姐姐芳華二八,怎麼說話的口氣活似我家的老太君。不過話說回來,其實他們走道觀的正門下山反而更快,真是奇哉怪也,幹嘛要飛檐走壁的跳牆走。」
真靜白一眼:「為了耍酷給你看唄,傻子都看得出來。」
真韋氣吁吁地福綿院,找到太塵,邊氣邊彙報道:「按照師父的吩咐,我先去問了每日在山上打柴的懷凃們……們說,曾經不止一次看見客人們在山裡走來走去,好像在找什麼東西一樣。之後,我又去找那個新來的廚子劉老九,把那五兩銀子給他,讓他按最好的檔次給咱們擺大席……他說,材料倒是有上好的,只是他做不了五兩銀子的『十全十宴』,卯足勁也就只做得三兩銀子的『六六大順宴』,讓我來問師父行不行。」
太塵盯著真韋的臉,張地問:「你再說一遍,懷凃們說什麼?好好想一想,半個字都不能!」
真韋小心地回答:「們說……曾經不止一次看見客人們在山裡走,好像在找什麼東西。們還上去問客人是不是迷路了,用不用們帶路。但客人們說不用,他們就是隨便逛逛。」
太塵一邊思考,一邊面喜,然後又從袖口裡出一粒蠶豆大的銀子,吩咐道:「你再去趟廚房,把這個給劉老九,跟他說我再加二兩銀子,給我做兩桌『六六大順宴』。多出來的一兩就算是他的工錢,讓他一定給我往好了做!」真韋接錢走了。
太塵又朝院里喊:「真恭,你來!」
院子里晾曬草藥的真恭應聲跑進來,開心地問:「師父,是不是有事吩咐?」看著真韋跑進跑出,辦「重要事務」,著實眼紅不已。
太塵打量一眼,說:「你換一套乾淨服,去山門前站著,等那些客人回來了告訴他們,今晚我要在福綿院宴請他們,請他們務必賞。」看著真恭一臉興的樣子,太塵皺眉補充道,「你穩當一點兒,態度要客氣著點……如果請不到人,當心我剝了你的皮!」真恭答應著下去換服了。
太塵想一想,又把堂的真評、真訣幾人召來,讓們好好地打掃一遍房間和院落,在香爐里點上最貴的沉香,再把箱子里的珍貴擺件全部取出來,擺在顯眼的地方。
這樣風風火火的一通張羅,不出一個時辰,整個道觀的人都被驚了。
要知道,太塵在道觀里是出了名的鐵公,一不拔。平日里輩分低的道姑生了病去領葯,不但要出九個銅錢的「供神錢」,說什麼「不供神吃了葯也治不好病」。而且每一次只能領三天的藥量,三天後病好不了再來要,還要再添九個「供神錢」,以此類推。因此,明明是公中設立的葯廬,在太塵手中卻了的斂財工。
這一回,太塵竟然破天荒地自掏腰包,辦了最好的酒席招待一群陌生人,如何讓人不驚掉了下?道姑們都傳言說,太塵自己出錢辦的酒菜,比太善用道觀的錢辦的要好上數倍,真是慷慨大方。太善聽說后十分氣憤,被剛從東廂回來的真珠一番勸解。
天黑的時候,真靜出去打水回來,笑著說:「小逸,我聽們說,那兩位『飛俠』和其他客人全從外面回來了。可是腳還沒踩著山門的門檻,就被真恭請去太塵師叔的福綿院了。」
何當歸噙著笑意,打開桌上的油紙包,招呼道:「丫頭,快過來這廂,好吃的來了。」
真靜轉頭一看,頓時驚掉了一對眼珠:「這……哪兒來的?」
何當歸神地眨眨眼,拉過真靜按在凳子上,笑道:「跟那壺酒一個來路,都是『夢神』所賜,但吃無妨。」說著拿起一片脯放進手裡,「這個是名食『芝麻脯』,快嘗嘗怎麼樣。我還要再多吃兩天的米湯才能吃,你先用吧,別忘記要細嚼慢咽。」
真靜連忙站起來:「那我先去給你煮米湯。」何當歸把重新按回去,捲起袖道:「這裡正好有紅果、紅糖和枸杞子,且看我做一碗『三紅益氣大補湯』,保管你有病治病,沒病強!」
真靜嘻嘻一笑道:「這話,原是江湖郎中最說的。」
之後,真靜驚奇地看著何當歸十分練地添柴生火,作比自己麻利多了。水開了,何當歸把爐火撥小,先把紅糖慢慢融進去,再倒進去手打的大米漿……三紅湯剛做好,滿屋飄香的時候,北面的福綿院方向突然傳來了一陣轟鬧聲。
何當歸彎著腰攪拌湯勺,勾一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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