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見駕

康熙四十四年三月二十八，聖駕駕臨江寧。在這之前，江寧織造府的護衛已經全部被先前到達的侍衛營接管。

曹家上下，一片喜氣揚揚，老太君與李氏、兆佳氏都是按照品級妝扮，等著覲見隨駕而來的幾位娘娘。

曹顒沒有上學，也是按爵位穿了禮服，在前院東廂的偏廳里，跟著江寧城裡宦之家的嫡長子一起等候給皇帝請安。按照以往，聖駕到達首日，除了城裡的百要迎駕外，各員勛貴家的年過十歲的嫡長也要恭請聖安。隨後幾日，皇帝才會據安排，分別召見各級員。

各家的公子，都是穿戴一新，按照父親爵位職，分文武而立。其實，若是說起來，曹顒應該站在文之子首位，因為不僅曹寅有著正二品的男爵爵位，就連他自己也是正三品的一等輕車都尉爵。只是曹顒行事低調，最是厭煩多事的。站在首位，要應付皇帝問道，要面對其他人的側目，都是他所不願的。因此，按照曹寅正五品的位，站在知府家與江南運鹽使司同知家兩位公子之後，後面跟著曹頌與其他幾位低品級員之子。

另一側，武子弟為首的是一個十八、九歲的年，略黑，一簇新的大禮服，腰下掛著兩個拳頭大的玉佩。這幾年逢年過節，曹顒也跟著曹寅出去應酬過幾次，這年卻是第一次見。想到聽過數次的新調來的江寧總兵萬吉哈，看來這就是他家的公子，這雄糾糾氣昂昂的架勢，還真有些將門虎子的模樣。只是格帶著幾分高傲，目下無塵，眼偶爾掠向眾人，也都帶著幾分鄙視。

曹頌是第一次見駕，又是興，又是張的，跑到曹顒邊低聲說話。曹顒見他滿是孩子氣，不見半點穩重，擔心他君前失儀，告訴他按照長輩們教的，到時候不許抬頭，不許妄，不許隨意開口。曹顒雖然是第一次跟著眾人一起請安，但因前年已經見過聖駕，反而心下坦然。

那萬吉哈之子雖不識曹顒兄弟兩個，但是見曹頌言行隨意，彷彿在家中，不似其他家公子那樣拘謹，又開口「哥哥」，閉口「哥哥」的，就知道是曹家之人，撇了一眼，冷哼了一聲。

康熙見過百后，就到了這些宦子弟覲見，織造府中路正院正房，作為皇帝數次南巡的行宮，早已由原本的七間擴建為殿。康熙是在正殿接江寧文武員的覲見，在側殿接地方宦子弟的請安。

在一個侍的帶領下，曹顒等人屏聲靜氣、低著頭依次進側殿，按照方才廳上的位置站好，然後在一執禮太監的「恭請聖安」聲中跪倒，齊聲道：「恭請聖安，萬歲萬歲萬萬歲！」然後是三跪九叩大禮。

康熙威嚴中帶著幾分溫和，開口道：「起吧！」

眾人應聲而起，康熙見站在東側首位的人眼，多看了兩眼，才認出是萬吉哈嫡子永慶。永慶之母是宗室，是康親王府出來的格格，算起來是康熙的侄。康熙見他戴著扳指，和悅問道：「騎如何，開得幾石弓？」

「回萬歲爺的話，奴才開得兩石半，三石有點吃力了！」永慶按照規矩，跪著答道。

康熙點了點頭：「好，不失八旗男兒之風，你父親教導得好！」

永慶再次叩首，站起來，退回原位，算是完這次對答。

康熙又看西側，見曹顒沒有站在首位，微微一怔，對首位的年問道：「你何名，是誰家之子？」

那略帶著幾分書香氣的年出列，俯首答話：「回萬歲爺的話，學生馬俊，家父是江寧知府。」

康熙聽那年自稱學生，知道是有功名在的，問了幾句今秋鄉試的話。

等到馬俊回列，康熙看了眼曹顒，見他小腦袋瓜子垂得低低的，要多規矩有多規矩，想到宮裡與他同齡的十五阿哥皮猴似的，就想要逗他說話，扳著臉道：「曹寅之子曹顒何在？」

曹顒聽到康熙與兩人對答完畢，還以為就要差不多了，沒想到竟然還有變故，心裡雖然有些意外，面上卻毫不顯，應聲出列，跪下回話：「奴才曹顒，給萬歲爺請安，萬歲萬歲萬萬歲！」心裡是腹誹不已，什麼鬼制度，雖然曹家不是滿人，卻因在旗，就要按照滿人規矩，自稱奴才。幸好早有準備，知道今天就是來下跪的，早早地讓惠心做了兩個布墊，綁在膝蓋上，跪來跪去的並不覺得難。

康熙見曹顒事不驚，語調不卑不，年紀不大，卻年穩重，心裡不由替曹寅高興。大難不死，必有後福，這話應該是不錯的。

「朕問你，你還像前年那般，每日完五百支箭嗎？」

曹顒回道：「回萬歲爺的話，從上月開始，奴才三日中一日練箭，每次五百支！」

康熙點了點頭：「看來是有小了，不知得了你父親幾真傳，功課呢，學哪本書了？」

「回萬歲爺的話，奴才正學《春秋》。」回完話，曹顒心中到詫異，上頭的老爺子不是要閑話家常吧，這不是要讓他當出頭鳥嗎？用眼角餘向兩側掃去，果然收穫一束束又羨又妒的目。

「《春秋》所錄幾帝，前後多載？」康熙繼續問道。

這時什麼問題，一點技含量都沒有，凡是讀過《春秋》的都知道答案，若是問點其他的，他回答不上只是豎子無知，這個問題若是回答不上，就是蠢蛋了。因此，曹顒只好著頭皮回道：「回萬歲爺的話，《春秋》所錄十二帝，前後二百四十二年。」

「嗯，不錯，看來是用了心的，不可驕傲，還要繼續才好！」康熙贊道。

曹顒覺得不對勁，皇帝的做派有點刻意了，不知算不算變相向曹家示恩，給其他人看的。

康熙又對所有的宦子弟勸勉幾句，就算是接見完畢，起離座。眾人又跪下恭送聖駕，然後如來時那般，由侍領著，眾人又依次退出側殿。

回到前院后，眾人就算完了差事，可以各自回府。曹顒覺得了乏了，早飯用得早，下午飯又耽擱了。他同邊的幾位公子道別後，就想回自己院子。

「曹世兄，留步！」在曹顒轉要走那刻，方才列隊時站在馬俊與曹顒中間的寧春開口道。寧春是江南運鹽使司同知之子，十四、五歲的年紀，材略胖，對誰都是笑瞇瞇的。

「寧世兄客氣了，直接喚小弟姓名既可！」曹顒客套道，這個小胖子原本就認識的，曾跟著曹寅去過寧家做客。怪不得都說鹽鐵衙門滿是油水，這寧氏家族就是江寧城裡數一數二的富貴人家。寧春更是紈絝中的紈絝，吃喝嫖賭，沒有不沾的。不過天良善，加上手上銀子又多，並不做什麼欺男霸之事，因為他沒有什麼惡名。

「小弟知道今兒要見各位世兄，就包了如意坊，請哥幾個喝酒，誰若說不去，小弟我可不依！」寧春大大咧咧道。

如意坊，秦淮河畔數得上名號的畫舫，曹顒不有幾分心，這幾日，不用去上學，正得空。

武將子弟那邊散得差不多了，只有永慶留在原地，抱著看著曹顒這邊。文子弟這邊，也只剩下曹家兄弟、馬俊、寧春幾個。

馬俊帶著幾分不好意思道：「寧世兄恕罪，先生還等著我回府做功課，怕是不能作陪了！」

寧春佯怒道：「不行，不行，不去就是打兄弟臉啊，打發小子們回去告訴一聲就是，若是先生敢啰嗦就辭了他，兄弟託人再給世兄找好的來！」

馬俊子本就靦腆，見寧春話都說的這個地步，知道無法推託，只好依了，吩咐小廝回府報信。

場上只剩下五人，寧春看著年齡略小的曹頌，有些為難地看了看曹顒。曹顒見他神，知道那如意畫舫中自然有小孩子不宜的東西，低聲對曹頌道：「老太君那邊還等我吃飯，二弟幫我去回稟一聲，就說我陪著幾位世兄在外面吃了！」

曹頌是慣聽曹顒話的，憨聲應下，並不問為何不帶自己去之類的廢話。

寧春本來沒打算請永慶的，但他就在幾個人邊，又怎麼好拉下臉來說不，只好笑道：「世兄肯給小弟面子，真是，真是太夠意思了！」

永慶瞥了寧春一眼，轉頭看向曹顒：「爺給你面子，爺要同你比箭！」

雖然在康熙面前自稱「奴才」，但曹顒暫時還沒有做「奴才」的覺悟，見眼前這個年如此狂妄，心中很是厭煩，對寧春道：「了，寧世兄，客人請好了，是不是該出發了！」

永慶見曹顒不理睬自己，怒道：「爺同你說話呢，曹寅這奴才是怎麼教小奴才的，懂得點規矩不，真是下賤包！」

永慶音量漸大，不由引起往來人的側目。

曹顒的目漸漸冷了下來，若是單說他，他是沒心思與這不懂事的年鬥口的；可是，事關曹寅，又在眾人之前，怎能再忍讓。

「曹家是包，上下是大奴才小奴才，卻是皇家的奴才。不知眼前這位，是正白旗的哪位主子爺？」曹顒看著永慶，緩緩說道。

永慶臉煞白，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失言。八旗中，正白旗與正黃旗、鑲黃旗為上三旗，為皇帝親掌。永慶只不忿曹顒五品之子卻到皇帝垂詢稱讚，曹家又是包出，卻不想一時不查，犯了忌諱。

寧春見兩人臉不好，一手推著一個，笑著說：「天大地大，吃飯最大，小弟我的肚子可是了。都在江寧城裡混著，抬頭不見低頭見的，哪裡就那些個七八糟的說法，有什麼，咱們哥幾個酒桌上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