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楚寧瞠目結舌，看著突然出現帶走人的陸珩，半晌才回過神，快步追上。

　“陸世子可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陸珩健步如飛，從頭到尾一聲不吭，臉冷得能結冰渣子，直到將人帶回艙房，小心翼翼地放上床榻，方道：“請岑大夫，準備熱水。”

　小廝應了聲是，須臾，一排丫鬟婆子魚貫而，幾人捧著干凈帕子，幾人提著熱水往浴桶里倒，最后在榻前架起屏風。

　年始終保持著君子風度，將人安置好之后就轉過，一眼也未曾多看

　蘇惜卿落水之后，楚寧就一直關注好友，也知道這位陸世子的確很有風度，不論是下水救人或是抱人上畫舫，都沒有半分輕薄之意，始終保持著疏離禮貌的態度，仿佛下水救人只是舉手之勞。

　楚寧卻知道不是！

　可是親眼看見這位陸世子使著輕功飛奔過來救人的，下水之后更是游得比誰都快。

　奇怪的是，這位陸世子之前都在嶺南帶兵打仗，上個月才回京，就算他是阿卿的表哥，兩人也足足有四年未見，沒有任何集。

　而且陸珩為慶功宴的主人公，應該待在主畫舫才對，怎麼會無緣無故出現在三舫？

　楚寧眉頭蹙，突然明白為何好友要這麼待自己了。

　陸珩下水救人恐怕不是臨時起意。

　“阿卿剛剛跟我說了，說不用陸世子負責，落水一事會自己跟陸老太太與義勇侯解釋清楚的。”

　蘇惜卿當然沒辦法開口，不過和楚寧自相識，自有辦法通。

　“就算陸世子是阿卿的表哥，到底沒有任何緣關系，剛才你實在不該出手，那些婆子都已經下水了……”

　楚寧說到這，心中又是一陣惱怒。要不是陸珩突然冒出來，好友也不會落兩難，阿卿實在太冤了！

　“請陸世子盡速回避，否則陸老太太來了，哪怕阿卿能開口說話也百口莫辯。”

　楚寧從頭到尾都被當空氣，直到踏出房門，才見陸珩頭也不回地說：“楚姑娘不必擔心，老祖宗那陸某會親自解釋，定對惜卿表妹負責到底。”

　“……”

　陸世子是沒聽到說的話？阿卿分明不要他負責！

　楚寧同樣出名門，沒那麼天真，知道陸老太太再如何疼惜蘇惜卿，也不可能讓前途無限的大孫子娶一個啞。

　陸珩凱旋翌日，太子殿下便為他接風洗塵大擺筵席，義勇侯當時就出席了，今日并沒有跟來清荷湖，只讓大兒子陪二著兩個兒前來。

　如今蘇惜卿出了這種事，能幫做主的就只剩大哥蘇宸。

　楚寧心急如焚，直到此時才想起來自己忘了這麼重要的事，懊惱地敲了下自己的腦袋：“采月快！趕乘上小舟去二舫通知蘇小侯爺過來，就說阿卿落水被陸世子救了！”

　屏風，冬葵與紫芙也開始幫自家姑娘褪下的衫。

　在水中待得太久，已經開始發起低燒，渾都是燙的，如上等綢緞般細膩的，每一寸都著一層薄薄的。

　優的天鵝頸下壑深深，雙纖細筆直，圓潤的腳趾微微蜷，白里紅，極為可。

　饒是倆人從小就伺候在蘇惜卿邊，每次替更沐浴時，面頰亦忍不住微微泛紅。

　姑娘姿容非凡，尋常子難敵，從頭到腳都致漂亮得像瓷娃娃，若非患了啞疾，肯定能和丞相府的蘇大姑娘并稱京城雙姝，可惜了……

　-

　蘇惜卿從混沌中醒來時，腦袋還是昏沉得厲害，就連自己是否真的重活一世都不太確定。

　纖長的眼睫了，勉力地睜開眼，看到抱著手斜椅在不遠羅漢床上打盹的男子，怔然片刻，眼眶酸熱。

　男子眉宇間書卷氣極濃，氣質讓人覺得非常舒服，芝蘭玉樹，儒雅清貴，與記憶中的兄長如出一轍。

　不是做夢，是真的回到了五年前，否則早就死在邊關的大哥，不可能活生生出現在面前。

　前世大哥隨著太子遠赴邊關，所有人都以為有陸珩隨行，太子很快就能擊退外敵，收復邊關失土，這場仗卻遠比他們想象中還要艱辛及兇險。

　最后雖然大破漠北，凱旋班師，有的人卻再也回不來了，而有的人雖然平安歸來，卻再不復昔日意氣風發，生不如死。

　眼淚無聲地從眼角落，蘇惜卿掙扎著想起，卻發現渾無力，嚨疼得像有火在燒。

　“姑娘您可終于醒了！”

　此時正值盛暑，艙房里用著冰盆仍有些耐不住暑氣，如今不能用冰盆，只能不停地替換蘇惜卿額上的冷帕降熱，正擰著帕子紫芙手一頓，高興地驚呼出聲。

　蘇宸幾乎是一聽見靜就跟著睜開眼。

　見到妹妹淚流滿面，微微皺了下眉，一邊讓人將熬好的湯藥端來、通知陸老太太，一邊紫芙將人抱起。

　他輕挽寬袖，為斟了杯熱茶，到來榻邊，取出帕子，慢條斯理地拭去臉上的淚水，才將茶水湊到邊。

　蘇惜卿沒力氣坐著，只能虛弱地依偎在紫芙懷中。

　小口小口的喝著水，清凌凌的眸子始終著兄長。

　蘇宸只當妹妹是了委屈，才會像頭無助的小鹿，可憐的看著自己，不由無奈地腦袋：“別怕，阿兄會為你做主的。”

　聽見大哥的話，蘇惜卿突然就笑了。

　一笑，臉頰兩個小梨渦就浮了上來，即便臉蒼白，滿臉病容，也帶著道人喜歡的靈氣。

　沒人舍得讓這麼可的小姑娘委屈，蘇宸更舍不得。

　他的妹妹本該在罐子里長大，卻一出生就在苦難里垂死掙扎。

　蘇宸無聲嘆了口氣，再度拿起帕子，輕地去的眼淚，仿佛對這個妹妹充滿無限耐心。

　“你昏迷的這段時間，大表哥已全將來龍去脈說清楚，也說會對你負責，只要你愿意嫁給──”蘇宸腕子猛地被妹妹攥住。

　蘇惜卿不知何時撐起子，臉蒼白，額上全是冷汗。

　張口，無聲說道：我不要。

　前世糊里胡涂地點頭，爹爹和兄長為了的婚事不惜與鎮國公鬧翻，不會再走這條老路。

　要陸珩和哥哥都好好活著，意氣風發的活著。

　蘇惜卿看著兄長，笑笑地搖了搖頭，松手倒回紫芙懷中。

　蘇宸怔住，手指微蜷。

　饒是妹妹臉上看不出任何委屈緒，一雙眼睛亮晶晶的彎著，他心里也莫名難。

　“好孩子、好孩子，讓你苦了。”陸老太太進房時，恰好聽見蘇宸的話，看到床上纖弱的小姑娘滿面病容虛弱不堪，卻仍堅定地搖頭，心里一酸，涌起無限疼惜。

　陸珩跟在陸老太太側，沒什麼緒的垂著眼，羽般的睫在眼下映出淡淡影，顯得眉眼越發深邃。

　陸老太太在孫子的攙扶下，拄著拐杖，快步來到榻邊：“囡囡總算醒來了，你不知道，你落水之后我有多擔心你，幸好你大表哥有先見之明，堅持讓岑大夫隨行，否則你又得多遭罪。”

　岑大夫是京城里醫最為高明的大夫，出太醫世家，祖上三代都效忠大齊皇帝，蘇惜卿的子從小便是由他調養。

　蘇惜卿未足月便出生，在襁褓時便弱多病，當時蘇父還未封侯，沒辦法請太醫，尋常大夫卻又束手無策，總要蘇父蘇母做好夭折的心理準備。

　每每病重，都是老太太讓人拿著名帖進宮，太醫為蘇惜卿看診抓藥，這才將子調理好，圓潤白起來。

　可以說，若是沒有陸老太太，蘇惜卿也活不到這麼大，所以盡管前世老太太竭力反對和陸珩的親事，也無法怨恨老太太。

　蘇惜卿孱弱地靠在紫芙上，看到陸老太太微怔了下。

　不一樣了，有些事跟前世不一樣了。

　前世勢極其威嚴，并用不能諒解的目看著的老太太，此時看著的目卻充滿慈，就連眼角已經爬上皺紋卻不顯蒼老的臉龐也變得溫起來。

　蘇惜卿長長的睫半落下來，面上出如釋重負而又復雜難言的笑容。

　果然，只要這一回拒絕這門親事，一切天下太平，沒有人會傷害。

　陸老太太見到小孫眼眶泛紅，心里又是一疼，忙不迭地哄道：“別怕別怕，沒事了啊、沒事了，方才我問清楚來龍去脈，就重重罰過陸畫那丫頭了，我已經差人去過來，定讓好好給你道歉。”

　說人人到，老太太話剛落，長著一張水芙蓉面，明眸皓齒的便被一眾婆子帶進艙房。

　陸畫見到蘇惜卿面無，若無骨的被丫鬟半抱著，弱得似一折便斷的蝴蝶蘭，心底再一次浮現罪惡。

　蘇家姐妹落水當下，陸畫就后悔了，可到底是被鎮國公夫人林氏寵長大的，掩不住骨子里出的縱，來到眾人面前，臉上依舊帶著倔強神。

　“還杵在那里做什麼！”陸老太太手中拐杖猛地敲擊地面，厲聲喝道：“今日是你大哥的慶功宴，你倒好了，將親表妹直接推下水，你這是想氣死我還是讓人看咱們國公府笑話？還不趕過來給你表妹道歉！”

　陸畫嚇得兩戰戰，卻仍梗著脖子，滿臉不服：“我沒推下水，不是我推的我為什麼要道歉！”

　陸老太太然大怒，拿起拐杖，狠敲小：“你當真是被林氏寵得無法無天！回京之后就搬來壽安堂隨我同住，我親自教你規矩！”

　陸畫痛得跪地，委屈得紅了眼。

　當時場面一片混，再加上蘇明語也掉進湖里，陸畫百口莫辯。

　蘇惜卿前世落水之后病得比現在還重，整個人燒得迷迷糊糊，等完全清醒已經回到京城，陸畫也被罰跪祠堂數日、足半年，真正的罪魁禍首蘇明語卻什麼事也沒有。

　陸畫雖然縱，蘇惜卿卻知道本其實不壞，見一雙眼熬得通紅，卻始終沒落淚，無奈地勾了下。

　這兄妹倆脾氣果然一個樣，犟得要命，但也比林氏那雙兒要來得可。

　蘇惜卿抬眸看向兄長，正想抬手招他過來，一只骨節分明，帶著些薄繭的大手驀然出現在眼前。

　那是一雙極好看的手，五指修長漂亮，如玉似竹，指尖圓潤干凈，掌心厚實寬大。

　與記憶中如出一轍。

　蘇惜卿順著這只漂亮的手看上去，對上年微微低垂的狹長眸。

　他眼里似有細碎的溫笑意，低聲道：“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