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管家很悉,這些年基本不見他換打扮,明明年紀也不算很大,卻穿得老氣橫秋。而承志已換了一衫。上好的雲緞,角袖口都有著緻的竹紋,赫然是個風度翩翩的佳公子。
果然是「佛靠金裝,人靠裝」,方才在廳堂時,他看著還只是乾淨清爽,溫潤雅緻。這換了服,竟莫名地多了幾分貴氣。
一看見他,許長安就想起自己方才和父親的爭執,對此人自然也生不出好來。
須臾之間,兩人已到了跟前。
周管家率先笑著打招呼:「大小姐。」
許長安同他關係不壞,當即頷首致意:「周管家。」
承志也笑了,黑漆漆的眸間蘊滿了笑意:「妹妹。」
他神溫和,語氣親近,舉止斯文,看著挑不出一錯兒來。
然而許長安只輕輕抬了抬眼皮,面無表,聲音冰冷:「別我妹妹,我娘只生了我一個。」
彷彿是兜頭澆了一盆清涼涼的水,氣氛驟然冷了下來。
說完也不管他作何反應,徑自往前走。
樹上的蟬仍在高聲著。
承志臉上的溫笑意慢慢凝滯。
他記憶不多,但是明顯的不喜還是能覺到的。
周管家看他神不對,連忙說道:「爺不要多想,興許是天氣熱,大小姐心不好。」
年線抿,這樣的解釋沒能說服他。不過面對一臉和煦笑容的周管家,他還是笑了笑:「這樣啊。」
似乎接了周管家的說辭,可他心底的失落卻怎麼也消散不了。
這是他有記憶以來,第一次到明晃晃的討厭。
他不喜歡這種覺。
許長安剛一回到院子,還沒進房間,就斜刺里跳出一個人來,高聲尖:「啊啊啊啊啊——你,你怎麼真是人啊!」
眼看著要撲進懷裏,許長安後退一步,同時手將其隔開:「茵茵,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對面的小姑娘也就十四五歲年紀,形窈窕,眉目姣。
雖然被格擋開了,但的手仍然攥著許長安的袖,紅撲撲的臉上掛著串的淚珠。
許長安出一條帕子遞給。
陳茵茵直接揮手打開:「我不要!」
聽到靜,青黛急急忙忙趕來,輕聲央告:「表姑娘,小心一些。我們小姐傷還沒好呢。」
陳茵茵這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一把掉眼淚,見「表哥」正無奈地看著。
噎噎:「表……」知道該改口表姐了,可這聲表姐怎麼也說不出口,只好問:「你,你的傷嚴重嗎?」
「好些了。」許長安領著進了房間,「外面熱,咱們進去說話。」
不再刻意遮掩后,許長安恢復了原本的聲音,不夠,但也清潤悅耳。
兩人離得不遠,陳茵茵聽著的聲音,又看看不再束后微微隆起的膛,不得不承認「表哥」不是「表哥」,而是「表姐」這一事實。
青黛給們上了茶水。
許長安招呼用茶,又輕笑:「你也是,回來也不提前說一聲。你們家老夫人還好?」
陳茵茵捧著茶杯,呆愣愣的:「都好。」
說著話,眼圈兒又紅了。母親去世后,父親續娶。後來繼母有孕,胎像不穩。有人說是的八字與之相衝。父親和繼母就商量著要把送到郊外莊子去躲避。遠在湘城的「表哥」聽說此事,同舅舅一起,上門把接了過來。
這一住就是數年,期間也只有在父親去世時回家過。
在心裏,「表哥」無疑是有著特殊地位的。整日待在宅,所認識的男子裏,沒有人比表哥更俊更,怎麼可能心裏一點漣漪都沒有?
誰知道只不過是回家了幾個月,回來就聽說「表哥」變「表姐」了?
這讓一時半會兒怎麼接嘛!
陳茵茵忍不住問:「所以,外面的傳言是真的?你真的跟我一樣,是個姑娘?」
人人都這麼說,自己也看到了,可還是想聽「表哥」親口承認。
許長安沉默了一瞬,認真回答:「是,我跟你一樣,是個姑娘。」
陳茵茵的眼圈兒再度紅了,淚珠在眼眶裏滾來滾去。傷心難過之餘,竟有一種名為「心疼」的緒瀰漫上心頭。
從小被迫扮男子,又猝不及防被揭穿,「表哥」應該也難的吧?
陳茵茵吸了一下鼻子:「那,舅舅沒有責怪你吧?」
許長安眸微凝:「嗯?」
「我自己猜的啊,舅舅知道你是個姑娘肯定不高興。可我聽說,你是為他擋刀,才被發現不是男人的。所以,他就算生氣,也不會怪你,是不是?」陳茵茵忖度著問,大眼睛眨眨。
許長安笑笑,心裏又酸又暖。其實最初也這麼想的。不想讓表妹擔心,含糊說一句:「也還好。」低頭喝一口茶后,轉了話題:「你這次回來,小五沒跟你一起嗎?怎麼不見他?」
小五是許長安的小廝。陳茵茵回家,路途遙遠,許長安不放心,就讓小五一路護送。
「一起的啊,他指揮著人幫我搬行李去了。」陳茵茵努了努,「他倒是想跟你回話,只是你現在是大小姐,男有別,他不敢貿然求見。」
許長安一聽這話就皺了眉:「我沒那麼多規矩。」
定了定神:「茵茵,你一路奔波,想來也辛苦了,先回去沐浴歇息吧。」說著又吩咐青黛:「你去看看小五忙完了沒有,讓他過來一趟,我有事找他。」
陳茵茵想和「表哥」多待一會兒,但見其神嚴肅,當下也不敢造次,只得乖巧應下來:「好,那我先回去。」
青黛也領命離去。
過了約莫一刻鐘,小五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小五求見。」
「進來!」許長安站起。
然而只聽到重重的腳步聲,卻不見小五的影。
許長安抬頭,隔著簾子看見小五就在門口,一步一挪,腳步極重。心下納罕:「你在門口跺腳幹什麼?還不進來?」
「誒,來了!」小五應著掀開簾子。
夏天酷熱,青黛在地上灑了些水,降溫除塵。
水還沒完全乾,地面有些。小五僵著,腳下一歪,差點倒,還好扶住了門框才站定。
他沖許長安笑笑:「爺。」
話一出口,他就想打自己,來之前都想好了要「小姐」的,怎麼又喊的是舊日稱呼?
他連忙改口:「小……小姐!」
悄悄打量著「小姐」,雖然知道了對方是個姑娘,可直到此刻,他心深仍很難真正將其看作是表姑娘那樣的小姐。
許長安今日穿的是窄袖長袍,頭上半點珠翠也無,只有一素白玉簪綰髮,臉上更是不施脂。
看了一會兒后,小五才後知後覺意識到自己失禮了。他也學過一點規矩,知道作為下人,是不能直視夫人小姐的。
可他之前還強行拉過小姐的手,哭求著抱過小……
小五不敢回想,一張臉皺了一團,抬頭看天,低頭看地,就是不直視許長安。
見他這麼一副姿態,許長安蹙眉:「你這是什麼意思?知道我不是爺,連見我都不屑麼?」
「不不不……」小五連忙擺手,「小五怎麼敢有這樣的心思?爺對我有救命之恩,是我的再生父母。我這條命就是爺給的。我只是……」
他也說不出個「只是」來,乾脆斬釘截鐵:「反正不管爺是男是,我都永遠聽爺的。上刀山、下油鍋,都在所不辭。」
小五齣生在一個貧窮的農家,家裏兄弟姐妹共有八個,他排在第五。四年前他生了一場病,家中無錢可醫,乾脆放棄,任他等死。
其實也不是什麼不治之癥,只是家裏孩子多,每個人都要張吃飯,湊不出銀錢來給他治病。
他知道,也理解,但知道自己被放棄,還是忍不住難過。不過他沒死,金葯堂的東家救了他。
從那以後,他決定跟著東家。為了使其同意,他死乞白賴,甚至不惜下跪,抱著人家小哀求,最終功留在其邊。
想到那些舊事,小五不免臉紅耳熱。
許長安擺手:「行了行了,我不用你上刀山下油鍋,只要你還跟以前一樣忠心於我就行了。」
小五想也不想:「這是自然。我還是那句話,小五這輩子,永遠追隨爺。」
點一點頭,許長安緩緩問道:「我爹帶回來一個人,你見過沒有?」
「沒見過,不過有聽說。」小五一向消息靈通,「老爺準備收他為嗣子,讓大家都他爺呢。」
許長安眼眸微瞇,角輕揚:「是啊,不過收嗣子嘛,可不是一句話就能的……」
爹不是想讓那個人做嗣子麼?偏要讓他做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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