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是三個月以前,有人願意娶林未晞,林大嫂早就樂不顛把人送過去了,可是現在……
林大娘猶豫,不敢拂劉員外的面子,可是又實在不捨得弟弟的財產。是外嫁的姐姐,算不得正經林家長輩,即使能從林勇的田產里拉一些也終究是數,可是如果讓林未晞嫁給兒子,那林勇的封賞全是他們家的不說,說不定還能去府活活,把忠勇侯這個帽子傳給兒子李達呢。這可是侯爵啊,比隔壁家的秀才厲害多了,林大娘眼紅得不行。
林大娘和王婆各懷鬼胎,兩人拉扯個沒完,渾然把林未晞當擺設。林未晞站在屋裡聽了個齊全,冷冷笑了一聲,突然肅下臉,用力把門推開。
木門咣當一聲撞到牆上,把院子里的兩人嚇了個正著。林大娘驚恐地回頭,發現竟然是林未晞,驚嚇立刻就變怒氣:「你大清早發什麼瘋,把門摔壞了你賠得起?」
「怎麼賠不起。」林未晞脊背直,清凌凌的眼珠著林大娘,的眼睛黑白分明,清極亮極,彷彿天底下所有骯髒都不配進這雙眼睛中,讓一切齷齪和險惡無所遁形,「林……爹爹為國捐軀,朝廷追封他為忠勇侯。姑姑已經扣押了爹爹那麼多東西,還捨不得這一扇小小木門嗎?」
王婆看到屋裡的人,狠狠倒一口涼氣。先前只知道林大娘家寄住著一個孤,聽說病懨懨的,不怎麼到外面見人,所以王婆從沒見過林未晞。直到後面朝廷送來封賞,王婆才想起林未晞這一號人。現在十里八鄉都盯著林未晞這隻羊,王婆收了李員外的錢,急急忙忙就過來說親。
在王婆的預想里,林未晞就是一個懷巨額產、病歪歪隨時能去世的藥罐子,這種人肯定被病氣耗幹了,外面的人家給說親,沖的肯定也不是這個人。可是王婆現在見到林未晞本尊,這才知天底下竟然真有仙一樣的樣貌,戲文里吹噓的翩若驚鴻、天人之資,竟然還真有。
王婆震驚於林未晞的貌,心裡想把這樁婚事說的願就更急切了。有萬千家財,有烈士獨之名,還有姮娥之貌,這種子不趕搶回去才是傻。
林大娘也被鎮住了,早就知道林未晞長得好,可是以前林未晞總把自己關在屋子裡,不和人說話也不和人流,一臉病弱,看著就晦氣。林大娘嫌棄林未晞畏畏,兒子提出想娶林未晞為妻,林大娘死活不同意,之後對林未晞的厭惡更甚。一心覺得這就是個狐子,還是個活不長的命,進了家門只會惹來晦氣。不過林大娘畢竟養了林未晞好幾年,這麼多年的米糧不能虧了,林大娘早就打量好了,以後把林未晞賣給富人家做個妾室,剛剛好。
不過知道林未晞有林勇的產後,林大娘就改變了主意,現在只是越不過從前的偏見,這才很是糾結。即便如此,林大娘都沒把林未晞放在眼裡,可是現在看到林未晞推門質問,林大娘不知為何生出一種敬畏來,連膝蓋都發,這種覺彷彿是見到了縣城裡的縣令夫人。
林大娘狠狠搖頭,暗笑自己真是想多了,竟然會畏懼眼前這一個病丫頭。林大娘斜著眼睛瞥林未晞,聲音尖刻:「什麼扣押?那本就是林勇留給我的。過年添置的東西多,我這些年養你不知虧損了多家底,現在弟弟有了功名,我拿些東西補些家用怎麼了?」
「我雖在姑姑家寄住,但花用並不是李家的錢。爹爹這些年在燕王麾下效力,每年他都有寄銀錢回來,我一次都沒見到,都是姑姑在收著吧。不說這些,只說朝廷送來追封時,姑姑藏起來的那匣子銀錠,僅這個就足夠把你們家這小院子再買幾百次了吧?」
王婆震驚,一匣子銀錠?林大娘的私房被人揭穿,氣急敗壞,眼珠子咕嚕嚕轉:「你一個小孩子什麼都不懂,瞎說什麼。哪有什麼銀錠,不過是幾塊碎錁子,我是林勇的姐姐,他被朝廷封賞,我拿幾塊銀錁子都不行?」
不過幾塊碎錁子……林未晞心裡輕嗤,莊戶人家勞作一年省吃儉用,能攢下的銀錢也不過二三兩,這還是人丁興旺的人家,依李家的收,一年哪能掙一兩銀子回來,在侵吞林勇和林未晞的財產之前,恐怕林大娘他們連銀錁子都沒過幾次。到了現在,林大娘竟然也能理直氣壯地說出不過幾塊碎銀子罷了。
林未晞不是摳門、不通是非的人,從小嫡長孫教養長大,時不時還要被壽康大長公主接過去教導,之後還當過燕王府的當家主母,不是個扣扣索索之人,相反,對自己人非常大方。如果林大娘對林未晞好一些,現在稍微為林未晞考慮一些,林未晞不可能自己得了林勇的天文產,一個子都不給林大娘留。
但是這一個月來,林未晞冷眼旁觀,林大娘的表現太讓人失了。從沒真心為林未晞這個侄考慮過,從前嫌棄林未晞是個拖油瓶藥罐子,等後來林勇被朝廷追封,留下大筆產,林大娘這時候想起姐弟深了。
名正言順侵吞弟弟財產的最好方式是什麼?當然是讓林未晞「自願」嫁給李達,這樣一來,林勇的東西都是林大娘和李達的。林未晞還不太好,如果過門后林未晞死了,那簡直是滋滋。
林未晞看得分明,心裡越來越窩火。這是群什麼玩意,一個個說著仁義禮信,心裡想著謀財害命,林未晞算是知道原主是怎麼死的了。原主生怯弱,但是林未晞可不是。
不過林未晞想起母親對自己的教導,覺得罵人不好,所以維持著曾經的涵養,客氣地說:「姑姑,我亦激您的養育之恩,可是我父孝未過,現在不該說親。王婆婆,謝謝您走這一趟,不過您回去後轉告他人,我林未晞激父親的恩德,決意為父誦經祈福,日後不再嫁人。以後再有說親的事,您不必替我應承了。」
一聽林未晞說以後不嫁人,林大娘比王婆還急:「這怎麼行?你一個小姑娘家不懂,我這個長輩卻不能看著你犯錯。我們鄉下沒有這麼多規矩,守孝守幾個月就夠了,你趁著你現在年紀小,還有人願意娶你,趕嫁了才好。」
林未晞忍著氣,說道:「我不想嫁人。」說完,不想再聽,轉就往屋裡走去。
林大娘氣得跳腳,用手指著林未晞,言語也越發尖酸:「你現在假清高,拿架子說不願意嫁人,等以後年紀大了,沒有人再娶你,我看你怎麼辦!」
林未晞的背影突然頓住,灰暗的農屋裡,林未晞的眼睛幾乎亮的發。
林大娘的話可謂捅到了林未晞痛腳,林未晞前一世貴為公府嫡,大長公主的外孫,可是嫁人後夫妻生活卻過得很不好,後來又知道,自己只是一個刁蠻的前妻,一個失敗的原配,一個抹平高然的庶份,讓高然能名正言順嫁進王府的墊腳石。這簡直了林未晞心底的一刺,現在林大娘當著外人說林未晞假清高,以後沒人娶,這可真是捅了馬蜂窩了。
林未晞霍然轉,眼中燒著熊熊烈焰:「我能不能嫁的出去關你什麼事?你以為你是我什麼人?再說,我要是嫁不出去,被你早早磋磨死,你不是應該高興才是嗎。我死了,林家的名聲,林家的封賞,就都是你的了。」
林大娘像是被踩到尾一樣,頓時跳腳:「哎,你說什麼呢!」
「我話說得這麼明白你都聽不懂,原來你聾啊?你真以為我不知道你打著什麼鬼主意不,我明明白白告訴你,我以後不會嫁人,我林未晞生是林家的人,死是林家的鬼,忠勇侯的田產爵位,和你、和你兒子不會有任何關係!」
林未晞語速極快,噼里啪啦讓人不進話來,偏偏沒一個髒字卻字字犀利,像無數把小刀子一樣得人無完。林大娘被頂得肺葉子疼,哆嗦著「你你我我」了半天,卻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王婆也驚訝地合不攏,這個小姑娘看著纖纖弱弱,罵起人來這麼這樣兇悍呢?看這皮子利索的很,不像是林大娘說的終日不見外人,反像是……經常這樣訓人一樣。
王婆也不知道自己哪兒來的這種詭異既視,甩了甩頭,拋開這種奇異的想法,滿臉堆笑地對林未晞說:「晞姐兒自己心裡明白再好不過,我們這些外人看著你心疼,想拉你一把卻又怕讓你們姑侄離了心,現在晞姐兒你能自己想明白就再好不過了。晞姐兒,你留在你姑姑家不是良配,李達雖然忠厚,但是李家畢竟是務農人家,哪像李員外家,詩書傳家,世代簪纓,你嫁過去就是當的命,還有一個丫鬟專門伺候你呢!晞姐兒,錯過這村就沒這店了,你可不能放過啊!」
林未晞氣得都笑了:「你在我面前,說詩書傳家,世代簪纓?難為您了,背這兩個詞花了不功夫吧。你和我姑姑不過是五十步笑百步罷了,李家是豺狼,李員外家就是虎窩,心裏面那些齷齪主意打量誰看不出來呢?我明明白白告訴你們,想都別想。」
李員外是這一帶的土皇帝,能給李員外家的公子說親,王婆很是自豪。現在林未晞把李員外的面子扔在地上踩,王婆立刻惱了,拉下臉說道:「你別給臉不要臉,你現在不過是一個無父無兄的孤罷了,我們給你面子你一句『忠烈之』,你就真把自己當侯府的小姐了?我告訴你,李員外看上你,這就是你的福氣,你識趣還好,要不然,你不嫁也得嫁!要是再拿喬鬧騰,小心惹惱了李員外,把你降為妾室。別介好好的不做,非要當小婦,到時候你哭都沒哭去。」
「你不過一個不流的婆,竟敢放這種大話,還想良籍子做妾?」林未晞玉珠子一樣的眼睛落在王婆上,輕輕笑了一聲,譏諷之意甚重,「真是好大的口氣,一個捐出來的員外罷了,還真把自己當土皇帝了?知道的說他是鄉紳富戶,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兒子是什麼王爺皇子,現在這是選妃呢。」
王婆一聽這話嚇得半死:「你不要命了,這種砍頭的話也敢說!」
「你們既然敢做,為什麼不敢讓人說啊。跟我玩威利這一招,簡直蠢得可笑,姑我歷練的時候,你們還不知道在做什麼呢。」林未晞眉梢輕抬,濃的睫微微垂著,聲音如冰擊玉,明明這些話居高臨下,稍顯刻薄,可是的聲音又清又冷,語調轉彎時還有些氣,配上林未晞飛快順溜的語速,罵人竟然也能聽出些許來。
林未晞並不知道自己訓人被其他人評價為,要是知道了非得氣個半死。現在還在指著王婆罵:「我告訴你們,姑我不想嫁人,我不願意做的事天底下沒人能我。今日是什麼李員外的兒子,明天是不是還有王員外的孫子啊?日後你們若再這種齷齪心思,我就去縣衙正樑上垂一條白綾弔死,反正爹爹的金書鐵券還被著,我死了正好讓眾人看看,你們是怎麼迫烈士的!到時候事鬧大,讓京城和燕王知道這樁事,你們一個個誰也別想好過!」
「晞姐兒……」
「滾開,你們再叨叨一句我現在就去投湖!」
院門外,陪行的縣冷汗涔涔,一個男子輕輕挲著玉扳指,喜怒莫辨地問了一句話:「林勇的金書鐵券被扣住了?」
「沒有,小的不過是……額,不過是給忠勇侯暫為保管。您也知道,鄉下民智未開,不通教化,竊等事總是屢不止,下擔心忠勇侯的金書鐵券被鄉下賊人走,這才代為保管在縣衙里。」
很低劣的樣文章,來人沒有說信還是不信,他又朝格外熱鬧的農家小院掃了一眼,說道:「忠勇侯生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自己的獨,雖然只是一個小姑娘,但才是林勇正經的傳人。東西送回來后,直接給吧。」
「遵命。」
男子口吻平淡卻不容置疑,可見是積年的上位者,習慣發號施令。縣滿臉冷汗應下后,發現這位大人沒有,縣驚訝了一下,隨即了悟,趕弓著腰朝林大娘的院子走去。
院子里,林大娘和王婆都憋了一肚子氣,們也和鄰里鄉親吵過架,但是大家你來我往,各有勝負,不像是現在,說說不過,話又不進去,耳邊只能聽到林未晞噼里啪啦的聲音,真是氣死個人。
林大娘幾乎氣不過要手了,剛剛起了這個念頭,突然覺氣氛不對。趕回頭,看見來人幾乎都了。
「縣令老爺……」
縣令氣急敗壞地揮手,外面那尊大佛還看著呢,什麼老爺不老爺,可別壞了他的考績仕途。暗暗警告完這兩個村婦后,縣令轉看向林未晞,臉立馬變得和藹:「林姑娘,聽說你前幾日又病了,現在可好些了?」
林未晞可不是普通村,認出這是縣令最正式的服,而這個縣令還對這樣討好。林未晞心裡越發警惕,防備地看著對方,先行了個萬福,然後繃著問:「縣令大駕臨,所為何事?」
縣令臉上的賠笑越發明顯,等聽完縣令的話后,林未晞越發驚訝了。
縣令竟然要將金書鐵券歸還自己,更甚者朝廷抬來的封賞也會原封不地轉到林未晞名下。這怎麼可能,反常既是妖,他想做什麼?
縣令見林未晞不肯搭腔,真是急的汗都要下來了。他實在沒辦法,只能側過往外面指了一下,然後用眼神示意林未晞:「京城裡的大人來了,他要給你,你收下就是。」
林未晞跟著往外看去,看到路對面的歪脖子樹上栓了許多馬,那裡站了那麼多人,但是俱都靜默無聲,敬畏地站在一個人後。
林未晞長這麼大,出過多大場面,竟然也被對方的氣場所攝。林未晞眼神惘然,問:「那是誰?」
「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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