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音將藥碗放下,瞧見江陳正穿戴,緩了片刻,撐著起了。
還記得今早張嬤嬤的聲聲句句,無非是要記牢了現下的份。
江陳正束玉帶,瞧見一雙細白的手過來,接了那白玉鏤空云紋帶銙。
他瞧見小姑娘靠過來,窄瘦的肩在他懷中,垂頭去扣玉銙,不由松了手,由著作。
他微翹了角,剛要夸一句:“今日倒是有眼。”
冷不防小姑娘手一松,那玉帶回落,重重在他腰腹上砸了一下。
他那點子笑意僵在臉上,沒吱聲,候了半天,才等到那玉帶束好。
音音扣好玉帶,暗自松了口氣,又去拿桌上的金玉冠。
那金玉冠鏤嵌羊脂,拿在手中沉甸甸,音音抿著,竟一時不知如何戴,正愣怔,聽頭頂男聲著不耐:“發已束好,直接戴上便可。”
微有些難為的“嗯”了一聲,踮起腳,往他的墨發上簪冠。
費了好半天的勁,才將那冠冕戴整齊,不免心下松快,聲音里帶了點子雀躍,道:“大人,好了。”
只抬起眼,卻見江陳不言不語,看著的眉眼,神微妙。
那冠冕中本有簪針,用于固定發束,本是平著進發中,此刻卻被沈音音斜斜向下,蹭在了他的頭皮上。
音音瞧他模樣,曉得這是戴得不合心,急忙又踮起腳,去正那金玉冠。
江陳看一臉慌張,倒是沒了剛才的那子氣郁,沉聲道了句:“也無需慌,冠冕平齊便可......”
他話還沒說完,只覺頭皮一痛,那枚簪針已沿著他的發,被沈音音刺了進去。
音音瞧著那冠冕齊整,松了口氣。
如今,終于學會伺候人了,原來那個恣意的國公府嫡姑娘,可以被藏進暗中了,揚起臉,問:“大人,可好?”
江陳閉了閉眼,聽那聲音里帶了點期待的歡欣,磨著后槽牙低低“嗯”了聲。
他大步往外走,出了門,還未整冠冕,便聽于勁驚呼了一聲:“大人,!您這是怎得了?”
于勁看見主子爺的發里攙了點,瞬間變了臉,誠惶誠恐想要喚醫。
江陳倒是淡定,將金玉冠重又束好,隨口道了句:“無妨”。
于勁看著主子爺闊的背影,面復雜的嘖嘖了半天。
......
南邊這次發大水,各州縣俱是焦頭爛額,唯獨鎮江同知季淮沉穩有度,提前修渠筑堤,疏通水道,保下了一方安寧。
江陳看了奏報,對此人頗有幾分贊賞,連夜召集進京,考校其治水事宜。
他是在工部衙門召見的此人,從辰時到巳時,聽這位小吏將瀾滄江沿岸災陳述一遍,當即力排眾議,將其安置在了工部,專權負責此次治水事宜。
季淮從工部出來時,披了件月白斗篷,眉如遠山,眼眸含,溫潤謙謙,一副如玉君子之貌。
他蒼白著一張臉,在風口上咳了幾聲,便有常隨王至遞了帕子來。
他雖咳的難,稟了這許久的話,嚨也干,可臉上依舊是暢快的笑,真心實意敬佩道:“王至,我今日方知,這江首輔為何年紀輕輕,便居如此高位,掌天下大事了。”
王至倒是頭一回,聽見主子如此誠摯的夸贊旁人。
他們家公子不是屈居人下的,也有傲氣,往日提起那些朝中才俊,都只是諱莫如深的搖頭,便是對這江首輔,也不置一詞,今日見了一面,竟如此改口,實在是稀罕,便問:“為何?”
季淮想起這位江首輔在堂上云淡風輕,并不高談闊論,卻每每在他的陳述中挑出關鍵所在。且知人善用,這工部每個人的優缺點,仿似都了如指掌。明明威嚴日盛,一錘便可定音,偏偏推舉他時,幾句點出了非要不可的理由,讓眾人心服口服。
他笑著搖搖頭,吐出一句:“有丘壑,卻虛懷若谷;不怒自威,卻人練達。”
王至肚子里沒多墨水,有些聽不明白,撓撓頭,跟著傻笑,一手,便要扶公子上車。
“季公子。”
這俏的聲讓主仆兩人都頓住了腳,抬頭去看巷口走來的姑娘。
姑娘十五六歲,扶著婢的手緩步走來,將一放手帕遞出,垂下頭道:“我乃工部侍郎之-李桃,方才見公子進衙門前丟了方帕子,特候在此歸還。”
說到最后滿面紅,已是弱不可聞。
季淮只微笑著頷首,接過那帕子,轉上了車。
等車簾一放下,他臉上溫潤的笑都斂了去,將那帕子一丟,對王至道:“燒了吧。”
重又拿過干凈的帕子了手,才又問:“可去過陳林陳大人家了?”
王至便道:“去過了,可蘇夫人卻并不愿吐沈姑娘如今的下落,只含糊其詞,說是讓公子您勿要再尋了。”
季淮一驚,抬頭斂眉:“你可聽清楚了,當真如此說?”
不對,蘇幻這反應不對,本該樂于見他來京。
“主子。”
王至湊近了些,掀簾張了一番,才低低道:“我聽聞,這江首輔安置了一門外室,正是......正是.....”
季淮手里的茶盞叮咚落地,滾燙的茶水淋淋漓漓,灑在膝上,卻不覺得疼。方才遇見江陳時那子惺惺相惜的愉悅然無存,璀璨的眸子暗沉下來,意味不明的看了眼工部衙門。
江陳從工部踱出來時,便見了候著的張嬤嬤,不由微蹙了眉,今早才從家里出來,怎得又來請?
卻也未多說,囑咐轎夫回了國公府。
今日國公府上一反前幾日的凄清冷寂,燈燭從連廊一直點到了后院,照的恍如白晝。
如今已是三月底,后院里開了一片梨花,團團簇簇,遠遠瞧去,便似雪堆云涌。
蔣老夫人設了梨花宴,請了忠勇侯夫人及其嫡次聞善前來閑話家常。
瞥見孫兒拔的姿,當即慈笑起來,招手道:“懷玨回來的正是時候,快來見過你的聞伯母。”
又指了那著云錦織緞的姑娘道:“這是聞府上的嫡二姑娘,聞善”
江陳自然曉得這用意,只是未料到祖母竟心急至此,頷首同忠勇侯夫人問了句好。
他雖是小輩,可位極人臣,上又自有一不怒自威的氣勢,唬的聞夫人當即站了起來,實在不敢應承這聲伯母。
蔣老夫人便拉了坐,拍著的手笑道:“他是小輩,自該向你問好,無需多慮的。”
又轉頭對江陳道:“可曾用過飯了,若是不曾用,讓灶上再給你備些。”
江陳今日午后政務繁忙,到如今并未用飯,只并不想坐下來湊熱鬧,便含糊道:“用過了。”
老夫人也不多問,指了聞家姑娘道:“那如此也好,我同你聞伯母說幾句私房,你且帶了聞二姑娘去賞花吧。”
聞家姑娘一聽,白皙的一張臉漫上緋紅,一時拽著角,手足無措的很。
江陳微有些不耐,可瞧見祖母眼里的期待,默了一瞬,沉沉應了一聲好。
他腳步快,幾步便進了桃林梨苑,后的聞二姑娘小步快跑著,生怕被落下。
最后實在跟不上,便嗔著喊了聲:“大人”。
這聲音尾音上揚,倒是有點子沈音音慌時的怯,讓他不由放慢了腳步。
聞善見此眉眼笑開,急忙提起擺,跟了上去。
悄悄打量男子利落的側臉,鋒鼻薄,眉眼冷然,可眼尾那上揚的弧度,又帶著勾人的余韻,不一顆心砰砰直跳,怯著找些話頭:“大人,府上梨花開的好,這夜間一看,竟多了幾分朦朧。”
這桃林梨苑里掛了無數琉璃風燈,在枝頭,將雪白的花束一照,確實較白日多了幾分縹緲之。
江陳低低嗯了聲,由著并肩同自己徜徉在梨花樹下。
許是不愿駁了祖母的面子,倒也散去了幾分冷然,只余暼過去時,忽而頓住了腳。
這聞姑娘大抵方才離席時走的急,角還沾染了一滴花羹,被燈一照,剔又顯眼。
他蹙眉,往后退了幾步,喚于勁:“去,帶聞姑娘先去凈面。”
這角不干不凈,實在讓人忍不下!
待聞善被送回來時,老夫人聽了于勁的說辭,是氣也不是,笑也不是,真真無奈道:“于勁,去,問問你們主子爺,到底要找個什麼樣的妻?”
江陳這夜住在國公府,歲寒院里冷冷清清,照出他頎長的影。
于勁走進室時,抱了一摞奏折,撓頭道::“主子,宮里又傳了話,說是新帝又醉酒,罰了幾個奴才,將政務一推,都推您這了。”
他將折子放下,為難道:“可要進宮瞧瞧?”
江陳沒作聲,只揚聲喚了酒,許多事他其實用不上力,現如今,李椹雙皆廢,能不能再直起腰,端看他自己了,今夜,他只想陪他醉一場。
想當年年春衫薄,他與李椹打馬倚斜橋,意氣風發,恣意風流,可眨眼間那個指點江山的年將軍了殘廢,而另一個最恣意不拘的,也不得不套上枷鎖,攪弄風云。
一壺桂花釀很快見了底,這幾年無人敢勸他用酒,只今歲番邦來貢時飲了幾杯,現下倒覺出幾分醉意。
抬眼一顧,總覺得這室冷清過頭了,似乎缺點什麼。
缺點什麼呢大概應給有個小姑娘,在他翻文書時安靜的看書習字,異或醉心工筆,時不時弄出點響來,便要惶恐的瞥他一眼。偶爾他瞧過去,便又紅了臉。
他忽而起,大步往外走,喚于勁:“備轎,去首輔府。”
這大半夜,走的這樣急,于勁有點苦不迭,可也不敢說什麼,只得麻利的去了。
進首輔府時,里面已滅了大半燈燭,靜悄悄,只守夜的奴才還候著,見了主子爺,俱是一驚。
江陳大步流星,直接進了后院,室里燃了盞小夜燈,昏黃的燭倒像是在等候歸家之人,一時心里涌出點暖意。
他加快步伐,走至茜紗窗前,忽聽里面沈音音聲音溫和,卻著子倔強,讓他猛然頓住了腳。
說:“阿素,我總會離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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