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阿六一瘸一拐地走過來,恨恨道:“大哥,這姓牛的外來殺坯,欺負你弟兄!”
邱萬梁不理他,只轉波瀾不驚的口吻,淡淡對眾人道:“都散了吧,回窩里等著。老子今日新收了人,回頭讓灶間給弟兄們送酒去。大家咪上幾口,睡個好覺。”
眾匪徒應景地連聲喝彩,魚游蟹爬似地,紛紛散開了。
閑雜退盡后,邱萬梁將臉一沉,對著徐阿六叱責道:“狗東西,崔老公引薦來的兄弟,你敢如此冒犯?去給牛當家磕頭認錯。”
徐阿六聽老大提起了京師宮里人的名號,便知自己鬧不出個結果來。
他十六七歲就跟著邱萬梁,忠心耿耿,十來年里出生死的,如今眼瞅著將陣仗越做越大,自然指著大哥給升個好座次。
不想,剛過完年,二當家的位子,竟被眼前這二十出頭的臭小子占了。
這姓牛的,武藝和騎馬倒都是好手,但憑著背景橫空奪位,徐阿六怎會沒有怨言。
今日又莫名其妙為個羊落虎口、理當讓自己過把癮的秧子,被他當眾教訓辱,徐阿六的怨言變了怨恨。
只因思及牛承忠的靠山畢竟是宮中掌權的大公公,徐阿六怕給自家大哥惹來麻煩,生生將一口惡氣咽了下去,走到牛承忠跟前,跪下磕了個頭,然后起,指著躲在廄棚影里的韓、鄭二,聲向邱萬梁復命:“大哥,小弟審過了,這娘們兒就是松江府韓家的大小姐,名字也沒錯,韓希孟。”
邱萬梁上給牛承忠面子,心里著實疼惜徐阿六,揮手令他滾回窩里去歇息。
隨即,邱萬梁面無表地走到韓希孟跟前,手起的下,一張臭湊過去,沉聲道:“韓大小姐,今晚你就和老子房。要是敢尋死,甭管死沒死,老子都把你了,裝在船上,運到松江府城頂熱鬧的碼頭前,整個松江府的民士庶,都來看看韓家大人的真容,讓你韓家,得一回不住祖宗棺材板兒的大面。”
韓希孟的祖上,乃北宋名臣韓琦。
宋室南渡后,韓家并沒有衰敗,從杭州府到松江府,都仍是大族,族中子亦飽讀詩書。韓希孟父母早亡,叔叔嬸嬸厚待,于學識之外,更養出了頗有主見的子。自過了及笄之年,韓希孟常有不顧世俗的離經叛道之舉,與尋常富戶里那些唯唯喏喏的閨不可同日而語。
因而,就算此番驟逢大劫,韓希孟也還強撐著一口氣。
只到了此刻,終于聽清,匪老大不是要問韓家訛銀子,而是要玷污的清白時,的厭惡與惶恐洶涌而來,雙眼立時就沁出淚水,被邱萬梁鉗制住的一張秀口中,發出嗚嗚的飲泣之音。
鄭海珠見狀,果決地上前,噗通一聲跪在這悍匪頭子腳下,謙卑里摻了認真的著急,央求道:“大王,今夜恐使不得,我家小姐正逢月事。”
邱萬梁眉頭一擰,霎時放開了韓希孟。
他們做盜匪,乃刀口的營生,提起二字很不吉利,是以對婦人的月事亦十分忌諱。
邱萬梁四顧瞧去,喚來一個正給馬匹拌豆餅的婆子。那是個老匪的媳婦,和匪窩里其他低級眷一樣,白日里做炊事,晚間便來喂馬。
“你,拉進棚子,看看上是不是來著小日子。”邱萬梁森然道。
婆子喏喏應了,提著一盞小油燈,推搡著韓希孟往馬棚里走。
鄭海珠要跟進去,卻被二當家牛承忠抬起馬鞭輕輕一擋。
“大當家說過讓你進去了麼?”
口氣仍是淡漠的,沒有恐嚇,更無挑之意。
鄭海珠止步。這一回,男子離自己不過半步之遙,聞到了男子上淡淡的薄荷香。
皂?
鄭海珠穿越到大明后,見識過江南商肆里上等的皂,乃如后世的小青柑普洱茶團一般,是圓球狀,有薄荷或者茉莉之類的香氣。
今日,無論是被迫與徐阿六“近距離接”,還是經過別的匪徒邊,鄭海珠聞到的只有令人作嘔的汗臭。而這二當家,不但在大熱的天仍穿著領的月白衫子,竟還用的上等的皂?
方才匪首邱萬梁提及“崔老公”三個字,是著嗓子對徐阿六說的,被二當家隔開一段距離的鄭海珠,當然聽不到。
鄭海珠對這半路施以援手、又在衛生習慣上鶴立群的匪幫二把手,越發好奇。
那邊廂,匪首邱萬梁正從邊親衛的手中,接過這兩年才傳到江南的時新玩意兒——水煙銅壺。
他好整以暇地了兩口,睨了一眼鄭海珠,大大咧咧地對牛承忠道:“二弟,大哥不是小氣的人,這個小娘們品相不錯,看著也還懂事乖順,但今晚,不能跟你快活快活去,得安家小姐。過幾日,大哥房那天,也命人把送你床上去,呵呵。”
邱萬梁這話說得如此俗骨,牛承忠不聲地偏了偏眼鋒,去觀察鄭海珠的神。
陷匪窩,耳聽穢語,這子怎地始終不見瑟懼之態?
不像瑟的籠中小兔兒,倒更像夜間狩獵的貓兒。從方才被徐阿六押過來時,就在地張探究,此際更是一副側耳傾聽、不知道在琢磨什麼玄機的模樣。
短暫的恍惚后,牛承忠忽然明白了對這子為何有似曾相識的覺。
是的,在他記憶中,自己最敬的親人,自己無比崇拜的母親,在夜襲勁敵、刀劍出鞘前,眼中就充盈著這般沉著與機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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