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聲鳥鳴在六點響起,石子道路上的熱氣逐漸升騰,整條巷子里大門開闔的聲音開始頻繁,最先出現的談聲都來自于那些上了年紀的老人們。
陳覺非在六點二十準時醒來,他著上,下只著一條灰的及膝。
咬著牙刷,白泡沫黏在邊,一轉就可以看到鏡子里的自己,和腰側上白的膏藥。
他反手去撕,慢慢地撕扯最是痛,他索一咬牙一鼓作氣撕開。
唰的一聲,幾乎都能到皮分離的痛。
“。”他含糊咒罵,里牙膏沫差點吞下去。
這點疼痛還沒到需要藥膏的地步。
真是活生生坑了自己一把。
等起床準備換校服的時候,陳覺非才反應過來國慶長假還沒有結束,今天不用去上課。
大概是最近煩心事太多了,多到他完全忘了時間。
他了臉,重新躺回床上。
·
于真意很珍惜長假的每一天,因為等到了高三,所有的假期都被榨了補課的日子,連周末都要變上六休一,這對來說簡直就是噩夢。即使于真意睡到自然醒,還是覺得沒睡夠,哈欠連連地走下樓。偌大的客廳里,只有爺爺在聽越劇。
“真真,起床了啊。”爺爺笑瞇瞇地說。
于真意抿著,看到客廳里只有爺爺,開始變得拘束。
點點頭:“爺爺,我爸爸媽媽呢?”
爺爺說:“他們去藝中心了。”
于真意沒反應過來,啊了一聲。
“去看音樂劇,什麼,什麼郎的夏天。”
“次郎的夏天?”
“對,就是這個名字。”
于真意簡直氣得想吐,這兩個人去聽演奏會居然都不喊一起?
爺爺笑著問:“真真,今天家里只有我們,你中午想吃什麼?”
于真意揪著角,糾結地開口:“爺爺,我、我要去陳覺非家。”
聲音很輕,如蚊蚋。
本就白皙的耳朵和臉頰都因為愧而染上了紅暈。
其實今天沒想著要去找陳覺非,但是不想和爺爺單獨待在一起,所以撒謊了。
爺爺愣了一下,仿佛沒有看出的窘迫,他笑了兩聲:“好,那真真去吧。”
于真意立刻點頭,卻又在出門之后回頭看到爺爺佝僂著的背影時產生了無端端的愧疚。稍稍提了些音量:“爺爺,那你中午吃什麼呀?”
爺爺說:“我煮面吃。”
于真意哦了聲,腳步像是定在原地,開門的手也變得躊躇。
“怎麼了?”
“沒事。”
于真意站在陳覺非房間門口,低著頭,沒有去敲門。
像發呆。
于真意聽見里面的腳步聲,想,陳覺非應該是起床了。正要敲門,門就開了。
走廊外沒有開燈,走廊盡頭的窗簾也拉得嚴嚴實實的,所以外面的線暗。
陳覺非打開門的時候,沒想到于真意會在外面。漆黑的背景前,于真意披散著長發,皮冷白,睜著的大眼睛里映出無辜緒,可惜在這個場景下有些嚇人。
陳覺非瞳孔睜大了些,忍不住咒罵了一句:“于真意你”
他條件反般低頭看了眼自己的子,及膝的中分很寬大,走廊上沒有開燈,幸好窗簾也拉著,完地掩蓋了凸起的痕跡。
陳覺非的聲音戛然而止,而后決絕地關上門。
從始至終,于真意就只是站在原地,一句話也沒說,甚至聽到了陳覺非鎖門的聲音。
于真意:“???”
干嘛還要防著啊?
十五分鐘后,于真意不耐煩地敲了敲門:“陳覺非,你到底在干嘛啊?”
沒人回應。
“陳覺非?你還能氣嗎?”
依舊無人回應。
“陳覺非,你別是死里面了吧”
門開了。
陳覺非冷著臉站著,手撐在門框邊緣。
于真意眨了一下眼睛,看他這副要讓自己進來又不想讓自己進來的模樣,微微低頭,從他的手臂下鉆過。
“你來之前也不和我說一聲。”陳覺非關上門,坐在電競椅上,打開電腦。
是于真意的錯覺嗎?
他的聲音有點啞,氣息不勻。
于真意:“我在家無聊。”
陳覺非:“錢姨和于叔呢?”
于真意憤憤道:“看音樂劇去了!”
陳覺非胡地抹了把臉:“爺爺呢?”
于真意沒說話。
陳覺非以為沒聽見,又問了一遍。
于真意還是沒回答。
沉默的空隙里,陳覺非敏銳地察覺到于真意的心似乎不太好。
陳覺非想了想,翻找了最新下載的紀錄片,他往側邊挪了些,而后手掌拍了拍座位,語氣著溫:“紀錄片看嗎,真真?”
·
陳覺非起床的時候還沒來得及把窗簾拉開,于真意也懶得。
陳覺非找的這部紀錄片名《親的,不要過那條江》。這是一段長達八十六分鐘的紀錄片,講了兩個老人七十六年的故事。
他還沒來得及看,就迎來了心不好的于真意。
于真意在家的時候習慣穿很寬松的短袖外加一條運短,和陳覺非共用著一把椅子。兩腳踩在電競椅上。
看著看著,于真意看了迷,也忘記了陳覺非在自己邊,習慣地把膝蓋屈起,進自己的服里,而后雙手抱著小,下撐在膝蓋上,整個人蜷最舒服的姿勢。
領口被撐得有些大,室線昏暗,陳覺非還是可以看到若若現的弧度。
那枚和他一樣的兔子玉佩安靜地卡在丘壑之間。
其實陳覺非見過好多次這樣的畫面。
在深夜的睡夢中,在困頓的午休時,在上課偶爾走神時,這樣的畫面,會反復出現在他空白的腦海里,然后繪一副生的逐幀畫。
陳覺非有的時候很討厭這樣的自己。
因為作為朋友,他雖然仍然自己的一畝地之中,可是思想已經越界了。
而作為別的份
這句話暫時沒有后半句,因為他還沒有為別的份。
陳覺非覺得自己絕對算不上一個好人。
是什麼時候開始,他最喜歡聽于真意嗚嗚嗚的哭聲呢?
是一開始模仿小狗的時候,聲音惟妙惟肖。
眼睛亮亮的,像藏了星星,會轉過頭來問陳覺非:陳覺非陳覺非,你覺得我學小狗學的像嗎?
陳覺非敷衍地說像。
于真意來勁了,逗那條小狗逗得更厲害。
陳覺非說于真意你這樣好傻。
于真意很生氣,正要回罵,卻故意使壞,拽著他的手往自己的腦袋上打,然后扯著嗓子對院子里正在打麻將的兩對家長大聲宣揚陳覺非欺負。
說著說著,會嗚嗚嗚地哭起來,眼睛里卻沒有一點點淚水,都不出來。
錢敏最是知道自己兒的格,打出一張東風,讓大家不要管。
家長們談天說笑,啤酒相,上調侃著九不和牌,再防炮彈,很快忽略了這件事。
只有陳覺非,他看著于真意漂亮又白凈的手抓著自己的手腕,潤的微微翹著,面上是憨,眼里是狡黠,嚨里溢出的卻是刻意放的嗚嗚嗚聲。
于真意對于這種稚把戲玩的不亦樂乎。
也許在21世紀結束之前,人類可以研究出地球上是否有外星人的存在,科學家可以找出在月球生存的法則,但是于真意大概怎麼樣都沒辦法知道,那時候的陳覺非在想——
哭起來的聲音,真好聽,哭起來的樣子,真漂亮。
好想讓哭。
沒有開窗簾的緣故,室線昏暗,只有電腦屏幕上的暈像游的蜉蝣,映在于真意的五上和上,屏幕忽明忽暗,的瑩白也隨著那,一會兒明,一會暗,像極了鉤子,穩穩當當地吊住陳覺非的心。
昨晚的空調也沒有關,空調的冷氣直直對著書桌這里,陳覺非一點兒也沒覺得涼快。他扯了扯領,有些煩躁。
“于真意。”他冷聲提醒。
于真意回過頭,眼里蓄滿了淚水,瓊鼻通紅。聲音抖著:“怎麼了?”
陳覺非一肚子的話就被突如其來的眼淚給咽了回去,他的注意力全在于真意上,本不知道紀錄片的容。
他嘆了口氣,有些挫敗:“有那麼人嗎?”
“有的有的嗚嗚嗚。”于真意只要一哭,就像泄了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唔咽著,肩膀也隨著哭泣的聲音搐,整個人搭搭的,“爺爺走了,那一個人以后怎麼辦啊?”
“半夜害怕上廁所,爺爺會給唱歌,可是爺爺爺爺走了,害怕的時候該怎麼辦啊”
“爺爺最喜歡做的飯,他再也吃不到了”
“十四歲的時候就遇到十九歲的爺爺了,整整七十六年,他們再也不能一起渡江了。”
哽著嚨,眼淚隨著眼睛一睜一眨間掉的更厲害,眼睛下方的臥蠶更加明顯了,一雙眼睛就像漂亮的核桃。
又哭了,又唔咽著哭了。
陳覺非覺得自己錯了,他不該讓于真意看這部紀錄片,因為他對于真意的淚水毫無招架之力。
他輕嘆了一口氣,半晌過后,抬手摟住的肩膀,拇指指腹挲著的耳垂。
“不會的,他們以后會再見的。”
“你怎麼你怎麼知道呢?”
“最你的人,一定會等你的。不管誰先走完這趟旅途,先走的那個人一定會在盡頭等另一個人的,因為他們已經約定好了。”陳覺非的手轉而了的頭。
被人頭會犯困,也會憑空生出無限的依賴。
于真意的頭不自覺地往陳覺非邊靠了靠,整個人也得他更近。
紀錄片放完之后,又自跳回起點,開始從頭播放。于真意已經陷了只要聽開頭的聲音就會哭的魔咒,了鼻子:“我的鼻涕我的鼻涕好像要掉下來了救救我的鼻涕”
陳覺非:“反正是掉你服上。”
于真意:“那我想在你的服上。”
陳覺非:
陳覺非一手搭在肩上,另一只手長,費力地去夠紙巾。黑暗之中,他索了半天都沒找到,然后發現是在于真意那邊。
“紙在你那邊。”
“我好脆弱,我不想。”
“”陳覺非氣樂了,“林黛玉模式開啟了是吧?”
陳覺非傾去拿那紙,拿紙的時候,于真意的臉著他的膛而過,頭頂上幾豎起來的碎發也著他的下頜而過。隔著那層薄薄的短袖,他到于真意的鼻尖蹭過他的口,好像還有,像是被的羽掃了一下,麻之意瞬間遍布到四肢百骸。
不過片刻,陳覺非明白了這麻之意,來自于真意的鼻涕。
在了自己的口。
啊
陳覺非無語地看著,食指指著自己的口:“要不要看看你的杰作?”
于真意接過紙,滴滴道:“不好意思啊陳陳哥哥。”
“別來這套。”陳覺非翻了個白眼,于真意這輩子他陳陳哥哥的次數比薛理科便的次數還,“我真想拉開窗簾看看你現在有沒有面愧。”
“有的!我很愧疚的!”的頭蹭了蹭陳覺非的脖子,敷衍地重復,“愧疚死了哎!”
上的甜橙味緩慢地侵陳覺非的鼻息,甜膩似風,心里的火偃旗息鼓。
陳覺非嘆了口氣,他到底為什麼會吃這套呢?
于真意的思緒又轉移到了記錄片上,無意識地開口:“陳覺非,你說我們以后會分開嗎?”
從未細細計算過,可是真要認真盤算起來,于真意和陳覺非好像從出生開始就沒有分開過,兩人共讀同一家兒園,小學,初中,到高中。三次搬家也總是搬到了一起。
于真意在人生的各個階段都有各個不同的好友,可是們只能陪伴一段路程,隨著年歲俱長,時流走,每個人都在固定的時間點里出現,又在進度條拉到最后之后功退。
來來往往間,數十年如一日地陪伴在邊的,除了家人,就是陳覺非。
可以每天和陳覺非槍舌劍,時不時地較勁,可是于真意想象不出來,如果的生活中沒有了陳覺非,那會是怎麼樣的。
更想象不到,當于真意的名字旁不再挨著陳覺非,而陳覺非這三個字又和別人掛鉤的時候,會怎麼樣。
空氣中沉默了許久。
沉默的時間越久,于真意就越覺得心慌。
陳覺非是不是覺得,他們兩個會分開呢?
許久之后,陳覺非終于開口:“這取決于你。”
如果你愿意,我們一定可以永遠在一起,我們會一起過那條江。
如果你不愿意,也沒關系,我可以一個人在江那頭等你,就算彼時你的邊,有另一個人陪你江。
“為什麼取決于我?”
陳覺非沒再回答這個問題。
于真意刨問底的勁頭不是很足,轉了個話題,佯裝自然地把纏繞在自己心里的問題問出來:“上次上育課的時候是不是有學妹問你要qq呀?”
話題度太大,且陳覺非本不記得上次育課是哪一次,所以他反應了一會兒,才模棱兩可地點頭。
他這微愣的表落在于真意眼里,那就是心虛。
他心虛了!
于真意直起子,把服從膝蓋上來。看著陳覺非:“你為什麼加?”
話音剛落的瞬間,于真意覺得不對啊。
在以什麼份問陳覺非,有什麼資格管人家友?
陳覺非:“不是你說,在大庭廣眾之下要給孩子面子嗎?”
所以他沒有拒絕給江漪講題,沒有拒絕生要聯系方式。
于真意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好像是這樣。初中的時候有生想和陳覺非于真意一起打羽球,被陳覺非拒絕之后癟著哭了,于真意隨口提了句下次在大庭廣眾之下一定要給足孩子面子,不然太尷尬了。
那時候的陳覺非沒有說話,所以于真意也沒有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沒想到他都記得。
陳覺非沒管的異樣,又主說:“我給了,但是沒加。”
給不給是一回事,加不加又是另一回事了。
“為什麼不加?”
“為什麼要加?”
于真意語塞,支支吾吾地嘟囔:“別人想認識一下你,那你”
陳覺非打了個哈欠,了眉心,懶散目游弋在的臉上:“認識這麼多人干什麼,以后結婚騙份子錢嗎?”
于真意:“”
于真意不自覺地絞著擺,等著陳覺非接下來的話,卻發現他好像不準備再說話了。
這個話題就這麼過去了嗎?
就這樣沒了?
“那你呢?”陳覺非開口了。
“什麼?”
“無論是打羽,還是一百米接力,你是喜歡和我一起,還是和新朋友一起?”
從顧卓航出現在這個班級開始,這個問題就這樣糾纏著陳覺非。他被這個答案折磨得撓心撓肺,坐立難安,心里的嫉妒快要將他的心臟吞噬殆盡。可是他不敢去問。
為什麼不敢呢?
陳覺非當然知道自己難得升起的膽怯。
因為他怕。
他怕最后聽到的答案是都喜歡,亦或是都可以。
和誰都可以,那自己不是的必需品。
他從來沒有對此到生氣,他只是害怕。
他害怕得到的是否定答案,所以他拒絕聽到這個答案。
他貪心地著為于真意的唯一。
“其實我還是比較喜歡和你一起打羽球。”頓了頓,他聽見于真意說,“顧卓航雖然能讓我每把都贏過一一和科科,但是我沒什麼參與,覺贏了也不是我自己贏。”
“你就不一樣了,你這狗東西缺德的要命,天天讓我在前面防來防去,還使喚我去撿球。”
明明是在罵他,可是陳覺非一點兒也沒不高興。
陳覺非覺得,自己燥郁了快一個月的心,在這一刻紓解、融化,然后轉化巨大的喜悅,充盈、彌漫在心間。
他角揚著,勾了勾手指,在下上輕輕撓了撓:“嗯,我是缺德。”
過了一會兒,他又說:“下次我去撿。”
一句話似乎不夠,他再一次強調:“以后都換我去撿。”
陳覺非什麼都聽于真意的。
所以真真,可以堅定地選擇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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