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臟撲通撲通跳,溫盞倏地抬頭,看商行舟。
年個子很高一大只,渾然不怕冷一樣,被初秋的風吹得在肩膀,勾勒出流暢的肩胛線。
指尖轉著籃球,單手兜往前走,也不回頭看。
屏住呼吸,遲緩地咽咽嗓子。
他剛剛,是在跟解釋,前幾天消失的原因……嗎。
小跑幾步追上去,他:“商行舟。”
商行舟懶懶側過頭:“嗯?”
風有點大,溫盞鬢邊然的黑發被吹得飛,眼睛,指指他小臂:“你給我看看手。”
商行舟微怔半秒,嗤笑一聲,出手臂。
他小臂有些瘦,常年鍛煉的緣故,很實,線條蜿蜒,幅度并不夸張,但蘊藏力量。
上面有三四道細細的劃痕,長短不一,暗紅,結了痂。
手臂下方,多了幾塊顯眼的、撞出來的青紫。
溫盞微怔一下,忽然反應過來:“你當時,被劃了很多道嗎?”
“不是劃的,應該是啤酒瓶碎片到了。”商行舟不甚在意地收起手臂,自己也記不太清,“他們下手不重,沒太打到我。”
但是,那青紫是怎麼弄的。
溫盞觀察他,剛才就發現了,他左側下頜也有結痂的傷疤,是新的。
那天在龍蝦店,本沒有這些痕跡。
溫盞手指蜷曲,食指起來,又放開。
是他爸爸打的嗎……
憂心忡忡,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問:“你們平時,經常這樣打架?”
他看起來好稔,家常便飯一樣。
商行舟形微頓了下,轉頭朝看過來,眼睛很黑,帶點兒輕佻:“怎麼,害怕?不敢跟我們這樣的社會哥打道?”
溫盞一下子炸:“什麼!誰會想跟社會哥打道!何況你們本來也不是社會哥,不要給自己加tag啊!”
商行舟頓住,默了下,嗤笑:“我就隨口說說。”
他眼皮一掀,調笑似的,慵懶拖長尾音:“好兇啊,小溫同學。”
“……”
溫盞懊惱地移開目,可他話語間,又有種很奇異的安力量。
埋頭往前走:“你,不要再逗我。”
商行舟有點好笑,稍稍正:“沒。”
他說:“這次這個確實是沖裴墨來的,但不知道為什麼。”
他們這伙人里,裴墨話最,從小到大獨來獨往,滿心滿眼除了學習兒也沒別的,按理說,不太容易得罪人。
那幾個人只說自己喝醉了,多的也問不出來。
那晚他被他爸帶走了,再后來發生什麼還是石一茗他們告訴他的,總之也沒什麼很有效的信息,過去也就過去了。
“不過。”商行舟瞇了下眼,悶笑,“也不好說,萬一是裴墨的什麼債。”
說完,半天,溫盞沒反應。
他納罕地睨一眼,見溫盞走在旁邊,表有點糾結,不知道在想什麼。
商行舟挑眉:“怎麼了?”
溫盞想到邱蘇橙。
邱蘇橙的暗對象,似乎就是裴墨。
但這事兒也沒證據,想回去問問再說,猛地被商行舟一,有點慌站地回過神:“啊?什麼?我在想太極。”
商行舟看出撒謊,饒有興致:“太極?”
“嗯。”溫盞悶聲,“我在想,太極到底什麼時候才能失傳。這樣就不用學了。”
“……”
商行舟微怔兩秒,笑意飛揚。
主干道人來人往,他這人辨識度很高,現在樂得不行,搞得溫盞忽然有點不好意思。
他這個人,平時看著什麼都不往心里去,但有時候笑點又奇低……
不知道周圍會不會有他的認識的人路過。
被他的緒染,猶豫了下,壯起膽子他:“商行舟。”
“嗯?”
“初初有沒有跟你說,周五晚上,約我去看一個拼盤搖滾樂隊的livehouse。”溫盞手心有些,鼓起勇氣,抬頭看他,“你要不要一起來。”
這邀請突如其來,商行舟口袋中手機振,他拿出來,作停了下,沒有立刻接。
轉眼對上小孩黑漆漆的眼睛,忽然生發一種錯覺。
就今天,他跟的距離,似乎比前些日子,要更近一些。
他挑眉:“希我來?”
溫盞正要回應,下一秒,商行舟畔笑意消下去幾分,先一步打斷:“我去不了。”
他聲音中笑意消去,就恢復了平日帶點兒清冷的腔調,溫盞手指蜷了下,睫微,沒有說話。
重新埋下頭,聽到他已經接起電話。
似乎不是很想讓聽到談話容,他走出去幾步,不太耐煩的嗓音順著泛冷意的風飄過來:“又干什麼?”
溫盞很識相地跟他拉開一段距離,通話容就聽不太清了。
今天天氣不好,天空一直灰沉沉的,從田徑場到宿舍怎麼走了這麼久,溫盞后知后覺地清醒過來,想。
是不是想太多了,商行舟只是家教好,習慣地做解釋。
……并不是特地解釋給聽。
遠遠跟在他后,他一直沒回頭。
溫盞跟久了,眼睛有點,余掃過一家藥店,停住腳步,給商行舟發消息:
“我去對面藥店買點東西,你在這兒等我一下?”
想了想,又撤回,改:
“我去對面藥店買點東西,你要是著急,就先回去。”
等了幾秒,他在打電話,當然也沒回。
溫盞干脆不再看他,一個人過馬路去對面,走進藥店。
玻璃門應聲開,叮咚一聲輕響,頭頂傳來聲機械音:“歡迎臨。”
早上下過雨,店里空落落的,巨大的香樟樹在落地玻璃窗前投下樹影,沒什麼人。
溫盞步子很慢地繞了一圈,走到柜臺前。
仰著頭,眼睛,有點茫然地問:“你好,有沒有那種……嗯,能,消腫的藥?”
-
商行舟跟他爸在電話里又吵了一架。
這個架吵得很簡短,如果是線下,兩個人大概一言不合又會打起來,但線上不一樣。
他實在太煩了,在對方說出那句“你看看你現在什麼樣子,你媽怎麼把你教這樣”時,他低罵了句“傻”,掛了電話。
后面再打,他都沒接。
那頭三個未接來電被他掛斷,終于消停了。
商行舟想,他爸一定在電話前無能狂怒,然后涂雁晚會好聲好氣地安他,說一些他媽從來不會說的惡心拉的話。
扯扯角,他回過,看見后空。
商行舟:“……”
退出通話界面,信息欄彈出一條新消息。
掃視看完,他微皺了下眉,環顧四周。
怎麼還撤回了條消息。
藥店。
這哪有藥店。
林蔭道上水汽蒙蒙,蜻蜓低飛,空氣有些悶,像是等會兒又要下雨。
商行舟納悶,轉,大步往回走。
田徑場回宿舍的路有很多條,他們走的這條有點偏,道路兩旁種滿高大的香樟,最近開始落葉。
他踩著被水浸的樹葉,一路走回剛剛路過過的、學校廢棄的公車站。
老舊的木站牌旁,一個正站著等人的生,忽然眼睛一亮,攔住他的去路:“同學。”
商行舟起眼皮。
生黑長直,襯衫長,外面罩著一件看起來很的兔針織衫,是溫清純的長相。
小心地問:“你是商行舟嗎?”
商行舟腦子里全是藥店,漫不經心的:“啊?”
“你剛剛路過,我就注意到你了,你下傷了誒。”生有點地,問,“剛才看你在打電話,沒好意思你。我有消腫的藥,你要用嗎?”
都快好了,用什麼消腫的藥。
商行舟心不在焉,避開過來的手:“不用。”
生有點失:“哦,那我可以留一個你的聯系方式嗎?”
商行舟形頓了下,這才轉過來看。
眼底很緩慢地,浮起一玩味。
生一下子臉紅了:“其實我觀察你很長時間了,我就在你隔壁班,你應該沒注意到過我,我們一起上過大課,當時……”
“不好意思啊。”商行舟散漫地打斷,“我不喜歡黑長直。”
生也知道,他僅僅是搪塞而已。
他每次給出的理由都不一樣,前后還老對不上。
可還是忍不住:“但是,今天早上,我明明看到你跟一個……”
商行舟沒耐心繼續聽:“抱歉,我趕時間。”
他說完沒再看,肩離去。
走出去幾步,忽然想到什麼。
又停下,大步走回來。
生眼睛一瞬間亮起來:“商……”
“再請教個事兒。”商行舟起眼皮,打斷,聲線清冷認真,“你知不知道這附近,哪里有藥店?”
“……”
-
——左邊是消腫的,右邊是活的。
溫盞蹲在巨大的落地玻璃窗前,一左一右兩只手,拎著兩個小小的玻璃瓶,舉高。
過淺棕的瓶,藥在瓶子里輕晃著,路對面的舊站牌也影影綽綽。
聽說很久以前,學校校車是有固定站點的,后來改招手即停,站臺也就跟著廢棄了。
可這些站牌都沒拆,掩映在繁盛的樹木中,有種頹喪的。
經常看到有在那坐著約會,或是,等人。
拿開瓶子,看見商行舟。
外面好像又飄起了小雨,他跟一個生面對面立在木站牌前,遷就對方的高,他微微前傾,似乎很認真地在聽對方說話。
看到他笑了一下。
但剛剛他接電話時,明明還很不高興。
所以……是認識的人嗎。
溫盞放下藥瓶,捧住臉。
“招人”這種特質,似乎是與生俱來的。
高中時就撞見或聽說過很多次,年級上有孩向商行舟告白,雖然沒聽說他答應誰,但每次看到,溫盞都會有點張。
尤其那時候,大家好起哄。
有次被朋友拽著去看籃球賽,一群文科班的生從旁邊經過,風就把們的對話吹過來:
“我看見你們家商行舟了,不過去打個招呼嗎?”
“他外套了,我靠,他是在看你吧?他在看你!”
當事人被圍在中間,聽不清回復,溫盞耳朵里所有聲音,都被們曖昧的吵鬧聲淹沒。
心驚跳,有好幾次都覺得,商行舟是不是跟誰在一起了,但又沒法直接問。
只能在朋友偶然提到“年級上那個誰最近跟商行舟走得很近,你覺得能把他拿下嗎?”時,很謹慎地著話題,艱難地點評一兩句:“他倆也……配的吧。”
說的是真心話。
覺得這些年,追商行舟的孩兒們,每一個,跟他都配的。
大家都長得好看,有很多特長,也很會說話。
溫盞垂眼,看著自己手上的兩瓶藥。
忽然覺得非常沮喪。
盯著盯著,眼睛發,驀地,旁邊窗玻璃傳來“咚咚”的悶響。
溫盞微怔,抬頭,高大的年不知什麼時候已經走了過來,背著灰暗的天,他長玉立,隔著一道玻璃,有點玩味地看著。
溫盞心頭猛地一跳。
外面下雨,玻璃上起了水霧,商行舟敲敲面前的玻璃墻,簡明扼要地比口型:“出來。”
溫盞有點麻了,后知后覺,站起。
走到柜臺,商行舟已經立在那兒。
他一大只,腳下有道蜿蜒的水跡,在口拿了把傘,正低頭付錢。掃一眼溫盞手里的東西,出示付款碼:“一起。”
溫盞有點意外:“你怎麼又回來了?”
商行舟睨一眼,沒答:“你就給我買個藥,要買這麼久?買得天都下雨了。”
“我剛剛沒找到消腫的……”溫盞下意識接話,說到一半忽然反應過來,“等下,你怎麼知道我是在給你買藥?”
商行舟看的眼神意味深長。
他沒說話,從店員手里接過明塑料袋,跟籃球放在同一只手上,示意往外走。
玻璃門打開又闔上,雨水噼里啪啦掉下來,他撐開傘:“那不然?”
溫盞心臟怦怦跳,:“萬一不是。”
商行舟抵了下腮,散漫地笑:“你好特別。沒病沒傷,給自己買消腫藥水——你喝著玩?”
“……”
溫盞倉促地移開視線,不看他。
兩個人并肩往前走,有沒帶傘的學生頭頂書包,在路上奔跑。
半天不說話,商行舟聲線清澈低沉:“我剛話說一半,你跑什麼。”
溫盞沒懂:“嗯?”
“我周五晚上有課,要期中考。”要不是因為這個,他爸也不會把他放出來。想到這兒,商行舟扯了下角,“考完就十點了,趕不上livehouse。”
溫盞微怔。
像被什麼東西了一下,緩慢地眨眨眼。
微小的,泡沫一樣的快樂,一點點從心里蔓延出來。
所以,不是的錯覺。
他就是在解釋。
在……跟解釋。
“這樣啊。”溫盞面上不顯,心里又開心起來,“那,我給你帶樂隊周邊。”
空氣的,有點冷。
商行舟一側肩膀被雨淋了,他側過頭去看溫盞,走在傘下,風吹鬢邊碎碎的黑發,襯得脖頸格外白皙。
結滾了滾,商行舟心里浮起一說不明白的燥意,許久,他移開目,低聲:“行。”
-
考試時間定在周五晚上,七點半之后。
剛六點,石一茗就把商行舟從宿舍薅了出去。
商行舟煩得不行:“干什麼?”
石一茗理直氣壯:“去觀測位置啊,萬一我倆隔得很遠,我看不見你的卷子,就只能靠眉目傳來傳遞答案了。”
商行舟被他的措辭惡心到:“滾。”
“商爺,你不懂。”石一茗狗,“我能考上T大,靠的完全是祖宗顯靈,但你不一樣的,你是……”
他忽然想不到形容詞,商行舟起眼皮:“我是?”
石一茗諂:“你是好學生。”
商行舟笑罵:“爹。”
考試前教室封了不讓進,倆人站外頭。
商行舟靠著圍欄還又翻了會兒書,這段時間沒晴天,黃昏雨細細的,好多生路過走廊,看他。
石一茗仰頭看天:“怎麼就我們系要期中考啊,煩死了,等會兒出去玩吧,今晚不回來了。”
商行舟想到什麼,拒絕:“不去。”
“怎麼?”
“我考完試,去接涂初初。”
“……”
石一茗瞳孔地震:“我靠,有沒搞錯,你什麼時候對這麼好了?”
商行舟這個人,外冷熱,并不是那種會遷怒別人的格。
所以石一茗知道,他不會因為不喜歡涂雁晚,就連坐涂初初。但他同樣清楚,商行舟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兒沒心思搭理這個繼妹。
商行舟沒說話,手機微震,他拿出來,皺了下眉。
然后打回去:“喂?”
那頭很嘈雜,石一茗離得近,也沒聽清在說什麼,依稀只聽見“你快過來”。
商行舟臉沉下去,問:“溫盞呢?”
涂初初快哭起來:“我不知道,不見了。”
石一茗覺邊人的氣一下子變得很低,商行舟幾乎一字一頓:“涂初初,你他媽再給老子惹事,老子給你賣了!”
石一茗:“?”
啊,說好的溫哥哥呢?
三言兩語掛斷電話,商行舟臉不太好看,將課本裝回背包,拉上拉鏈。
他問:“考試幾點開始?”
石一茗:“七點四十。”
商行舟“嗯”了聲:“你跟師太說一聲,我晚點回來。”
說完,他大步邁開,轉就走。
石一茗愣了幾秒,猛地反應過來:“不是,這時間很快就到了!你干嘛去啊?”
商行舟沒回頭。
他步子邁得很快,外套角劃破空氣。
一邊下樓,一邊給溫盞打電話。
微信電話響了很久,那邊才接起來。
溫盞邊很吵,應該還在場,有點茫然:“商行舟?”
商行舟開門見山:“你現在還安全嗎?”
“我,我還好。”溫盞就是沒懂,場面怎麼忽然混起來,“但我跟初初走散了,我們遇到了上次那伙人,我擔心初初……”
“行,溫盞。”商行舟簡明扼要,吩咐,“你找個安全的地方待著,別。”
他大步走出教學樓,沉聲:“我二十分鐘后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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