彷彿無邊的黑暗從四面八方過來,得宛若溺水一般,在最後一口氣即將消失之前,沈芷寧拚命睜眼,一下坐起了,大口氣。
未幾口氣,就發現了不對勁。
正面所對,是一扇鏤花窗,暖過間隙,灑在窗前的黃花梨桌案上,案上置有甜白釉瓷瓶,瓶一支海棠獨秀,和著窗景,一派煦明。
窗外,清脆鳥不斷約傳來,空氣中瀰漫的除了淡淡的海棠香,更多的是另一種悉的香味,像極了小時候娘親用金香、沉香與檀香一起才能調和而出的清婉香氣。
沈芷寧越來越覺得奇怪,不由自主起。
往左看,牆上掛的是墨梅並番馬圖三軸,往右看,是另一桌案,擺有黃花梨屏和一白釉蓮瓣紋盤,盤堆著小時極吃的九制話梅。
越看,腦子裡的畫面越清晰。
這……這不是別的地方,這是沈府,這是的家,而這地方是娘親屋裡的碧紗櫥,是小時常常午睡的地兒!
本以為不過是擺設與裝飾像,可哪有一模一樣的道理?
可是,不是昏倒在東門大街了嗎,就算躺著,也應該躺在安平巷的家中,怎麼來到了這裡?況且沈家早就被查封了的,最奇怪的是,明明是冬日,明明還下著雪,怎的外頭是春日?
沈芷寧疑越來越多,最後著急跳下了架子床!
是的,跳下。
意識到這點之後,沈芷寧一臉吃驚,低頭看了眼自己。
老天爺,自己的個子什麼時候這麼小了?
連忙小跑到槅門,一把推開槅門,槅門一推開,就看見一座山水三折屏風。
果然是在娘親的屋裡。
那娘親呢?雲珠又在哪裡?
沈芷寧有著太多的疑問,急著跑上去。
剛跑到屏風旁,沒了視線的遮擋,就看見娘親正微靠在玫瑰榻椅上,手拿綉綳,指銀針認真地刺繡,屋外的煦韶籠罩在上,溫暖祥和。
而說是娘親,偏又不像娘親,沒有滿頭銀,面容不憔悴,整個人也並未到風卷殘年之狀,的面紅潤,杏眼漣漪泱泱。
眼前的娘親不是近兩年一直照顧著的娘親,而是年時記憶中的娘親,吳州出了名的人陸紈芳。
沈芷寧突然不敢上前了,怕這是一個夢,一旦被打擾,夢就碎了。
這時,一道爽快悉的聲兒從對面隔間響起:「夫人,那截藕羅鍛找到了,沒掛在架上,夾在被褥裡頭呢。」
話音落下,隔間紗簾被起,沈芷寧睜大眼看著常嬤嬤笑盈盈地出來,手裡頭拿著一塊白鍛,遞給娘親。
常嬤嬤?!
常嬤嬤不是已經死了嗎?
那時沈家被查封,吳郡流言蜚語滿天飛,嬤嬤聽不慣別人對沈家的詆毀,上前爭辯了幾句,被人推倒在地,一下就去了。
怎的還好好得站在這裡?!
「來,我瞧瞧,是這塊,我本以為掛在架上呢,原是在被褥里,怪不得那新來的丫頭找不著,」陸氏放下綉綳,接過白鍛,了面料,笑道,「還是這藕羅好,著就輕薄,給芷寧當夏杉正合適。」
「如今才初春呢,夫人就想著夏杉了,我們姑娘還在長個兒,再過些日子,這尺寸就變了。」
「我曉得的,待會兒等芷寧醒了,咱們量量,往大了做總沒錯。」
陸氏滿臉笑容地將那塊藕羅疊得整整齊齊,放在一側,又要拿起綉綳,然還未拿起,門口的丫鬟進來通報:「夫人,蔣嬤嬤來了。」
蔣嬤嬤是二房屋裡的嬤嬤。
聽到這通報,常嬤嬤的一下便皺起了眉頭。
陸氏手一頓,笑容僵起:「請進來吧。」
不一會兒,丫鬟領著一型微胖的嬤嬤進了屋,大多這個型的嬤嬤都顯得十分憨態可掬,而這位,腳步快,作也極快,顯得明幹練。
未等陸氏發話,一進屋便尋了位置坐了下來,對陸氏道:「請三夫人安,我們夫人派老奴過來送點東西。」
說著,這位蔣嬤嬤一揮手,後跟著的小丫鬟捧上一漆金托盤,盤上放的是一支頗為緻的銀花卉紋釵。
「我們夫人說了,現在老夫人歸家,家裡的小輩以後每日定都要請老夫人的安,總不好太過素凈,」蔣嬤嬤擺了擺手,讓小丫鬟把托盤捧上前讓陸氏看清楚些,繼而接著道,「這一支釵是我們夫人專門請了珍翠街里最好的老師傅打造的,總共就打了兩支,一支我們六小姐留著,這一支特地送來給五小姐。」
「那我替芷寧謝過二嫂了。」陸氏笑了笑。
蔣嬤嬤回道:「三夫人客氣了,只是咱們夫人還有一事想請三夫人幫幫忙。」
稀罕事。
那眼高於頂的二嫂,竟有事尋幫忙。
「二嫂有何事需要我幫忙,都是一家人,嬤嬤說吧。」
「是這樣,今兒個老夫人方回府,待休整完畢,晚間定是要見一見各房的小輩,到時也會傳五姑娘前去,只是……」蔣嬤嬤頓了頓,哎呀了一聲,「三夫人莫見怪,就是五小姐平日里行為異常,整日傻呵呵的,我們夫人擔心會衝撞了老夫人,也怕老夫人見自家孫輩這般平白添了憂心,讓老人家徒增煩惱,實屬不孝,便想著要不今個兒就別讓五小姐去了,以後……」
「且拿著你們這破釵子走罷!」話未說話,那漆金托盤便被常嬤嬤塞回了蔣嬤嬤手裡,「我們五小姐好得很!用不著你們在這說三道四的,平常在背地裡說說不夠了是吧?今兒個倒跑到三房屋裡頭說我們房的姑娘了,哪來的臉!」
「你……你!不識好歹!」蔣嬤嬤瞪大了眼,將托盤推給一旁的丫鬟,指著常嬤嬤道,「咱們夫人好心好意,不領就算了,竟還罵起來了!到底是鄉下出,一點規矩也不懂。」
常嬤嬤最討厭別人拿出做文章,方要擼起袖子大罵一場,被陸氏攔下來了:「好了!有什麼好吵的?傳出去像話嗎?」
說完這話,陸氏又皺著眉對蔣嬤嬤道:「二嫂的話我知道了,只是這釵確實不能收,還請收回吧。」
「三夫人知道了就行,我也不跟人多計較,」蔣嬤嬤笑笑,「三夫人既然不收這釵,老奴也不好強求,那便先帶回了。」
待人都走後,常嬤嬤氣道:「夫人!您也太好脾氣了些!這些人一來我就知道沒什麼好事,與夫人您說話都是拿著鼻孔看人,沒規矩!還送什麼釵子?當我們沒見過世面似的!這也便罷了,反正平時就這樣,可今日實在過分了些!沒說幾句就說咱們姑娘的不是,罵咱們姑娘是傻子,這可是在三房,這婆子就敢這麼說話!暗地裡不知道罵得多難聽!也就對咱們這樣,對著大房就一臉獻樣!」
「二房一向這般,你又不是不知道,」陸氏嘆了口氣,「至於那些個說芷寧的話,咱們現在責罵了這婆子,堵了現在的,就能保住今後都不說了嗎,就算不說了,大房、四房的人就都不說了嗎?到時鬧開了,吃虧的還是我們房,以前又不是沒發生過。」
常嬤嬤想反駁幾句,可也不知說什麼,只好輕聲嘀咕道:「咱們姑娘不傻。」
「是不傻,就是單純樂呵了些,」說到這話,陸氏角笑意微起,「方才你們聲音那般大,也不知吵醒了芷寧沒有,你且去看看……哎?芷寧醒了?」
陸氏眼睛一亮,看向躲在一側屏風旁的沈芷寧,忙起上前,拉起兒的手:「怎的不再多睡會兒?不是才躺下沒多久嗎?瞧瞧這一腦門的汗,裡頭太熱了嗎?」
陸氏用袖子輕了下沈芷寧的額頭,還未幾下,懷裡的兒眼淚直直地往下掉。
「怎麼了,怎麼哭了?」陸氏忙掏出帕子,輕著兒的臉龐,「不哭不哭,做噩夢了吧,娘親在這兒呢,咱們不怕。」
說著,陸氏將沈芷寧摟進懷中,輕拍著後背安著。
沈芷寧著娘親真實的懷抱和縈繞在鼻尖、屬於娘親的香味,鼻子又一酸,眼淚更是止不住。
這是真的娘親,不是夢,回到小時候了。
「姑娘怕是真被嚇著了,老奴去煮完安神湯給姑娘。」常嬤嬤忙道。
沈芷寧乾眼淚,扯了扯的袖,紅著鼻子道:「不用了嬤嬤,我沒事了,我都這麼大了,才不怕什麼噩夢。」
常嬤嬤笑開懷,勾了勾沈芷寧的鼻尖:「是,過了年,顧念也十四了,是個大姑娘了,那嬤嬤不去煮了,在這兒陪姑娘。」
沈芷寧立刻綻開笑容。
一旁的陸氏看了也笑了,這兒笑起來,眼睛就會彎兩道小月牙,看著便讓人開心,只有那些人不識貨,把芷寧當傻子。
陸氏了沈芷寧的發:「那還要不要再睡會兒,待會兒娘親你。」
沈芷寧搖頭:「不睡了,今日晚間不是要去給祖母請安嗎?錯過了就不好了。」
陸氏一愣,輕聲道:「芷寧,今兒個咱們不去了,下回咱們單獨去給祖母請安。」
「夫人……這,您還真聽二夫人的話,今兒個不讓咱們姑娘去嗎?今日可是老夫人搬回府里的第一日啊,若是回頭大夫人拿這事責備您,您也沒地兒說啊。」
「搬回府里第一日?是從法華山回府的第一日嗎?」沈芷寧疑開口。
常嬤嬤奇怪地『哎』了聲:「是啊,不過姑娘怎麼知道老夫人是法華山回府的?」
沈芷寧恍然大悟。
原來竟然回到了這個時候,記得很清楚,自打出生起,祖母便一直在法華山吃齋念佛,直到十四歲的初春,祖母搬回了府,以後便長居府中了。
今日原來是祖母回府的第一日,還以為不過是尋常的請安。
那怪不得娘親看是一臉擔憂,那二房婆子說話還那麼難聽,因為這個時候還是個傻子呢,不,應當是所有人都以為是個傻子。
……可不就是心智晚了些嗎?
那他們平時要拿的東西,隨手給了,欺負,也覺得無所謂,難道不是他們佔了便宜嗎!呸,得了便宜還在背地裡說是傻子,以後舌頭都爛!
但是,娘親聽著心裡應該是不舒服了,於是就不想讓出屋聽到那些話,越不出屋,他們說得話越難聽,這會兒娘親不想讓在其餘幾房皆在的況去給祖母請安,想來也是這麼一會兒事。
不過既然是祖母回府的第一日,那方才二房派來的蔣嬤嬤本就沒說實話!
什麼送釵子給個人,什麼說行為異常,怕祖母見了平添煩惱,都是幌子!無非就是為了讓祖母別見著。
這個時候們都不知,後來才知道,今日祖母見小輩認個臉是一碼事,實則更重要的是尋個孫常伴邊,好解悶。
他們的祖母,也便是沈家的老夫人,是京都世家門閥齊氏的嫡。
說起齊家的門楣顯貴,沈家怕是怎麼都及不上,如今朝還有不高是出齊家,而沈家不過大房一脈出了一個知州。
祖母在齊家時便頗為寵,看上了到京任職的祖父,要下嫁沈家當續弦,齊家勉為其難答應,這些年來也未斷了聯繫,反而經常特地派人從京都送東西過來。
祖母是沈家續弦,沈家四房皆不是祖母所出,但對其極為恭敬,想來也有這方面的原因。
如今祖母要選個孫伴在邊,二房哪會放過這個接近祖母的好機會?
他們尋思著祖母信佛,若是看到是個傻子,起了惻之心,點了伴在邊,那這好事不就被這個傻子、被三房搶去了?
倒不如先過來一趟,去了這個患,一人便個競爭。
二房這算盤打的好,打得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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