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骨的寒裹挾著鵝大的雪花,于漆黑的深夜突然席卷了京城。
承安伯府,魏老太太深深地吸了口氣,一邊著酸疼的膝蓋一邊搖了搖枕邊的銅鈴。
今晚該大丫鬟翡翠守夜,的棉被比畏寒的老太太還要薄,這會兒正無意識地抱取暖,聽到鈴鐺聲,翡翠立即睜開眼睛,掀被子起床穿點燈,一氣呵,兩三口茶的功夫,翡翠已經跑到老太太的床邊了。
“老太太,是哪里不舒服嗎?”挑起半邊簾子,翡翠關切地問。
魏老太太搖搖頭,看眼窗戶的方向,低聲猜測道:“倒春寒,準是起風了,你去取床被子蓋我上,再燒點熱水灌湯婆子里。我這疼得厲害,今晚怕睡不安生。”
翡翠伺候老太太多年,應對這種況非常練,手腳麻利地打開箱籠抱了一床才收起來不久的厚棉被,嚴嚴實實地鋪在老太太的床上,然后再翻出四個一模一樣制式的紫銅湯婆子,抱在懷里去了廚房。
推開門,幾片雪花迎面飄了過來。
屋的燈灑出去,地上積雪已經有一指厚了。
翡翠震驚地說不出話,春下雪,長這麼大還是頭一次見。
捧著填滿水的湯婆子回來,翡翠彎腰將湯婆子塞到老太太的側:“老太太,外面下雪啦。”
魏老太太同樣吃驚,二月中下雪沒什麼奇怪的,三月里下哪門子雪,那些待開的桃花梅花可要遭殃了。
熱乎乎的湯婆子緩解了膝蓋的疼痛,魏老太太舒服地嘆口氣,對放帷帳的翡翠道:“你去后院瞧瞧,四姑娘邊都是小丫頭,不會照顧人,哪怕凍醒也寧可在被窩里著,們不怕冷,四姑娘氣,你去給加床被子,湯婆子該用就用起來。”
翡翠笑著應承下來。
披上魏老太太賞的舊袍子,翡翠一手提燈籠一手拎壺熱水,沿著走廊匆匆來到了后院的小門前。有這邊的鑰匙,打開門往里面一瞧,老太太擔心的沒錯,后院靜悄悄的,四姑娘與守夜的丫鬟都沒醒。
翡翠徑直來到上房次間的窗下,輕輕敲了敲窗戶。
碧桃被這聲音嚇醒,幸好翡翠馬上道明了來意。
房門打開,翡翠提著水壺走進來,悄聲問碧桃:“姑娘沒醒吧?你趕去給姑娘加床被子,再拿兩個湯婆子過來,我這兒水都燒好了。”
碧桃朝手心吹口氣,托起蓮臺燭燈,哆哆嗦嗦地去了室。
翡翠想了想,跟了進去,親眼看到四姑娘有沒有挨凍,才好去老太太面前回話。
魏嬈睡得并不安穩,好冷,已經蜷到了極限。
迷糊中聽到一些細碎的靜,魏嬈翻個,瞧見屏風后面有亮,疑地喚道:“碧桃?”
碧桃馬上哎了聲,站在裝被子的箱籠前解釋道:“姑娘,外面下雪了,老太太怕您凍著,派翡翠姐姐過來,我給您多蓋一床被子。”
魏嬈驚道:“下雪了?”
白日里繡房剛把輕薄的裝分發下來,給各房主仆準備初夏時節穿,竟然下雪了?
魏嬈想去瞧瞧。
挑開帷帳,剛探出頭,一直留意這邊的翡翠飛快地跑了過來,按住的肩膀便往被窩里塞:“我的好姑娘,外面冷得很,您千萬別把自己凍著。”
被迫躺回被窩的魏嬈哭笑不得:“哪里就有那麼冷了?”
翡翠拍拍自己上的厚襖子:“老太太都我穿這件了,您說冷不冷?”
魏嬈打量一眼那襖子,只好道:“那你也給我找件襖子,我穿好了再去看雪。”
翡翠深知四姑娘主意大,想做的事老太太有時候都勸不住,無奈地提醒碧桃再拿一件襖子。
“好,姐姐幫我倒碗茶吧?”魏嬈,撒地看著翡翠。
活生香的人,如初雪明眸皓齒,別說撒了,便是頤指氣使,翡翠也心甘愿伺候。
茶桌上放了銅壺,翡翠試過水溫,涼冰冰的,遂只倒了半碗茶,又去外面兌點熱水,端回來的時候,就見碧桃已經在給四姑娘鋪新的棉被了。
翡翠托著茶碗站在床邊等,目自然而然地落到了被窩里的四姑娘臉上。
屋里只點了一盞燭燈,昏昏暗暗的,天又這麼冷,總給人一種凄涼之,可一看到四姑娘,翡翠就什麼凄啊涼的都忘了,完全沉浸在了四姑娘的貌中。
四姑娘的,就像庭院中恣意怒放的芍藥,管它什麼,都極盡妍麗,妖妖嬈嬈,縱使被文人批判妖艷無格,也要隨心所地釋放它的艷,赤.地.著你,再清高自持的男人見了這樣的,都會神魂失守,變院子里的傻柱子,癡癡呆呆地盯著那芍藥不放。
只要有四姑娘在,再昏暗再簡陋的地方也會綻放出華。
怪不得老太太最疼四姑娘,哪怕四姑娘的生母不愿替二爺守寡拋棄兒求去,傷了老太太的心也帶壞了承安伯府的名聲,老太太都把四姑娘當心肝寶貝疼,一直養在自己的院子里,事事盡心,維護。
被子鋪好了,碧桃退后,翡翠捧茶上前。
魏嬈坐了起來,雙手接過茶碗,低頭啜飲。
嫣紅的瓣含著白的瓷碗,長長的睫卷卷翹翹小扇子似的垂下,捧碗的玉手纖細如蔥,寬松的袖口下出一截雪白的腕子……翡翠不看則已,只要看了,不管目落到何,都是賞心悅目。
據說長伴青燈古佛,人會不自覺地沾染上佛,翡翠想,如果能天天伺候四姑娘,可能也會沾上四姑娘的韻,變得比現在更一些吧?
魏嬈并不知道翡翠腦袋里在胡思想什麼,喝了茶,披上厚實的斗篷,移步來到了窗前。
大片大片的雪花紛紛揚揚地降落,讓這漆黑的夜晚都變亮了幾分。
魏嬈手,漂亮的眉頭忽地皺了起來,喃喃自語道:“怎麼偏偏趕在今晚下雪了,明日是外祖母的六十大壽,這一下雪,京城又該傳出閑言碎語了。”這時節的雪,不但兆不了年,恐怕還會耽誤春種,致使莊稼減產。
老天爺不開眼,百姓自然要找個替罪羊來罵。
魏嬈沒了興致,叮囑翡翠回去時慢些走路,轉回床上躺著了。
翡翠退出室時,聽到帷帳里傳來一聲輕嘆。
不聲,與碧桃點點頭,提著燈回了前院。
“那邊怎麼樣?”魏老太太還在等回信兒。
翡翠笑道:“被子、湯婆子都給四姑娘添上了,四姑娘還起來賞了會兒雪呢。”
魏老太太搖搖頭,神復雜地道:“現在有心看雪,明早反應過來,有的愁。”
翡翠不能搭話,搭了,聊得一深,老太太今晚更加難眠。
“明天的事明天再說,您快歇息吧。”翡翠彎腰,重新幫老太太掩了掩被子。
魏老太太點點頭,閉眼睡了。
翡翠滅了燭燈,靜悄悄地退回了次間。
之前睡得溫熱的被窩已經涼了,翡翠將老太太的厚襖子在被子上,手腳,一時片刻倒也睡不著。
聽著窗外細微的落雪聲,翡翠的腦海里又浮現出芍藥似的四姑娘。
如果說四姑娘是小芍藥,四姑娘的母親小周氏便是大芍藥,四姑娘的外祖母則是老芍藥。
說來說去,還是老芍藥最厲害,年輕的時候給元嘉帝當母,盡心盡力照顧了元嘉帝十幾年,一邊與先帝糾扯不清,一邊哄得元嘉帝對敬重又孝順,母與子之間的分,據說把太后娘娘都比下去了。
后來太后容不下,元嘉帝便賜了“壽安君”的爵位給,送出宮頤養天年,使得四姑娘的外祖母了新帝登基后京城諸位夫人里面唯一一份得了爵的。
因為與先帝的牽扯,又得罪了太后,壽安君的名聲并不好。不好就改啊,壽安君偏不,長大周氏嫁得不如意,慫恿大周氏與夫家和離,轉把大周氏嫁給了一個富商當正妻。沒過幾年,小周氏死了丈夫,壽安君又支持小周氏歸家,還趁元嘉帝去莊子上探,將小周氏介紹給了元嘉帝。
名門世家都以子守節為榮,壽安君母三人的做派,簡直就是不守婦道!
就因為這些長輩,連累自家的四姑娘也被眾人扣上了“水楊花不守婦道”的污名,那些人已經認定了,四姑娘要麼不嫁,哪日嫁了,肯定也定會效仿大小周氏,要麼輕易和離,要麼男人一死就回家改嫁。
可憐老太太一片苦心,為了挽回四姑娘的名譽費了多力,然而半點用都沒有,四姑娘都及笄了,至今也沒有一家愿意登門向四姑娘提親。
四姑娘也是心大,那樣的外祖母、姨母、生母,最好一輩子都不要來往,將自己摘得干干凈凈的,偏偏四姑娘就喜歡往壽安君邊湊,就像掉進了一個烏漆麻黑的大染缸,把魏家嫡的名聲弄得越來越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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