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子溫習詩書，俞老太太也不能說完全不心。可俞菱心這個眼神，又讓老太太覺得有些蹊蹺，當下便含糊笑道：“親家說的也是。”

這句話說到這裏就停了，蘇太太又等了片刻見俞老太太沒再問什麽閨學的細節，反而又拉起家常，就是不願意當場應承的意思。心下有些失，又看了看一直沒怎麽說話的俞菱心，便沒再多提，隻是順著老太太話頭繼續寒暄下去，尋思著等下與蘇氏單獨說話的時候再好好說說。

很快，兩盞茶吃完，俞老太太便蘇太太去蘇氏房裏，自說些姑嫂間的私房話。

俞菱心自然是繼續留在祖母邊的，等到房裏隻剩祖孫兩人，才開門見山地直說：“祖母，我不去朱家閨塾。”

這態度實在是過於利落了，俞老太太越發疑：“怎麽了？你還是心裏對你太太家裏人不喜歡？”

俞菱心搖搖頭：“不但我不去，蕓兒也不能去。朱貴妃的娘家，咱們最好不要沾。”

俞老太太先前還以為是俞菱心對蘇氏算計心有不滿，那也是人之常，但聽到後半句還是猛然一驚。俞老太太的娘家謝家是郴州的大族，又做了幾十年的尚書夫人，雖然老太爺過世之後什麽都無心多問，但以前的見識到底還是在的。

俞菱心提起“朱貴妃”而不是“承恩公府”，這裏頭的意思可是大大的不同。

俞老太太不由再度看了自己這孫一回，俞菱心年麵龐上眸子晶亮，目中充滿篤定，顯然十分清楚自己此刻在說什麽：“蘇太太是朱家的旁支兒，蘇家老太爺定下這件婚事的時候，想來就是已經認定了吳王殿下了。但是咱們家可不一定，眼前閨塾的事看著小，當著牽扯出什麽來，再退就難了。”

這話說的讓俞老太太更吃驚，幾乎是怔了片刻，才狐疑地握住了俞菱心的手：“菱丫頭，這話誰與你說的？”

俞菱心雖然明知這句不過是老太太的正常疑問，然而某人的影還是從心頭飛快過，幹咳了一聲才稍微低了些聲音道：“祖母，這道理也不需要誰說。皇上膝下四個兒子漸漸長大，皇後娘娘的嫡子隻有一位四皇子，還是弱多病。皇上又寵朱貴妃遠勝過皇後。如今幾位殿下雖然還沒大婚，但也就是這一二年的事了，將來會有怎麽樣的變故，誰能料得準？”頓一頓，又道，“朱家，不能沾。”

俞老太太又疑道：“可祖母瞧著你的意思，竟是覺得朱家一定不能好？”

俞菱心想了想，其實這話是沒錯的。

上輩子朱家算是狠手搶占了先機，要是當時真的功毒死了荀澈或者皇長子秦王，之後的天下也就是二皇子吳王和朱家的了。

隻可惜秦王的毒酒被荀澈擋了，而中毒兩回的荀澈居然也沒死，就那樣帶著半死不活的殘軀，將朱家反殺到萬劫不複。

那還是朱家占了先機的況下呢，這輩子荀澈還能他們家再那樣折騰？

隻是這話卻不能說了，俞菱心隻是簡單道：“好與不好的，我也沒什麽覺得。隻是朱家若是想借著這閨學拉攏咱們家，卻是萬萬不能應。父親的職任雖然不是要的衙門，但祖父的名聲尚在，祖父的故與門生尚在，小心些總是沒有壞的。”

俞老太太這次半晌沒說話，沉了好一會兒才道：“恩，你說的有道理，祖母知道了。你先回去吧，你父親那頭，祖母會去說的。”

俞菱心得了這句話便放下了心，知道祖母可能也要想想，但本的道理總是說通了的。當即起福了福，就回了蓮意居。

一進門，便見到妝臺上一封灑金的花箋封，信封上趙楷書鐵劃銀鉤，就一個字：

荀。

第25章碧雲玉樹箋

俞菱心先是心頭猛然一跳,再仔細看的時候又覺得那字其實不是荀澈的，雖然的確有幾分相似,但在間架結構之中到底了幾分氣勢。

再者，他的子也不會白果拿一封帖子來直接這樣丟在案上。

“這是哪裏來的帖子？”俞菱心並沒拆開，就直接問了霜葉。

霜葉這些日子正按著溫嬤嬤的指點，帶著甘草一起學習算賬,謄寫嫁妝賬本裏幾個年深日久、有些發的冊子。聞言忙過來查看：“這是今天上午您過去請安之後收到的帖子,門上說是文安侯府的二姑娘請您過去賞花。”

居然是荀瀅的帖子，俞菱心有些意外,順手拿了枝短簪子挑開信封，裏頭碧雲玉樹箋上的字就娟秀得多了，整整齊齊的兩行小楷,說是如今文安侯府的花園中桂盛放,芬芳燦爛,所以遍邀親朋平輩,八月初十，到侯府賞花作詩。

看清楚確實是荀瀅相邀,俞菱心居然有那麽極其輕微的片刻失，不過下一瞬趕又提醒自己,與平輩的親戚家姑娘來往才是這個時候該做的事。

而且,再往深想一層，這件事裏很可能還有點別的意思。

前世裏偶爾聽過荀澈提起荀瀅之時,固然滿心皆是哀傷,但從荀澈的言語之中,以及荀瀅那藏書滿滿的小書樓來看，荀瀅應該是一個格安靜和，真心喜讀書的孩子。

荀澈曾經說過，若是母親真的放手不管，瀅兒是可以連飲食都忽略了去，就整日坐在書樓裏讀書的。

既然如此，荀瀅又為什麽要辦詩會呢？尤其是如今文安侯府在京中的地位而言，真要做一場這樣的詩會花會，來的平輩姑娘隻怕要比昌德伯府的壽宴那日多上個兩三倍。

這樣的詩會花會裏頭，客人們可以盡吃茶閑談，看花寫詩，優哉遊哉，做主人的預備統籌卻要從發出請帖到各家各戶開始，再至於收回帖、安排車馬、迎來送往的人員，吃茶飲食的座次席麵，再到什麽賞花賞景的位置，寫詩寫賦的書案筆墨，還有什麽要琴吹簫，即興一舞之類的雅興如何應對安排。

更不要說十數家親朋之間彼此的姻親關係，親疏遠近，大家其樂融融和平到底也就罷了，小姑娘們都是客，萬一中間有個什麽不和不睦的吵架拌哭了鬧了。甚至是誰家的子弟年有了什麽有意無意的不規矩之類的。

那樣瑣碎繁雜的場麵，連慣於持家務的俞菱心想著都覺得費神，素來靜的荀瀅卻要辦？

但這若是與此時仍在俞家的蘇太太所說之事連在一，就有幾分合理了。

再說白些，若真是荀澈在背後推了這場所謂的荀家詩會，那是要與朱家打擂臺打到底。

不隻是在六部的政務上頭爭高低，連朝堂之外，這樣通過閨塾家學籠絡中層員家眷的事上，同樣可以一較長短。

畢竟興辦閨學詩社這樣的事，可比當真延請名師，輔導子弟文章金榜題名要容易多了。前世裏隻不過是除了承恩公府朱家之外，並無其他的高門公卿願意費這個神去做而已。

如今荀澈若是當真這樣做起來，其實願意與荀家往來的人，還是比願意去朱家閨學的人多多了。

道理很簡單，任何一個家姑娘若是向人提起，自己收到了文安侯二姑娘的詩會請帖上門做客，總是比恩戴德地到承恩公府家學讀書更有麵子些。

午飯過後，蘇太太與蘇氏說夠了話，也沒再回老太太的東籬居，而是直接打發人請了俞菱心過去正院。▼思▼兔▼網▼文▼檔▼共▼▼與▼在▼線▼閱▼讀▼

甘有些警惕，俞菱心卻隻是笑笑，帶上了荀瀅的這封帖子。

完全不意外的，到正房裏坐下喝了半杯茶，剛才沒能說俞老太太的蘇舅母又開始誇獎俞菱心，仍舊是覺得小姑娘好說話，尤其是俞菱心前頭十二三年裏都是那樣一個綿綿的好子。

蘇氏倒不是完全沒有勸阻自己的嫂子，大姑娘好像不比先前，但蘇太太卻沒聽進去。作為承恩公府的旁支兒，蘇太太出不算高，卻在承恩公府裏混的不錯，靠的就是這舌燦蓮花的本事，哪裏還能說不俞菱心這樣一個十三歲的小姑娘呢。

俞菱心隻是含笑坐著聽，在椅子上坐得端端正正，腰背直，卻又看起來舒舒服服的十分自在。秀麵孔上笑意盈盈，好像對蘇太太的每句話都聽進去了，其實心裏早就已經轉了十八個圈了。

上輩子俞家之所以會被綁死在朱家的那條船上，當中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蘇家的穿針引線，連俞蕓心最後的婆家也是朱家的轉折親戚。

不過也不能說多麽怨怪蘇家人，畢竟蘇家人也不是看著朱家不好才把俞家推進去。而是蘇家人真的覺得抱承恩公府就是搭上青雲路，才死心塌地跟著朱貴妃和二皇子吳王殿下的。

隻是這話實在沒辦法對同樣姓朱的蘇太太說什麽，俞菱心更是沒有那個本事去照管到自家之外的親戚，因而對著蘇太太這番並不算惡意的話也就隻是禮貌地含笑聽著。

待又喝了一盞茶下去，客套話場麵話旁敲側擊的話都說完了，蘇太太終於正麵問到俞菱心：“所以，菱姐兒，要不要跟老太太說說，你就與蕓姐兒一起去朱家家學罷。老太太這麽疼你們，肯定準的。”

“這倒是不巧了。”俞菱心笑笑，直接將荀瀅的那封碧雲玉樹箋帖子甘拿了過去，“您瞧，我這是已經收到了荀家表妹的帖子。先前聽說荀家表妹也是有意想要做個詩社的，雖然我與荀家表妹平素聚的些，但人家帖子下了，總還是要去的。”

頓一頓，又向蘇氏，“太太，我想帶著蕓妹妹一起去，畢竟文安侯府裏的姐妹也不，這回又是作詩的聚會，想來妹妹也喜歡，您說呢？”

碧雲玉樹箋是澄心堂最好的花箋紙張，配上荀瀅那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雖然隻是張帖子，還是顯出了幾分貴重。

俞蕓心坐在旁邊，聽著俞菱心說起文安侯府和作詩，眼睛早就放了，此刻再看了這帖子，立刻就拉了拉母親的角。

蘇氏其實不大明白為什麽俞菱心一再拒絕朱家家學，但眼前的這帖子卻是顯然的好機會，畢竟荀家與俞家的轉折親很是轉折，除了因著老太太娘家搭上的姻親，就是要通過昌德伯府齊家算親戚了，所以帖子隻給俞菱心，沒有俞蕓心的很正常。

如今俞菱心願意主帶上俞蕓心，蘇氏自然是求之不得的，飛快想了想，便賠笑向嫂子道：“這個，既然荀姑娘帖子定了初十的詩會，這幾日怕是還要再預備預備。要不然，中秋之後，再讓蕓兒去找薇姐兒？”

蘇太太眉眼通，自然知道蘇氏不可能會拒絕這個機會，心下雖然不高興，卻也不好太冷了臉。隻是今日跑這一趟，口幹舌燥地說了三回，竟然一回也不，便有些意興闌珊：“罷罷罷，我就是有這樣的好事，想著姑和親家，既然不領，也就罷了。”

蘇氏連忙說了好些賠的話，又拿了些貴重茶葉送給自家嫂子，才算勉強哄的平順。

俞菱心隻是旁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