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陳氏早就在心裏盤算過了,立時便道:“那會兒碧姐兒已經出世,生下來就沒娘,我自是將記在名下,如此也是嫡出,跟我親生的沒甚兩樣。”
許良圃冷笑道:“碧姐兒從出生就記在你名下?我怎的不知?”
這自然是假話。陳氏的臉也不由得紅了一紅,強辯道:“碧姐兒打小也是跟著瑤兒珠兒一起讀書學針線,姊妹三個都是一樣的……”公中的例自然是一樣的,至於陳氏補自己兒的那一份,許碧自然就撈不到了。
許良圃連聲冷笑,陳氏自己也覺說不下去,索又用帕子把臉一掩,哭道:“我還不是為了老爺的前程著想。皇上才登基,頭一回選秀,咱家瑤兒人才年紀皆合適,對外頭又從不曾說過定了親事,這會兒突然又跳出一門親事來,說不得便有人疑心老爺是不肯讓兒進宮……”
一邊說,一邊從指裏窺許良圃的神,續道:“更何況,若是跟別家定親也就罷了,偏是沈家……”
許良圃額頭上青筋一跳,斥道:“胡說!跟沈家定親又怎樣?沈兄是從二品的大將軍,自先帝時起便戰功累累,深得重用,誰人不知?你休要胡說……”
他雖然說得氣,但陳氏與他夫妻多年,焉能看不出他的心虛?遂放低了聲音道:“那可是先帝的時候,如今——”如今已經是新帝了,“皇上怕還是忌憚著端王當初的事,若非如此,又怎麽會從西北調去了江浙……”
這一句話算是到了許良圃心窩子裏,他額頭上青筋跳,卻沒有說話。
說起來沈許兩家,當初雖建功於同時,後頭的路卻是大不相同。
沈文自升職之後,屢立戰功,十餘年過去,竟是統帥西北十萬大軍,乃獨當一麵的封疆大吏。而許良圃運氣卻是不好,才立了功勞升遷上去,便遇著老母過世丁憂三年,待出了喪,當年的功勞早就被上頭忘到腦後,單是起複就費了許多工夫,時至今日,才不過是個五品翰林,說著清貴,卻是個閑差。
許良圃讀多了書,難免有幾分傲氣,仕途不得意時隻怕人讓人覺得他攀附,故而從不曾在外頭提起這門親事,直到他升了侍讀學士,許瑤也將及笄,才著人往西北送了封信,商議親之事。
沈家那邊倒是並無悔婚之意,隻是西北離京城太遠,這單是信件來回一趟就要小半個月,還沒等商議出個所以然來,宮裏先帝就崩了,而新帝登基不過數月,就以西北已定東南不寧為借口,一紙詔書把沈家父子調離西北,放到江浙去了。
沒錯,這調的正是沈家父子二人。這些年不但沈文是手握十萬大軍的鎮邊將軍,便是其長子沈雲殊,也在軍中赫赫有名,年方二十便已經能統領前軍,驍勇善戰。父子二人,將西北打造得鐵桶也似,北狄數次進犯都大敗而歸,近年來也隻敢小小擾,竟不敢再大舉侵了。
按說西北安寧,新帝將沈家父子調去江浙,似乎也是人盡其才,乃是倚重之舉。但事實上,西北乃是馬戰步戰,而江浙則是海盜倭寇猖獗,以水戰為先,兩者可說是天差地別。沈家父子多年駐守西北,馬背之上自然威風凜凜,可若到了水中船上——北人南調,水土尚且不服,何況戰乎?
更何況,沈家在西北經營多年,江浙卻是新地,沈家父子單槍匹馬到了那邊軍中,可還能如在西北軍中一般一呼百應?這一紙詔書與其說是看重,倒不如說是忌憚沈家父子在西北軍中的勢力,是要將他們的臂膀斬斷,再連拔起了。
朝堂之中皆是明人,如何看不出這詔書後頭的算計?果然沈家父子到了江浙軍中便吃過幾場敗仗,上月更是被倭寇襲,連沈家大郎都中了暗箭,重傷在床。宮裏頭已經派了醫過去,至今還沒消息呢。
兩家姻親,利益相關,許良圃自是對此事十分關切。偏前些日子他跟著掌院學士去巡視考場,不在京城,這才回來,尚未來得及打聽沈雲殊傷勢究竟如此,就聽說妻子將嫡長的名字報去應選,又將庶許碧應了與沈家的親事。
若說應選之事,又何止陳氏意。新帝年富力強,尚無所出,此時送宮,但有兒,前程便是大好,若不是新帝詔令隻在五品及以上員家嫡中擇選,恐怕想要參選的人會破了頭。
“可,可這親事……”許良圃心中百轉千回,勉強說了一句,“以庶充嫡,隻怕沈家不肯……”
“沈家如今隻求速速親,哪裏會不肯。”陳氏聽許良圃意,心下一喜,頓時口而出,“說是親,其實便是衝喜,老爺肯嫁一個兒過去,已然是重諾之舉了,若不然,這京城裏頭門當戶對的人家,誰肯把兒嫁了去?”
此次江浙派人來向宮中求醫,沈家下人也跟著來商議親事。事涉沈瑤,陳氏自是要細細盤問,終究是從那下人口中套出了實:原來沈雲殊重傷昏迷一直未醒,請遍了江浙的名醫都無起,如今沈家來求醫也是無奈之舉——新帝如此忌憚沈家,肯不肯醫盡心治療尚未可知呢——來與許家商議親事,也是無計可施之下才行此策,想要給沈雲殊娶妻衝喜了。
“何況——”陳氏窺視著許良圃的神,“把碧姐兒嫁過去,皇上那裏也好待……”
新帝既然忌憚沈家,許家為姻親怕是也討不了好去。如今許家送嫡長應選,卻把庶嫁去沈家,也算是借機向新帝表了忠心。
許良圃默然半晌,道:“碧姐兒可願意?”
陳氏頓時便窒了一窒。原是想瞞著將此事定下,到時候把許碧送去江浙便是。誰知路姨娘那個多事的,也不知如何探知了消息,又哭又求,還捅到了許碧去,竟攛掇得那丫頭上了吊。幸好是救了下來,否則的瑤兒可該怎麽辦?
隻是,這丫頭敢上吊,必是不願意的……
許良圃看陳氏這樣子,就知道必是出了什麽事:“你可是與碧姐兒提過了?”
許碧上吊實在瞞不住,陳氏也隻能說了:“……我這裏還不曾與說,路氏倒先了消息,也不知道是怎麽嚇唬了,竟一時就想不開……”
眼看許良圃臉不好看,陳氏不免為自己辯解一二:“也不是我狠心,一則是為著家裏,二則到底是個庶出的,若是嫁在京城,這份瞞不過人,又能尋門什麽親事?老爺也是知道的,這京城裏的兒,有些連家眷都不敢接過來,若是嫁到這樣人家,隻怕又要埋怨我,到時候說不定也一繩子吊了去……”
許良圃皺了皺眉:“這是什麽話……”心裏卻也知道陳氏說的並非假話。單說他翰林院的同僚,就有些人到現在還租著宅子住,父母妻子則都放在老家,便是怕京城米珠薪桂,人太多了養不起。便是他自己,如今能過這般寬裕,也是要靠陳氏的嫁妝呢。
陳氏聽他口氣又鬆幾分,連忙趁熱打鐵地抱怨道:“說起來,路姨娘不懂事,碧姐兒也是有些太……自來這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哪有姑娘自己鬧騰的?再說,也不等老爺回來……不信我也就罷了,莫非老爺也會害不?”
“罷了罷了。”許良圃心裏也十分矛盾。陳氏出的這個主意,其實對許家倒是最好的。說實話,許瑤才貌雙全,是三個兒中最出的,若是能進宮隻怕會有些造化,若是嫁去沈家守寡,也未免太過可惜。
倒是許碧,瞧著畏畏的,恐怕也指不著有什麽大前程。但畢竟也是自己的兒,縱然陳氏再說得好聽,他也明白,自己這般做,對許碧實算不得什麽慈父,在許碧心裏,說不定正覺得父親也在害。
許良圃猶疑半晌,終是歎了口氣道:“既說是記在你名下,那嫁妝就按瑤兒珠兒的例來備,不能再虧了。”也隻有用這法子彌補一二了。嫁妝厚些,日後不管怎樣,終究有些底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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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嫁妝
許二姑娘這一吊把小命都吊沒了,脖子上的傷自然也是實打實的,許碧連喝了三天藥,才覺得嚨疼得沒那麽厲害了。
然後,就聽到了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好消息是被記在了陳氏名下,由庶變了嫡;壞消息則是,跟沈家的親事,還得是頂上。
好消息是知晴一溜煙兒跑來跟報的信,說得眉飛舞:“……今後您就是嫡出的姑娘了,份例和嫁妝,都比著大姑娘和三姑娘來!”
許碧在窗戶前頭坐著看景兒,聞言隻扯了扯角。記名的嫡罷了,就好像牌兒的商品,誰還真買賬呢?再說了,份例比著嫡出姑娘來,可還能在家裏住幾天?倒是嫁妝也比著嫡出的來有點意思,隻不知道陳氏會不會真的這麽做。
知晴匯報了好消息,看許碧並沒有預想中的反應,心下不有些失,想了想,拿出幹娘跟說過的話來勸許碧:“姑娘若是在京城裏尋親事,就是記了名兒人家也知道,到時候又能嫁去什麽樣的人家?沈家那邊……”
許碧擺擺手打斷的話:“還有什麽?”
知晴這幾日被的幹娘很是教導了一番。幹娘說得清楚,若是許碧不肯嫁,陳氏惱了,日後給胡尋一門糟心的親事,那這個大丫鬟就得跟著去苦。可若是嫁了,沈家那樣的人家,做丫鬟也比外頭市井小民過得自在。更不用說姑娘若是死了,丫鬟伺候不周,或打死或發賣也都是有的。
既然如此,知晴自然是要賣力地勸說,隻是姑娘自打被救過來,仿佛是有點與從前不同了,就說從前吧,姑娘絕不會就那麽隨意地擺擺手,打斷的話的。那臉上的神氣——知晴說不清楚,但就是覺得不怎麽對勁,由不得讓人想起來從前在鄉下聽到的野談,譬如什麽活人去了一趟間便換了心腸之類……
知晴略有點不安,便不敢再接著話頭往下勸,但又不知該說什麽好,一著急,把幹娘囑咐暫且保的事兒說了出來:“大姑娘報了宮裏應選,正準備著呢……”
說了,知晴便後悔了,但轉念一想,雲居那邊為了這個,又要裁新裳又要做新首飾,這麽大靜是瞞不住的,橫豎姑娘總要知道,早一天晚一天又能怎樣?如此一想,又坦然了。
“宮裏?”許碧一時有些反應不過來。
“是啊。”知晴想起雲居裏那幾個二等丫鬟,心裏就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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