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把“拒絕”按了“接聽”，手機裏傳來脆生生的一道聲：“~”

全場石化。

虞川悄聲問關逸：“……關排，我沒聽錯吧？這是……喊媽的意思吧？”

關逸：“……陸隊早讓你學英語，你不聽。”

虞川：“……我英語過六級了！”

林拿著手機站起，“大家慢吃，我出去接一下……”

手機一晃，前置攝像頭從周炎炎跟前掃過，手機裏那端男孩兒朗聲打招呼：“周阿姨！”

這下，林去也不是，不去也不是。

沈銳反應敏捷：“林姐就在這兒吧，不礙事……家夥是？”

“我兒子，”林頓了頓，索把手機屏幕對準大家，“言謹，跟各位叔叔打聲招呼。”

男孩兒落落大方，“各位叔叔好！”

上一秒還在賣命牽線，下一秒就的得知方兒子都這麽大了，大家心不可謂不複雜。

還是沈銳鎮得住場麵，笑著跟對麵打了聲招呼：“你好。”大夥兒也跟著問了聲好。

六七歲的孩兒，卻一點兒不怯場。聽他們都是武警戰士，肅然起敬，丟下手裏一直擺弄的一個汽車模型，站起來就向大家敬了一個歪歪扭扭的軍禮，還湊近了問：“標準嗎？”

大家哈哈大笑，關逸：“背不手不直，離標準差遠了！”

關逸這一接腔，一大一兩人立即相聲似地嘮起嗑來。

聊了幾分鍾，林掐著時間，覺得不能繼續耽誤大家了，便把屏幕稍稍調轉了一個角度，道：“言謹，你先去寫作業，媽媽吃完飯回去再打給你。”

“等會兒——關叔叔，好的啊，以後你帶我槍！”

林等兩人做完約定，正要掛斷視頻通話，“吱呀”一聲，包廂門開了。

陸青崖視線對上來，幾乎是條件反般的把手機鎖屏鍵一摁，別過了目。

這作突兀的，坐在跟前的人都看在眼裏。

一時間，誰也沒話。

倒是陸青崖神瞧著沒什麽變化，走近把椅子往後一拖，斜眼看，“林老師什麽時候結婚的？請柬也沒送我一封。”

林住了手機，邊緣硌在手掌心裏，笑了笑——以前總被陸青崖評價“笑了不如不笑”的那種笑，“想送啊，不是沒找到人麽。”

氣氛更詭異了。

這一頓飯吃下來，大家對這沒準是陸隊長初的人，多有了點兒自己的印象。端莊親和一人，有時候關逸問點兒過界的問題也不惱。

怎麽陸隊長三兩句，就把人激出火藥味來了？

對麵虞川，又給兩人關係重新編寫了劇本：年初，意相投，卻被家裏人棒打鴛鴦，一個背井離鄉投軍營，一個遵從命令結婚生子……

末了在心裏一聲長歎，陸隊長真是……慘啊。

最後，還是林出聲，也顧不得失禮不失禮了，“今謝謝陸隊長招待，耽誤大家一晚上時間了。”

陸青崖沉沉地嗤了一聲：“你不還是來了？”

沈銳從沒見陸青崖這麽稚過，聽不下去了，趕咳嗽一聲，“老陸……那啥，你帶人回去；關逸，你去幫忙結賬；林姐遠來是客，我送一送？”

陸青崖站起，“我送。”

沈銳是個場麵人，雖然最後這場麵被陸青崖稍微搞得有點兒難看，但他來了兩句總結陳詞，大家齊聲熱烈鼓掌，好歹讓這頓飯在一種“軍民魚水”的和諧氛圍之中結束了。

下了樓，林腳步飛快，但陸青崖仗著個高長的優勢，三兩步就趕了上來。

陸青崖看了林一眼，對周炎炎道：“周姐，麻煩你稍等，我跟林老師單獨兩句話。”

周炎炎求之不得，點頭如搗蒜，“你們慢，慢。”腳底抹油溜得飛快。

還不算太晚，外麵夜市剛剛興起，鬧鬧哄哄。陸青崖低頭看著林，把煙點燃，慢慢了好幾口煙，卻一聲也沒吭。

林心裏有什麽在扯著似的疼，神卻是平靜，“你有什麽話就。”

男人形高大，落下的影子將完完全全地罩住，目如鋒芒銳利，浸了冰水一樣。

那裏麵或許還有別的什麽緒，林不敢與他對視，索低下了頭。

許久，聽見他自嘲似的嗤了一聲，抬眼去看，他把煙撳滅了，一轉往路邊走去。腳步聲很重，踩得心裏咯噔響，麻之中越發理不出一個頭緒。

陸青崖站在路麵，幫忙攔車，也不看對向駛來的車裏有客沒客，敷衍似的抬一下手臂。

這工作原本是周炎炎在做的，看了陸青崖一眼，自覺退後了兩步，湊到林跟前，低聲問：“陸隊長怎麽了？”

林瞅著陸青崖的背影，淡淡地：“陸隊長有事就先回去吧……”

陸青崖很短促地笑了聲：“我了我有事？”

周炎炎一臉複雜地看一眼陸青崖，再看一眼林。

陸青崖話刺人，林卻早就習以為常，以前他就這樣，要是心裏不舒坦了，一定得拉著一塊兒不舒坦。

林不跟他強，掏手機“滴”了一輛。

沒一會兒車就到了，司機鳴笛，林揮一揮手，瞅一眼陸青崖，“走了，謝謝陸隊長款待。”讓周炎炎先上，自己坐外麵。

坐上後座，剛要關門，陸青崖長一邁，抬手臂格住了車門，“什麽時候走？”

林詫異，“陸隊長是在趕客？我吃住自費，犯不著吧？”

陸青崖又問一遍，“什麽時候走？”

“下周！”林脾氣上來了，將他胳膊一推，“請回吧！”

但沒推開，氣勢驟然就去了三分。

陸青崖瞅著，要笑不笑的沉冷模樣，“這麽多年沒見，林老師還跟以前一樣假模假式。”

他收了手，退後半步，“砰”一下摔上門，轉就走。

背影灑利落，瞧著氣得人牙。

林飛快落下窗，喊了一聲：“陸青崖！”

那背影一頓。

“你大爺！”

車駛遠了，左手邊目瞪口呆的周炎炎出聲：“學姐……你跟這個陸隊長……是不是有過節啊？”

跟林認識這麽多年了，就沒見這麽氣急敗壞過。林的好脾氣是出了名的，讀書時，班上有個生剽竊了的創意，跟人理論，也是一條一條有理有據，反倒那生緒失控，提高嗓門大吼，你到底想怎麽樣？那時候林特平靜地掃了一眼，你激什麽，又不是你被剽竊了。

這樣的人，真難想象會有被得髒話的一。

林沒正麵回答，“……我今晚是不是稚的？”

周炎炎笑，“……要不是學姐你兒子都這麽大了，我真要懷疑你跟這個陸隊長有什麽舊。”

林開了窗戶，別過目，聲音沉下去：“沒什麽舊，舊仇還差不多——對了，炎炎，跟你通個氣。”

“什麽？”

“陸青崖不準會找你打聽關於我的一些事，不管他問了什麽，你都打發他直接來問我。”

周炎炎驚訝，“陸隊長？找我？不可能的吧。”

“可能的。”林不多作解釋，“你就按我的，不管他問什麽你都不知道，記不清，讓他直接找我。”

周炎炎：“行，都聽學姐你的。”

·

沈銳查完哨回到幹部宿舍，發現陸青崖已經回來了，悶聲不吭地站窗戶邊上煙。

“老陸，你今晚上表現真夠稚的，這麽多兄弟看著，飯桌上就要跟人吵起來，林姐好歹是客……”

“忍不住，看著來氣。”

沈銳笑了，“聽有兒子，膩心了？”

陸青崖也知道今自己的反應，除了姚旭這樣狀況之外的，誰都能看得出來不對勁。

他撇過目，煙叼在裏，過了半刻才了一口，“……兒子多大了？”

“七歲吧……聽他聊的，馬上上學二年級了。”

“七歲？”陸青崖一頓，心髒“咚”地猛跳了下，“那不是……”

沈銳在床沿上坐下，換上拖鞋，“你倆是不是真有過一段？你伍八年吧？你倆剛掰，林姐就琵琶別抱了？”

“我他媽怎麽知道……”陸青崖煩躁，吐了口煙，“……你看見兒子了嗎？長什麽樣？像誰？”

沈銳一臉的莫名其妙，“當然像林姐啊，難不還能像你？”

陸青崖沒吭聲。

沈銳躺下去，把枕頭一拖，墊在後腦勺下，“行了，別琢磨了。要是還單著，兄弟們肯定綁也要想辦法把你倆綁一起去，現在孩子都上學了，你想什麽都是犯罪。”

“孩子什麽？”

“嚴謹？讀音是這樣，是哪兩個字不清楚，可能是嚴肅的嚴，也可能是的。”

陸青崖哼一聲。

不準是閻羅王的閻。

沈銳：“陳老師前一陣給我打過電話，問你是不是還沒找對象。我聽意思，有個堂妹，想介紹你認識……那時候我給你推了，但也隻能擋一時，回頭肯定還得找你聊這事兒。”

陸青崖驚訝：“你不是政治指導員嗎？”

沈銳：“是啊。”

“還要幹保拉纖的工作？”

“……”

沈銳懶得理他，抖開被子，翻個準備睡覺。過會兒，他聽見陸青崖關了窗戶，朝對麵床鋪走去，半會沒聲，約莫是躺下了。

“老沈。“

“幹啥？”

“你跟飯桌上那個姓周的記者有來往吧？把號碼給我。”

沈銳睜開眼，對麵陸青崖張膝坐在床沿上，微躬著背，手裏著打火機，顛來顛去地把玩，垂著頭，看不清楚表。

“老陸，周記者也是有家室的人了，我告訴你，你這思想很危險，趕給我懸崖勒馬。”

“想什麽呢，”陸青崖把打火機往子口袋裏一揣，“我找打聽個事兒。”

他站起，下巾往肩上一搭，出門去洗澡。

澡堂在一樓，東邊走廊。陸青崖衝了個涼水澡，把盆子放在洗手臺上，出了幹部宿舍樓，往場去。

場上空無一人，夜裏遠群山廓如野蟄伏，牛角羊的一月，淡而朦朧。

陸青崖翻上高低杠坐下，從子口袋裏出手機，翻出張照片，靜盯著看。

背暗下去，他又把它點亮，瞧著屏幕裏二十歲時的林，清晰聽見時間正在一秒一秒地過去。

·

次日會展中心，林去得比頭一早，恰好瞧見不遠陸青崖領著一堆人在場館巡邏。

那道影在中軸線的噴泉那兒拐了彎，與推著垃圾車的場館保潔員錯，往東去了。

深呼吸，收回目。

昨晚理所當然沒睡好，把那一年的事翻來倒去地想，想到睡不著，爬起來把燈點燃，覺得，又去燒水，等回過神來，紙桶裏的麵已經膨脹地一夾就斷。

翻出林言謹的照片，從出生時皺的一團開始往後看，循著時間的河流順流而下，一路翻過去，在看到兩周前林言謹最新的那張照片時，總算找回了一點決心。

有些事，既已過去，不必回頭。

·

上午會議結束，林照例領著客戶離開場館往外走。

抬頭一看，陸青崖領了個穿刑警製服的人，目不斜視，徑直朝他們走來。

文森特大驚失，“Plie？！”

他們這一行人站在場館門口，把進出的路都堵住了，恰好場館保潔員推了輛清潔車過來，連聲喊著“讓一讓讓一讓”。

林趕招呼大家讓出口，迎著陸青崖的目上前兩步。

陸青崖視線在臉上一落一收，平淡得瞧不出什麽容，在開口詢問之前率先介紹：“這是刑偵大隊的嚴峰，找你了解一點況。”

作者有話要：沈銳一臉的莫名其妙，“當然像林姐啊，難不還能像你？”

——

……這可能是沈指導員最接近真相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