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經很深了。

擁抱之中衍生出一種弱,讓人能把心裏積存的話都倒出來。

林頭抵著他的膛，輕聲：“陸青崖,我恨過你,因為那時候我沒對你謊，是你不相信我。”

聲音很平靜。

歲月消磨,“恨”也了一種念念不忘。

陸青崖沉默一霎,“對不起。”

有原因，也有一些誤會,可沒什麽解釋的必要了，這是一個全然由他鑄的錯誤,在關鍵的時候,他選擇了質疑而非信任。

這才是癥結所在。

林張了張口,但沒有再什麽，手，無力地推了一下,卻一下被陸青崖抱得更。

似乎沒有比沉默更好的傾訴，也沒有比沉默更好的懺悔。

最後,折騰著收拾了東西，他們終於去休息。

陸青崖在床上躺下，長時間沒睡著。累過頭了,緒神都很渙散，在一種空茫茫的疲憊裏去回憶往事。

像是從水中去撈回一片月。

·

早上七點，陸青崖準時醒過來，換了服下去買早餐,拎上來時林正在浴室洗漱。

穿一件很寬鬆的淺上，深藍九分牛仔，平底鞋，很休閑隨意的打扮。晨裏，正彎著腰往洗手池裏吐牙膏沫，聽見開門聲時轉過頭來看他一眼。

他們對坐在餐桌兩側吃早餐，林沒什麽胃口，啃兩口包子，咬著吸管喝豆漿，“……你是不是加了言謹的微信？”

陸青崖“嗯”了一聲。

他沒正坐著，翹著略斜著，左手肘搭在餐桌上，大馬金刀的派頭，可能在部隊上待慣了，吃東西不怎麽斯文，一口咬下去，包子就去了半個。

林看他，“微信號誰給你的？關排長？“

“這你就別管了。”

沉默片刻，林想明白了，“你從我手機上找的。”

陸青崖笑了笑，既不承認也不否認，隻問，“我能給眼鏡兒發消息嗎？”

“我不能，你還會主把他刪了麽？”

“肯定不會，我跟他聊得好的——現在的孩兒真厲害，七歲就玩微信了。”

“那算什麽，我親戚家的孩兒，五歲就玩《王者榮耀》了。”

陸青崖笑了聲。

“聊歸聊，”林喝口豆漿，“你先別告訴他……”

陸青崖應了，看，“那我能給你發消息嗎？”

“……我倆又沒加微信。”

“那加一個。”陸青崖當機立斷地掏出手機，翻二維碼遞給，“掃一掃。”

“不加！”

“加一個，別不好意思，我不看你朋友圈自拍。”

“……我朋友圈不發自拍！”陸青崖一不正經，林就有點兒招架不住，翻了一眼，問他，“……你心怎麽這麽好？”

“沒聽過**那句話嗎？”陸青崖笑，“道路是曲折的，前途是明的。”目往麵前一掃，看盤子的兩個包子才了兩口，問還吃嗎，得到一個否定的回答以後，把盤子端到了自己麵前，低頭咬了一口。

再開口，那副吊兒郎當的模樣沒了，“……考慮歸考慮，不是非得愁眉苦臉，你呢？”

林怔了一下。

陸青崖抬眼瞟，“發什麽呆，加微信啊。”

林：“……”

吃完飯，陸青崖收拾收拾之後，就要回營，囑咐林道：“鑰匙你拿著吧，萬一你回銅湖，我人不在，你能直接過來。我得回營，下午不出時間，安排了一個朋友，開車送你過去。”

“不用……”

“下午兩點，他車到樓下接你，會給你打電話，你休息好了，直接下樓就。”他抖了抖領，往牆上看一眼掛鍾，時間差不多了，“注意安全，到了跟我一聲。”

沒什麽黏糊糊的話，目在臉上定了片刻，打開了門，“走了，你把門反鎖上。”

下樓上了車，陸青崖煙，點燃深吸一口。

怕話重了，也怕話輕了。

八年來執行任務遇到過多困難，命懸一線的時候都能氣定神閑，第一回覺得如此沒把握。

·

開車來接的是個胖子，肚子把一件黑撐得快裂開，脖子上掛條大金鏈，虎頭的花臂，出來頗有點兒嚇人。

胖子摘了墨鏡，向林自我介紹，“嫂子，我劉棟，老陸讓我來接你——行李箱就這一個？別別，我來，我來就行，我一個大老爺們兒在這兒，哪能讓嫂子你手。”他把行李箱扔進後備箱，請林上車。

林有點兒局促地解釋，“……我不是陸青崖朋友。”

劉棟愣了下，“以前老陸可從沒喊我幫過接待別的人，我就以為……唐突了唐突了，不好意思啊。”

劉棟似乎是瞧出來林有點兒忌憚他這打扮，邊開車邊解釋：“林姐你放心，老陸是正派人，我也是正派人，我跑貨運出租的，整這一在外麵好嚇唬人，不信，你看我這文，的，手一就掉……”著，他還真的了兩下，“看見了吧……”

林笑了。

劉棟車開得很穩，估計真是跑貨運的老司機，“雄化鎮很遠，從這兒過去得開兩時，林姐過去做什麽？”

“過去支教，我朋友跟NG合作了一個外語啟蒙的項目。”

“銅湖市不富，雄化鎮更窮，”劉棟歎口氣，“七年前，我們還去雄化鎮救過災。”

“救災？”

劉棟笑，“我跟老陸是戰友，我手過傷，沒治好，端不住槍了，就轉業了。那時候我倆都還是新兵蛋子，老陸就表現出過的素質，髒活累活搶著上，跟不要命一樣。”劉棟似有些唏噓，“像老陸這樣沒背景的，能混到現在這程度，不容易，都是真刀實槍闖過來的。”

“他家庭條件好的……”

劉棟愣了一下，“啥？”

林笑了笑，“他以前，住帶遊泳池的大別墅，家裏真皮沙發羅馬柱，水晶燈都是從意大利進口的。”

劉棟樂了，“真不知道……這麽些年就沒聽他過，我們都以為他出不好，所以隻能來當兵拚前程。”

車已經離開了市區，窗外是綿延無際的莊稼，遠翠峰如簇。

林手肘撐在車上，帶點兒草腥味的風撲在臉上，沒話，想到當年那個桀驁不馴的年。

他骨子有一種驕傲，頂立地，人倒下了，脊梁也是直的。

所以放著萬貫家財不要，跑來部隊出生死。

“混不出頭的，很多都轉業了，當兵的苦不，錢還不多，”劉棟歎，“別人介紹對象，姑娘一聽是當兵的，見都不見，吃不了當軍嫂這個苦……部隊一年給多烈士追封功勳，可人都死了，榮譽還有什麽用……”

林看他，“要是手沒傷，那你還願意繼續在部隊待著嗎？”

劉棟毫不猶豫：“那肯定得待著！”

等完，才發現自己前一分鍾還在慨幹這行沒前途呢，於是咧笑了一下，“一朝當軍人，一生有軍魂……”

這笑格外心酸，林有點不忍看，別過了目。

後麵話題就輕鬆了，劉棟跟講陸青崖的一些糗事，比如當時大家一塊兒喝酒，“他那氣勢，大家都驚歎，海量啊……結果一轉頭就吐得跟個狗熊似的。”

林笑了，這有驗。

“有一年，我們去一個大學給新生當教，那不得了，軍訓結束，一整個連的姑娘哭著給他送行，書啊，玫瑰花啊，寫著QQ號的紙條啊，全往他懷裏塞……”

“收了嗎？”

“收了，不收不讓走啊……但他轉頭就扔了，我們都罵他是不解風的牲口。”

林笑得不行。

“還有，他唱歌好聽，有時候部隊搞個什麽文藝匯演，他就抱個吉他上去，拉兩下，唱兩嗓子，然後咱們排就贏了……”

“他唱什麽？”

“是首軍歌，但給他整得像民謠，我想想啊，好像是……”劉棟清一清嗓，唱道，“……當你的秀發拂過我的鋼槍……”

當你的秀發拂過我的鋼槍，別怪我保持著冷峻的臉龐

其實我有鐵骨也有腸，隻是那青春之火需要暫時冷藏

……

如果有一我下這軍裝，不怨你沒多等我些時

雖然那時你我各一方，你會看到我的在旗幟上飛揚

車穿過了田野，穿過了石橋，在劉棟雄渾鏗鏘的歌聲中，向山更深的地方駛去……

這樣朗的歌聲，心卻仿佛被唱了。

林掏出手機，翻出早上在陸青崖堅持之下加上去的微信號，點進去他的朋友圈。

沒發多東西，就十條不到的容，轉的全是各種電影的影評，往後，倒是讓翻到一張前年的照片。

不知道是在哪兒，背後是茫茫的青山，他跟沈銳他們幾個穿著便裝，坐在公路邊上，荒草淹過。他們看著鏡頭，笑得憨傻又燦爛。

把照片存下來，手指拉大，瞅著坐在正中間的陸青崖，然後截了張圖，給林言謹發過去。

“帥嗎？”

言謹很快就回複，“媽，這就是追你的人？”

林意識到，這張照片言謹也看過，但估計沒從這茫茫的人堆裏把加他的陸青崖給認出來，這麽一問，直接暴了。

言謹又回了一條：“帥啊，要是當我後爸就更帥了。”後麵綴了個戴墨鏡人的表。

林瞅著“後爸”兩字，頓覺頭都大了。

不知道怎麽回複，又把關逸從照片裏截出來，意圖轉移話題，“這是你關叔叔。”

這回言謹直接發的語音：“關叔叔我認識，他朋友圈裏全是他自拍。媽，又是陸隊長，又是關排長，你這是腳踩兩隻船。”

林：“……陪你外婆看那些七八糟的偶像劇。”

言謹：“我覺得他們都好的，你自己選吧，是該考慮考慮個人問題咯！”後麵這句老氣橫秋，也是學電視裏的腔調。

林笑了，笑完又覺得鼻子一酸。

低下頭去看照片裏的陸青崖，好像想通過他帶著笑的眼睛，穿無的歲月，跟著那個驕傲的年，一路跋山涉水。

仿佛他們從未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