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霜蘭兒醒來時,天已大亮。
“一夜忘”果然有效,只覺口中焦,眼中酸蒙,記憶只停留在他解開的結,之后一點印象都無。若不是子酸痛,若不是自己未著寸縷,只穿了件寢,若不是枕畔還留有他的氣息,真以為只是睡了一覺,此刻睡醒而已。
想起昨夜的龍霄霆,突然慶幸自己服下“一夜忘”,誠心祈禱自己一次就孕,只因不想與他再牽連。
霜蘭兒質至,平素月信就不準,此番也不知是何緣故,也許雪貂之毒發作影響,脈息一直紊,無法分辨是否孕,好在太醫沈沐雨通婦科,能以金針斷脈,一個多月后,終于確診懷上子嗣。
那一刻,心中說不上什麼覺,迷茫?更多的則是悲傷,骨相連,十月懷胎,日后如何能割舍?
天那樣冷,四周都是地獄般的寒冷與飛雪,雪貂之毒再次發作,痛得噬骨鉆心。可再難熬,冬天還是會過去,桃花開了,燕子來了,冬裝褪去,青青楊柳繞滿園。自從懷上孩子,龍霄霆一次都沒來過。
到了春末時,沈沐雨已斷定腹中是個男孩。這無疑是個好消息,王府中炸開了鍋,皇帝知曉亦是高興,賜來許多珍寶,擺滿屋子。
時如梭,轉瞬到了初秋。天氣燥熱,無一秋涼之意。霜蘭兒離臨產僅月余,悶熱令輾轉反側,難以眠,干脆走出房門。
門外,小夕伏在臺階上睡得香甜。霜蘭兒微微一笑,取了條毯子給小夕蓋上,緩緩踱出醉園。
天上月華凄凄。
行過小橋流水,來到冷湖邊,湖水在月下泛著粼粼銀。河邊蘆葦正茂,在月下如雪如銀。手拂過雪花似的蘆葦,好似輕冰涼的雪。
的手著高高隆起的腹部,最近胎頻繁,能到的他,甚至有一次,到他的小腳,正頑皮的踢,抵在一邊。這是的親子啊,如何能割舍。無聲地落淚,只希今夜將所有的淚都流盡,他日離開時,絕不允許自己在秋端茗和秋可面前哭泣。
漸漸,東方出微白。
良久的寂靜后,霜蘭兒輕輕去眼角淚痕,正轉。此時后卻傳來清凌凌的聲音,“蘭兒妹妹,一大早你在湖邊做什麼?”
那聲音清冷如冰珠,竟是秋可。
霜蘭兒神一凜,連忙轉,見秋可笑意盈盈,心中突然有不好的預,強作鎮定道:“王妃起得真早,我隨便出來走走。”
秋可低頭了霜蘭兒隆起的小腹,眸中閃過狠,語帶戾氣,“蘭兒妹妹,九月胎兒已穩固,早些誕下也沒事。”
“你什麼意思?”霜蘭兒從未見過秋可將狠毒表清晰地擺在臉上,不由心驚。
秋可仰頭大笑,突然用力一推。
霜蘭兒子笨重,將近臨產怎經得起如此猛力?踉蹌幾步,倒向冷湖,冰冷刺骨的湖水自四面八方鋪天蓋地涌來,激得全痙攣。縱然會梟水,拖著沉重的子,也無法自救。沒水中最后一眼,瞧見秋可邊掛著得意的笑。驟然明白,原來,們還要的命!
秋可淡淡著水面,見霜蘭兒似一朵殘荷沉水底,輕輕拍了拍雙手,“殺母奪子,姑姑,你沒我心狠呢。霄霆在外圍獵,不在王府,大好機會怎能錯過。”一陣舒心的長笑后,面上冷笑忽然化作驚恐萬分,尖聲喊道:“不好了!蘭夫人落水了,快來人啊!”
“撲通”,“撲通”幾聲連連響起,宮小廝從各奔來,跳水中,將霜蘭兒救上來。
也不知是誰高喊一聲,“天,蘭夫人下都是,要生了!”
秋可上前擁住渾的霜蘭兒,假作關心,急喊道:“快請沈太醫,快啊,蘭夫人要有三長兩短,本王妃絕不輕饒你們。”俯下來,悄悄靠近霜蘭兒耳畔,輕輕一笑,“你可要撐住哦。”
霜蘭兒惡心得直吐出來,劇痛如鐵環箍,額間不斷地滾落下豆大的汗珠,意識越來越模糊。終,的手垂下,昏厥過去。
沈沐雨趕到時,霜蘭兒依舊昏迷,臉似新雪般蒼白,他怔住,形猛地抖著。
上城最有經驗的穩婆,亦忍不住了把汗,急道:“夫人若不醒,孩子要怎樣生啊。羊水破了,又出了這麼多。我怕孩子會保不……”
端貴妃聞訊趕來,聽得穩婆如此說,揚起手,一掌打斷穩婆的話,大怒道:“里不干不凈!世子若有事,你們所有人全部陪葬!公公,怎麼回事!”
公公連忙上前回話,“蘭夫人失足落水,導致意外。”
端貴妃冷眼瞟了瞟后秋可,“要是讓本宮知曉,誰敢拿世子安危玩笑,定不輕饒!”
秋可面一僵,忙笑了笑,拉了拉秋端茗道,“姑姑,別說這些了。快去瞧瞧蘭兒妹妹。”
此時沈沐雨準備好湯藥,命小夕給霜蘭兒強行灌下。
小夕被一邊哭一邊給霜蘭兒喂藥,嚇得六神無主。灌了許久,霜蘭兒始終沒有靜。
穩婆急得團團轉,裳里里外外都了,保不住世子,也得陪葬啊。突然,豁出去了,“砰”一聲跪在地上,道:“貴妃娘娘,有句話老奴不得不說,現在若剖腹取子,尚有十希,若等夫人醒轉再生,只怕大人孩子都有危險啊。”言下之意,建議端貴妃現在就放棄霜蘭兒,保住孩子。
秋可去面上得逞的笑容,附在端貴妃耳邊道:“姑姑,可得快些決定呢。王爺還在郊外圍獵,一時半會是趕不回來的。”心中冷笑連連,這就是想要的結果,等龍霄霆回來,霜蘭兒已一冰冷的尸。
“這——”秋端茗倒有些猶豫,“若日后霆兒知曉,必會怨我。”
“姑姑,時間不等人啊,蘭兒妹妹一直昏迷。這可怎麼辦?總不能現在派人去問霄霆的意思,這一來一回得多久?”秋可又道。
“嗯,容本宮仔細想想。”秋端茗思索片刻。
此時,沈沐雨心知若霜蘭兒再不醒,等上片刻,端貴妃必定放棄,他急得長發如同水中撈出,拿了薄荷往火燭上一熏,放在霜蘭兒鼻間反復熏著。
薄荷清涼苦的氣息不斷刺激著,霜蘭兒終于恢復一意識,間發出一串微弱的
。
端貴妃考慮再三,決定放棄霜蘭兒,剛要開口,沈沐雨已打斷,大喊道:“蘭夫人醒了,快去端熱水來!”
端貴妃見霜蘭兒醒轉,凝眉領著秋可出房門。
霜蘭兒心皆疲,下腹不停地墜漲,求生的意識強烈,亦不想放棄,用力,再用力,痛得幾乎昏死過去,抓著被褥的指節擰得發白。
況并不容樂觀,沈沐雨將穩婆打發了去端熱水,附在霜蘭兒耳畔,低低問:“們都不在,我問你,夫人要自保嗎?”
霜蘭兒大口大口息著,搖頭道:“我的五斗柜……第二層屜……里面有一盒金針。你按我說的去做”
沈沐雨臉霎時雪白,“你要開頂凝力?不行,這太危險。”
霜蘭兒死死抓住沈沐雨手臂,“聽著,我不想死,孩子也不能有事。你快去,我有把握。”用力將他推離,整個人瞬間下去,伏在床上息不已。唯一的信念,不能死,絕不能。
沈沐雨依言取來金針。
霜蘭兒將咬破,保持清醒,艱難道:“第一針,風池右,再是廉泉,晴明,曲差……最后一個,天鼎……”
隨著沈沐雨手中最后一金針落下,霜蘭兒痛苦地嘶喊一聲,似有什麼自驟然迸發出來,頓時屋中飄滿濃重的腥氣。
兵行險招,沈沐雨萬分張,不自站起來,覺自己幾乎要僵一塊石頭。
突然,一聲洪亮的嬰兒啼哭聲響徹醉園,仿佛旭日自海面驟然躍出,照亮天地。
穩婆激地抱著孩子,竟是淚水滿面,“生了,是世子,是世子!”世子無礙,的命亦保住了。連忙裹著孩子,第一個奔向門外向端貴妃請功。
霜蘭兒耗盡所有力氣,再無力睜開眼睛。還活著,不會死,也不能死,只是想休息一小會兒,一會兒就好。其實知道,如果此刻永遠睡過去,便解了。一會兒醒來,也不知要面對怎樣殘忍的事。再支持不住,緩緩閉上眼睛,蒼白的側在燭火照耀下瑩然如玉。
過了許久,霜蘭兒睜開迷蒙的眼,燭閃耀,照得眼睛疼,下意識手去擋,卻聽得耳畔響起冰冷威嚴的話語。
“你終于醒了,讓本宮等了好久。”
那是端貴妃的聲音,冰冷刺骨,令人寒倒豎。
霜蘭兒費力坐起,看清楚秋端茗與秋可兩人正立在面前,屋中再無旁人,都被們支開。產后虛,疲力竭,只得無力地伏在床榻邊。一碗黑漆漆的藥,突然端至面前,刺鼻的氣味,令人作嘔。
秋可淡淡道:“這是一碗絕育的湯藥。”
霜蘭兒驚慟,“為什麼?”
秋端茗徐徐道來:“王妃子弱,無法誕育孩子。本宮會赦免你的父親,但生下孩子后,你不準看孩子一眼,立刻離開上城,永不回來。王府準你離開已是天大恩賜,但堂堂瑞王府小世子,絕不容許今后有里流著你卑賤的弟弟或妹妹。所以,你必須喝下它。”
霜蘭兒緩緩吸一口氣,世間唯有秋端茗能將如此殘忍之事說得冠冕堂皇,哪怕此時遞上一杯毒酒,也是對你的恩賜。的聲音有些酸:“什麼時候走?”
秋可冷聲:“現在,喝完藥就走,馬車已在門前等你。”心中不甘,霜蘭兒命真大。不過,喝了那藥,霜蘭兒活著也只是廢人。而且,只要霜蘭兒不在上城,日后總有機會下手。
秋端茗神不耐,催促道:“快點,再不走天都快亮了。”
霜蘭兒冷冷注視著眼前濃黑的藥,絕育!們竟如此狠毒!心一橫,端碗一飲而盡,飲得太快,藥太苦,幾乎要嘔吐出來,強忍著,將藥盡數飲畢。罷了,只要自由了,還有什麼可在乎?今日一切,昨日種種,只當夢境破滅,只當流水東逝,皆是浮云。
眼見霜蘭兒飲下藥,秋可竟微笑出來。
“哐當”一聲,飲畢,霜蘭兒將白玉瓷碗狠狠砸在地上,突然仰起頭來,直直盯住秋可,一字一字道:“秋可,你聽好!天道回,報應不爽。欠的終究要還。希你信守承諾,否則,我必向你一一討回!”
狠厲的神,冷的眸,迫人的氣勢,令秋可后背發冷,想強作鎮定,想反駁幾句,可到邊的話卻在霜蘭兒凌厲目直視下說不出來。不知緣何,的心“突突”猛跳起來,懊惱著,為什麼要怕霜蘭兒,怎會這樣。
霜蘭兒掙扎著自床上起,踉蹌步出王府時,外面竟下起了雨,細雨如同冰涼的淚,落在臉上,落在上,凍著的,亦凍著的心。一步步地向前挪,走不快是因雙無力,下尚在淌。
終于離開王府,登上馬車,放下珠簾,遠遠朝后去,白蒙蒙的雨霧中,是瑞王府錯落有致的致園子,層遞漸遠,兩扇敞開的冰冷的銅門無關上,終,只余門前大紅燈籠高高懸掛,在風雨中瑟瑟飄搖。
馬蹄緩行,一切漸漸模糊,漸漸遠去。
“駕!”長鞭揮起,狠狠落下。
馬嘶蕭蕭,伴隨著馬鈴聲響起,如同靜水驚石,激起層層波瀾,漾開去。
龍霄霆在山間一路狂奔,背后出一層又一層汗,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蔓延心頭。雨越下越大,冰涼的秋雨仿佛要將他徹底澆。他全然不顧,向王府狂奔,終于在黎明時分趕至。下馬直奔醉園,推開門時,他意外地瞧見空的屋中,坐著的人竟是秋可,懷中抱著一個紅錦緞襁褓。
秋可見龍霄霆渾被雨水澆,顯然是急急趕回,面僵了僵,卻不聲,抱著襁褓步上前來,聲道:“霄霆你看,娘剛剛喂過,小世子睡得正香呢。”
龍霄霆無暇去看,只冷聲問:“人呢?”
“?”秋可作勢愣了愣,旋即道:“哦,姑姑給了一大筆錢,已經走了。”
龍霄霆神瞬間劃過郁,忍著怒氣問:“走了有多久?”
“怕已到了慈溪渡口。”秋可答道。
龍霄霆一把自秋可懷中奪過孩子,轉飛奔雨中,長袖一揮,他以后的披風裹住襁褓,直奔向王府門口,足尖一躍,蹬上來時的千里馬,揚鞭絕塵而去。
“霄霆,霄霆,你這是做什麼?!”秋可無法跟上龍霄霆腳步,追出府門時,他已去得很遠,轉瞬消失在拐角。
“霄霆!”秋可憤怒地大喊著,捶足頓。就知道,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只要霜蘭兒不死,永遠都是禍患。
龍霄霆一路狂奔。
驟然,天邊響雷滾過,暴雨“嘩嘩”起,在地上激起陣陣迷蒙的白霧。
他裹懷中孩子縱馬飛奔,不讓孩子到毫雨淋。
不遠,似有江水浪花的聲音,一浪接著一浪,仿佛就在耳畔,近了,更近了,就在眼前。
龍霄霆騰地一躍,飛棄馬,朝渡口奔去。懷中孩子,似到些許不尋常的氣息,驟然驚醒,放聲大哭。
那樣尖銳的哭泣之聲,似能穿重重暴雨落地的嘈雜聲,延向很遠很遠的地方。
霜蘭兒本已登上去南方的商船,母子連心,似到什麼般,猛地回頭。
但見,龍霄霆一襲金袍已然,長發披散著,如同自水中撈起般,額發不斷地滾落晶瑩的水珠。
霜蘭兒幾乎要驚起來,瞧他狼狽的樣子,灰敗的俊,青疲憊的眉眼,怕是連夜從圍獵的深山中趕回來的。
此時,愈來愈多的人往商船上涌,龍霄霆用力揮開重重人群,抱著孩子來到船下。
四目相,這一刻。
他仰著蒼白的容。
俯視著他泛青的臉龐。
他的目有些和有些森冷,似天邊飄忽的流。
一片嘈雜聲中,聽見他大聲說,“蘭兒,你還有什麼心愿?”
霜蘭兒攏了攏領口,擋住無盡秋風,握手中油紙傘,目平靜得幾乎沒有,“我只希王爺信守承諾。”
龍霄霆雙目一睜,眸中有說不出的痛,心灰意冷得竟是冷笑起來。他以為,會想留下。他修長的兩指輕輕撥開懷中襁褓,上那細膩的小臉。這眉眼,這廓,與霜蘭兒如出一轍,真是像極。
他默然片刻,臉緩和一些,“蘭兒,你想不想看孩子一眼。你聽,他在哭。你下船,要不要抱一抱他?”
撕心裂肺的哭聲傳霜蘭兒耳中,那一刻,的心揪住,涼雨落在頸側,心底亦隨之升起一片冰涼。想看一眼嗎?會不想看孩子一眼?生下他,未曾看過一眼,那是的親子,怎舍得離棄……若看一眼,只怕再也舍不得走,終都要被囚在王府的牢籠中。
于他,究竟算什麼,不過是一抹影子。狠下心,霜蘭兒背過,不再看向他,只將下咬得泛。
龍霄霆眼神一點一點冷寂,直至冰點。
此時,船快開了。更多的人提著大小包裹,拼命涌向商船,有人將龍霄霆大力開,怒罵道:“就要開船了,你到底上不上船啊?不上就不要擋路!真見鬼!”
龍霄霆并不理會,只小心護著懷中小的孩子,目牢牢盯住商船,盯著那一抹看似脆弱卻冷絕的背影,他一直,直至商船拔錨起航,破開碧綠的慈溪,漸漸駛離,始終沒有轉回來。
此時王府統領奉天趕到,了龍霄霆在雨中凍得發紫的,小心翼翼問道,“王爺,要不要屬下派艘小船去追?”
龍霄霆面上掠過冷笑,像是烈風刮過千年雪山,帶出無盡的寒意,眸中瞬間盛滿痛楚,咬牙道:“讓滾,有多遠滾多遠!”
雨聲漸小,唯有岸邊嬰孩啼哭聲在喧鬧鼎沸的人聲中愈發清晰。
“哇——”
那樣刺心,那樣的痛,那樣的哭喊。
霜蘭兒突然狠狠捂住雙耳,子一,頹然坐在冰涼的甲板上,失聲慟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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