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冬天來得比以往突然。

昨天汴梁城還一片炎，一就淌汗珠子；今天一陣狂風，黑雲就了下來。一轉眼，雪粒子已撲簌簌落了一地。

「又是這樣的天氣！」病膏肓的羅太后著窗外白茫茫一片，心滿意足的笑了：「懷仁走時就是這樣，雪粒子洗凈了塵世，他清清白白的來也乾乾淨淨的走。」

替帝監國十五年，憂外患、虎狼環伺。羅曼心衰力竭，到如今已是油盡燈枯，這兩句話說出來，便再沒了說話的力氣。

面容蒼白，眼睛倒亮如繁星：懷仁，我要去找你了！

我們的兒子已長大臨朝，他治國之能在我之上，我能瞑目你也可以放心了。這麼多年，宮中腥風雨，朝中明槍暗箭，若不是想著你，我熬不過來……

想著你，那些苦啊、難啊、恨啊就都消了。無論是江山還是兒子，我都一定要給你守住了！

我守住了，那個憂外患、貧極乞糧的王朝已經消失。到今年四海昇平，八方來朝；各地上來的銀糧翻了數十番……

風吹過，雪粒子飛了雪片。羅曼努力朝窗外著手，像展翅飛的蝶……

那一年，我被沒教坊司舉刀自盡，你救了我；王府中傾軋踐踏，你手把手教我生存之道，就了我；你登基即薨，把兒江山皆託付給我……

你對我好，卻只周玫。

便是心中無你，最後害你，你依舊癡心不改獨獨……

「你說來世我，只我！」羅曼角噙笑，翩然離世：懷仁，你說話可要算數！

………………

羅曼獨坐在大開的窗前，雙手托著下，愣乎乎的看著穿過樹枝灑下的影，像在想事又像在出神。

死了，卻又活了過來！活在了自己十一歲這年。

這一年，被裴婆子算計著與裴俊臨定了親，從此深居綉樓滿心歡喜的綉著自己的嫁妝。

一綉五年，巨富家資改姓了裴；外祖家獲罪流放、全族客死他鄉；宣毅伯府謀反，男誅昌……

羅曼眼中劃過凌厲，似有似無的『哼』了一聲。

「姐姐看什麼呢？」

聲音剛到，羅蘭茸茸的小腦袋就已經在了羅曼前。順著姐姐的目，也看向那斑駁的樹影：「跟灑了一地銀魚一樣，難怪姐姐看了神。」

羅曼定睛去看樹影，卻怎麼也看不出銀魚來。

『噗呲』一笑，手點著妹妹的額頭，滿的無奈和寵溺：「這都能想到吃，我也真是服氣！」

又吩咐候在外間的丫頭：「去給二小姐端盤銀魚……」

「別去，我不吃。」羅曼話還沒說完，原本拉著姐姐撒的羅蘭一下子跳了起來，著朝外頭喊。那聲音激越尖利，如臨大敵。

羅曼擺手讓進來等吩咐的丫頭下去，而後蹲下來拉著妹妹的手，笑問：「你不是最銀魚，怎麼不吃了？」

「嬤嬤說我太胖……」羅蘭低垂著小腦袋，自卑得不敢看姐姐的眼睛：「我連姐姐一半的都沒有，往後怎麼議親？」

羅曼詫異的打量才七歲的妹妹，嬉笑著妹妹的臉：「白的小臉是圓乎乎的，可連個雙下還沒長出來，怎麼就太胖了？」

又手去羅蘭的小肚子，鄙夷道：「小肚子還沒個倒扣的盤子鼓，真丟胖人的臉。」

看著羅蘭一點點亮起來的眼睛，羅曼笑著一把在腰間的上，呵呵笑道：「才七歲就想著議親，不害臊！」

羅蘭被姐姐撓得咯咯直笑，一邊躲閃著姐姐的手一邊撿空答腔：「嬤嬤說八九歲就該相看，十歲就能定了，讓我早些打算著。」

還沒算計完自己，就又打上了蘭兒的主意？

羅曼心下錯牙，面上依舊調笑著妹妹：「娶妻娶德，你胖上十斤還能把德行胖沒了？」

羅蘭不笑了，羅蘭再，便扁著汪滿了一眼淚：「嬤嬤說瘦下來之前，吃一回零便扣我兩餐飯。」

「不過是嚇唬你……」

「不是，前天下午我急了，吃了半塊蓮子糕。嬤嬤打了我手心，當真沒給吃晚飯，連第二天的早飯也只讓端了杯清茶。」

這是對主子？便是調教丫鬟，也沒這麼強刻薄的道理！

羅曼心下不虞，摟過妹妹著沒敢掉出來的淚，問：「裴嬤嬤定下的規矩？」

「嗯。」羅蘭摟著姐姐的脖子，細的小臉靠在姐姐肩上，長長的嘆出口氣又強笑著道：「姐姐也別心疼我，嬤嬤做什麼都定然是為了我好。你和母親不也總說，這世上也只有裴嬤嬤肯掏了心窩子替我們打算，就有不妥也定是咱們沒明白嬤嬤的深意。」

這混賬話竟是自己說的？

羅曼氣得笑了，了妹妹的頭髮，拉著認真道：「連子都了，後面還能有什麼好？嬤嬤再有深意，也不能拿子玩笑。」

說到這裏，羅曼收了笑：「往後你過來隨我吃飯，半點不許著。」

「可嬤嬤……」

「我去和嬤嬤說！」

剛才還低落著的羅蘭一下子興起來，黑漆漆的大眼睛溢出彩：「姐姐去說，嬤嬤肯定會準。嬤嬤昨天還和母親說，等你過了門就讓你當家理事，裴家上下誰敢有個不字，決不輕饒！」

絕不輕饒，那裴家不還是只在手裏？

羅曼呵呵一笑，也不急著教導妹妹。還小，還不到說嫁娶的年紀。至於裴婆子的盤算……

一個奴婢，哪有妹妹開心重要？

「姐姐快走，去看我繡的荷包。」

解決了肚皮的事，羅蘭興的拉著羅曼往外間走：「過兩天裴家的小定禮就抬過來了，正好打賞用。」

「俊臨哥才貌了得，咱們羅家的兒也不是草包。等小定的時候讓他們都開開眼，好生看看咱們的針線紅。」

羅曼聽著這話，點著妹妹額頭笑得不行。

雖說父親去世后，母親便帶了他們兄妹幾個避居在晚照苑。可再怎麼說，他們也還是宣毅伯府的正經四房，伯府按著年節從沒落下過節禮、問候。

不說伯府，只說沒落了的外祖家。大舅舅也任著一路要職，小舅舅更掌了半城財富。即便因著舊怨斷了往來，母親和外家也連著筋骨，一輩子撕擄不開。

羅曼容貌端方，德行不虧，頭頂宣毅伯府嫡的名頭，手裏還握著四十三家陪嫁鋪子。嫁給剛中了生試，整族只數得出個裴婆子的裴俊臨，還需要憑針線紅掙臉面？

羅曼被妹妹拉出來，看著滿滿堆了一桌子的香囊荷包，驚得睜大了眼：「這麼多，都是你做的？」

羅蘭驕傲的看著姐姐笑：「我多做些，姐姐就能做點。」

羅曼心頭髮熱，握著妹妹的手了又。

當年抄家發賣，若不是妹妹執意先通知了再逃，就被裴婆子絞死了；妹妹也不會被裴家抓住，撞柱自殺……

想著往事，羅曼眼眶發：這次，拼上什麼姐姐也要護住你！

「你猜大哥做什麼去了？」

看姐姐拿著個荷包快哭了，羅蘭扯了袖子自答道：「去找裴俊臨喝酒了，說是玩樂中、細微才見品。

他要在小定前看清看了裴俊臨，免得你往後吃虧。」

羅曼愕然片刻，失笑道：「裴俊臨可是在咱們酒坊里泡大的，大哥連吃杯果子酒都要醉上三天。」

「不怕，大哥請了援軍。為此，大哥送出了好幾本孤品珍本。」

那些孤本是父親留下的，大哥尋常不讓人，便是打掃晾曬都親力親為。他尋常都醉在書里不管世事，不是病得下不了地，絕不肯耽誤半天學業。

這次因著，大哥從書院回來四天，裹挾著裴俊臨戲耍了四天了。

羅曼又想起了大哥的前世！

沒教坊司的隔天，便聽說全族男丁在菜市口斬首示眾，頭到滾，流了河。羅曼沒見到大哥最後一面，更沒能幫大哥收。

被和郡王救下后，求著和郡王輾轉打聽過大哥的後事，沒打聽到半點消息。等掌了國，從頭去查，才知道大哥被抓時還在寫文章，到死他都不知道伯府犯了什麼事。

一心科考才，蔭蔽家人的大哥。死後流落到葬崗，被野狗啃食。

羅曼趕忙搖了搖頭趕走悲思，回來了，悲劇便回不來了。

雖說才十一歲，是跟著母親在鄉野庵堂里困頓了五六年的小丫頭。雖掣肘事事不便，可懷先說過：凡事用心，就定能找到破解。

「姐姐又想什麼呢？」羅蘭不滿的搖著姐姐手臂，嘟著嘟嘟的小嗔：「自打開始議親，姐姐總是走神。有了俊臨哥，姐姐連哥哥妹妹都不要了。」

「瞎說！」羅曼手去刮羅蘭鼻頭：「你們才是最重要的人，比命都重要。」

羅蘭還要再說，有丫頭打了簾子進來，稟道：「大小姐，太太請你過去說話。」

羅曼點了頭跟著丫鬟出去，丫鬟撞著羅曼肩膀對眉弄眼：「裴大娘來了，小姐可要好生看看婆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