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會匆匆忙忙地趕到靖平侯府，差點連鞋子都跑掉了。

西北送來八百里加急的摺子，馮會在宮裏找不到建元帝的人影，乾元殿裏還有一堆重臣等著，把馮會急得團團轉。

幸虧馮英走之前跟自己的小徒弟了行蹤，馮會這才知道建元帝去了靖平侯府，他半點也不敢耽擱，騎馬直奔宮外。

馮會果然在侯府門口看到了建元帝的近衛，他和近衛首領打了招呼，一路趕慢趕地去了雍和縣主居住的蘅蕪苑。

到了院，門口不見一個丫鬟，只有馮英一個人在門外當差。

「乾爹。」看到馮會過來，半瞇著眼睛的馮英連忙湊上來行禮，他一隻手悄悄指了指屋裏，搖了搖頭。

這是讓馮會不要去霉頭的意思。

宮裏的奴才命賤，給主子爺做出氣筒那是常有的事。

馮會要敲門的手頓了頓，不由在門外急得團團轉，卻也不敢發出一足音，只能著閉的屋門發怔。

眼見著日頭西斜，馮會再也不敢拖延，大著膽子敲了敲屋門。

室里毫無靜。

過了好一會兒，屋子裏才傳來建元帝低沉、冷肅的嗓音，毫無起伏的語調令人聽不出半緒：「何事？」

馮會恭敬中出一焦急的聲音從屋外傳來：「啟稟陛下，中書省於申時收到西北送來的急軍報，回紇反叛，幾位大人已經在乾元殿裏候著了。」

魏昭皺了皺眉，著邊默默垂淚的小姑娘，只能沉沉地嘆了口氣：「朕先走了，眠眠好好照顧自己。」

說完，魏昭垂首，手指上和謝晏和糾纏時袍服上落下的摺痕，將褶皺一一平。

魏昭起，振了振袍袖，不疾不徐地走出室。

屋外，馮會和馮英兩個人像是木頭樁子一般杵在門口。

魏昭面沉如水，冷冷掃了二人一眼，沉聲吩咐：「回宮。」

……

建元帝走後，鴛鴦和紅鳶匆匆進了室。

這一看，不由就是一驚。

謝晏和花容慘淡地跪坐在地上，手裏握著一支金簪，雙眸，滿面淚痕，。雪白無暇的脖頸上有著一道淺淺的紅點，似是利留下的傷口。

紅鳶心頭咯噔了一下，趕垂下了頭。

倒是鴛鴦，立刻朝著謝晏和撲了過去。

雙手抖著將謝晏和一把抱住，臉上淚如雨下：「縣主，您怎麼了？您不要嚇奴婢！縣主，您說句話啊！」

謝晏和手心一松，手裏握著的金釵墜在室鋪著的氍毹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

「出去，我想要一個人靜靜。」

謝晏和沙啞的嗓音不復以往的清甜和，反而出一冰冷和凄厲。

鴛鴦著謝晏和的掌心，白皙的被金簪勒出一道深深的紅痕。

鴛鴦的目微微上移，落在縣主脖頸上那道極為刺目的痕上，還有縣主那紅腫破皮了的瓣，像是、像是……

鴛鴦心頭瞬間湧上一個可怕的猜想，頓時駭地手腳冰涼，聲道：「縣、縣主……」

這個素日裏聰慧、伶俐的大丫鬟還是第一次在謝晏和的面前無法說出一句完整的話。

「退下！」謝晏和抬高了嗓音，微微紅腫的眼睛似是落滿了冰雪。

鴛鴦咬了咬，強忍住眼裏的淚意，和紅鳶出了室，順手帶上了屋門。

等到兩個丫鬟離開了，謝晏和全的力氣彷彿瞬間被幹了，倒在暗紅的氍毹上，睜著一雙空的水眸，無聲落淚。

……

乾元殿。

皇帝遲遲沒有現，尚書令張甫明，司徒王縉、中書侍郎裴同、兵部尚書曹文正等人全都等的心急如焚。

直到大殿外邊傳來侍高聲通傳的聲音:「陛下駕到。」

幾個老臣連忙從座位上起行禮。

只見皇帝陛下著玄刺金十二章紋樣的緙龍袍，頭戴十二毓冠冕，逆著從大殿外邊緩步而。

多年乾綱獨斷浸潤出來的帝王威嚴與舊年拼殺疆場歷練出的鐵之氣糅合而，為一代英主至高無上的威嚴和凜冽無比的氣勢宛如匣中藏劍，霸道無匹，頓時令大殿的氣氛為之一靜。

魏昭微抬手臂，示意朝臣免禮。

「謝陛下。」眾臣重新回到自己的座位上。

張甫明率先出列：「陛下，安西節度使張高年尸位素餐，剋扣軍餉，殺良冒功，犯下滔天之罪，致使回紇叛，其罪當誅。」

魏昭在座上坐下，一雙墨眸深不見底。

他威嚴的目睨向階下的張甫明，沉聲問道:「朕記得張高年是張卿的族侄。元和十一年，是張卿保舉張高年出任的安西節度使一職，朕可有記錯？」

建元帝君威難測。

張甫明額頭上滴下一滴冷汗。

他膝蓋一，「噗通」一聲跪在殿冰冷的金磚上：「陛下，都是微臣識人不明，誤信了小人，以致釀下大錯。若不是張高年邊的長隨暗中給微臣送了信，微臣直到現在還蒙在鼓裏。微臣有愧陛下聖恩，敬請陛下降罪。」

魏昭神莫名。

他藏在袍袖下的食指挲著大拇指上的羊脂白玉盤龍紋扳指，對跪地請罪的張甫明視而不見，視線移向中書令王縉，淡淡道：「朕有意派右將軍謝晗平，王卿以為如何？」

王縉心下一愣。

謝晗是自己的婿，沒想到陛下會在西北平一事上，直接越過張甫明，來問自己這個謝晗的老丈人。

王縉額頭上頓時滲出一層薄薄的冷汗。

陛下，這是何意？

世人皆知當今陛下隆寵雍和縣主，上行下效，雍和縣主一介外臣之，地位甚至凌駕於宮裏的幾位公主之上。

右將軍謝晗是雍和縣主唯一的胞兄，不過而立之年便居高位，如今空出來的安西節度使一職，看來陛下是要恩賞給謝晗了，只是這樣一來，不知太子殿下又該如何自！

王縉心思電轉。

他膝下兒子眾多，卻唯有一，自是若掌珠。謝晗又是他的婿，一向得自己青眼。

橫豎謝家已經和東宮生下罅隙，既然是送上門來的好，自己可斷沒有替婿往外推的道理。

王縉想明白之後，一臉大公無私地奉承道：「陛下聖明燭照，微臣但憑陛下吩咐。」

建元帝微微頷首。威嚴的目重新落回到張甫明上，其中的力重逾萬鈞：「張卿呢？可有疑義？」

陛下並未因自己舉薦了張高年而降罪，張甫明自忖逃過一劫，哪裏還敢有疑義。他頭重重磕在地磚上，恭聲應道:「陛下聖明，臣沒有疑義。」

見張甫明識趣，魏昭這才收回了目，淡淡道：「張卿能夠大義滅親，朕心甚，平吧。」

就在張甫明暗中鬆了一口氣，巍巍地起時，頭頂傳來建元帝威嚴、淡漠的嗓音：

「擬旨：朕聞褒有德，賞至材，右將軍謝晗宿衛忠正，宣德明恩，守節乘誼，以安社稷，朕甚嘉之。其加封安西大都護，統轄安西『茲、於闐、疏勒、碎葉』四鎮，加秩兩千石，欽此。」

建元帝旨意一出，滿殿皆驚。

原以為陛下打算讓謝晗兼任安西節度使一職，這已經是對謝晗的恩寵了。大殿的重臣都沒有想到，陛下直接將一個從二品職的安西大都護賞給了謝晗。

要知道大都護一職，本朝一般由親王遙領。

當今陛下將自己的兄弟殺的一個不剩，大都護一職也因此空了出來，如今陛下竟然賞給了謝晗。

這謝晗何德何能！

然而，張甫明自難保，剛剛又在陛下面前表明自己對於陛下的安排並無疑義，這個時候也不好出爾反爾。

王縉為謝晗的岳父，更不可能反對了。

大殿職最高的兩個人都沒有吱聲，餘人雖然覺得陛下的安排不太妥當，也都默認了。

魏昭見臣子這般識趣，墨眸中的冷淡了下來，薄浮上微不可見的弧度。

「眾卿無事，便退下吧。」魏昭說完，甩袖從座上走下，當先步出大殿。

哪怕收到回紇叛這個令自己十分著惱的消息，魏昭的心依舊十分之好，好到張甫明即使犯了失察之罪，魏昭依然抬手放過。

出了殿外，著已經黑下來的天幕，魏昭瞇了瞇眼。

雖然今日惹了眠眠生氣，但自己也終於在面前捅破了那層窗戶紙，以後都不必小心翼翼地藏著、掖著了。

至於眠眠的兄長，謝晗子肖父，有將帥之才，自己破格冊封他為安西大都護，一是因為謝晗確實出，二也是為了眠眠的今後鋪路。

想必等到聖旨傳到靖平侯府，眠眠知道了這個消息之後，應該能夠開懷。

也不知道小姑娘什麼時候能夠消氣。

想到這裏，魏昭抬手了眉心，略有些頭痛地回了寢殿。

建元帝一走，張甫明心防鬆懈之下，這才發現，上的袍已經被冷汗浸了。

他畢竟年紀大了，出了大殿，被冷風一吹，整個人頓時不控制地打了個哆嗦。

張甫明抹了抹頭上的冷汗，皮笑不笑地對著一旁的王縉比了個大拇指，怪氣地道：「丹毫真是挑了個好婿啊！」

三年前，謝晗的胞妹被太子殿下退婚，這張甫明當時嘲謔的臉有多難看，王縉腦海里可是記憶猶新。

現如今聽著張甫明夾槍帶棒的一番話，王縉不僅不見半點惱怒，心裏甚至覺得十分解氣。

因此，他對著張甫明極有風度地一笑，慢條斯理地說道：「張大人過獎了，下愧不敢。」

張甫明沒想到王縉這般厚的臉皮，他冷哼一聲，抬步走到前面。

王縉著張甫明漸漸遠去的影，瞇了瞇眼睛，總是一團和氣的笑面浮上一冷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