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邊林木如浪,往后飛速倒退。
袋豹像一頭叢林幽靈,時而迅如奔雷,直穿高聳集的草叢;時而曲折蛇行,繞開張牙舞爪的荊棘灌木;時而連續彈跳,躍過地面縱橫錯的氣生;時而靈活探爪,抓住虬結纏繞的藤蔓攀上樹頂。
雨水打在它油亮的斑紋皮上,如滾珠紛紛落,不沾半點水漬。
支狩真抓住袋褶皺,只覺劇烈顛簸,頭暈目眩,口煩悶作嘔。他強忍不適,瞥了一眼王子喬,后者雙目似寐,氣定神閑,舒適得像倚在一張平穩寬大的榻上。支狩真心思轉了轉,如果事事都向王子喬求助,只會一步步陷弱勢,淪為他隨意拿的棋子。
這或許正是對方用意所在。
支狩真閉上眼,不去瞧四周紛呈繚的景,竭力調勻呼吸。
“砰砰砰!”袋豹接連跳過幾老樹樁,猛地顛了一陣。支狩真再也忍不住,一惡心的胃酸涌上嚨口,幾嘔出,又被他生生咽下去。
“吱——”金蟬嘹亮長鳴,恰在支狩真心煩氣悶之時,又一幅玄妙圖景浮現于心靈深:春雷轟頂,雨驟風狂,一只金蟬趴在一片樹葉底下。疾雨如千萬利箭齊發,打得枝梢抖,樹葉翻轉。
恍恍惚惚中,支狩真化金蟬,棲伏枝頭。
四下里電閃耀,怒雷咆哮,與汪洋雨點、急旋風向、狂舞枝葉匯一片洶涌不息的怒海。
而金蟬恰似怒海中的一葉扁舟,隨波逐流,跌宕起伏。支狩真同:自己的須探,口鳴響;腹部一鼓一,吞吐氣息;八翅展開,巧妙震;六足姿態各異,以不同的角度蜷、劃、搖擺……
盡管周圍電閃雷鳴,風雨飄搖,但金蟬猶如怒海行舟,時進時退,時沉時浮,全上下似舵、似櫓、似槳,探、、鼓、、吞、吐、震、抖、卷、曲、搖、劃……,無一不在,無一不在變化。
迎面撲來的驚濤駭浪盡化作一道道平衡的助力。
夏蟬汲養!
支狩真清晰覺察到,在風雨雷電中,一縷縷清、濁之氣源源不斷生出,被金蟬吸,化作自養料。
支狩真豁然明了,冬蟬蟄藏是絕對的靜,夏蟬汲養則是絕對的!冬蟬蟄藏在靜中融天地,無聲無無形無味無覺,我于天地無礙,天地于我無礙,雙方雖然合一,卻涇渭分明,互不影響。
夏蟬汲養以融天地,有聲有有形有味有覺,我于天地有礙,天地于我有礙。既天地浩劫,亦承天地反哺。
“撲通!”袋豹迅疾躍起,在樹冠上空劃過一道高聳的弧線,避開了一頭樹狼的猝然撲擊。“砰!”袋豹落地,腰部猛地一扭,尾閃電般出,打得樹狼飛撞在樹干上,腰背斷裂,嗚咽斃命。
這一跳一落一扭,支狩真又被震得頭暈惡心,從夏蟬汲養的玄妙景象中跌出。
夏蟬汲養!下意識地,支狩真仿效金蟬,神力探、、鼓、、吞、吐、震、抖、卷、曲、搖、劃……幻出無數道繁復奇異的軌跡。這一刻,他的皮、孔、、、骨髓、臟都以眼難辨的狀態瞬息萬變,全上下無一不在,無一不在變化。
跳躍不休的袋豹如一重重波浪,他便是浪尖上的一葉扁舟,肢似舵、似櫓、似槳……逆流則避,順流則迎,一次次調整自,把握那一點運中的平衡。
嗯?王子喬直起腰,恬淡的眼神瞬間銳利如針。從表面看,年并無異樣,依舊保持原來的坐姿。但神力知下,卻能察出對方全始終在微妙變化,一刻不停,無休無止。
袋豹每一次撲躍的沖撞力,不僅盡數化解,還被年轉為平衡的助力,軀牢牢“粘”住了袋。
過了許久,支狩真仍然沉浸在夏蟬汲養的奇妙狀態中,渾不覺時間流逝,天近暮。四面闌風長雨,昏昏暗暗,一清氣、濁氣從變化的天
象中生出,被夏蟬汲養默默吸取,蘊養自。心煩悶然無存,連的酸痛也在一點點消退。
支狩真恍然大悟,夏蟬汲養不僅不會消耗氣,還有滋養之效。若能把夏蟬汲養修至化境,即便不用補藥,他虧損的氣也可彌補回來。但這門巫靈甚為兇險,境界越深越難把握。正如怒海舟,一旦不慎,舟毀人亡。
驟然間,他口一涼,再次從夏蟬汲養中回過神來,才發覺冰冷的雨水涌袋,了襟。
不知何時,地上積聚了大量雨水,匯一條條急漲的小溪,四蜿蜒流淌,整片山林似要變作汪洋澤國。袋豹正伏低子,趟一條深溪中心,水流逐漸淹過了袋。
“支公子似乎對巫靈又有新的領悟,真是可喜可賀。”
支狩真偏過頭,見王子喬站起,目灼灼地盯著自己,宛如打量一件新奇玩。他苦笑一聲,半真半假回道:“的確學了一點八翅金蟬的保命之,只是氣耗損,我怕是又活了幾個月。先生,為永寧侯世子一事,真得請你多費心了。”
王子喬深深看了支狩真一眼:“其實這事,我早有安排,只是苦于尋不到合適的人選。你若了小侯爺,對我們都有好,王某怎會不盡心呢?”
支狩真順勢問道:“大晉的永寧侯自己沒有兒麼?”
“都死了。近六年接連死了四個兒子、兩個兒,也算是一樁邪門的事了。”王子喬笑得高深莫測,“十四年前,永寧侯在外面藏了個相好,還生下兒子,后來被永寧侯的夫人,也就是當今晉明王的姐姐華長公主得知消息,大鬧了一場。母子二人被趕出建康城,流落異地,不知所蹤。”
支狩真奇道:“永寧侯為何要私藏相好?莫非華長公主善妒,不許他娶妾?”
王子喬搖搖頭:“你久居蠻荒,對云荒的人類王朝所知甚淺。晉楚二地,士庶之別如隔天淵。永寧侯的那個相好雖是一代歌舞大家,卻出自寒門,如何婚配?不過現在永寧侯沒了子嗣,也顧不得許多,正急著遣人四找那對母子。嗯,聽說永寧侯幾年前患疾,再也難有子嗣了。”
支狩真凝視著逐漸沒過肩膀的溪水,沉道:“原來先生是要我充當那個私家子,只是萬一對方——”
“那個私家子一年前就死了。”王子喬平靜地道,“如今只剩下一個獨守幽谷,滿腹仇恨的母親。你要與合作,除掉永寧侯,拿到世襲的爵位。”
瞧著王子喬淡漠的眼神,支狩真遽然心頭一。袋豹涉過溪流,水緩緩退下,的寒意卻滲,揮之不去。
王子喬是要利用自己,掌控侯府麼?
掌控侯府又是為了什麼?
“這一帶地勢太低,一旦大雨不停,引發山洪就麻煩了。”王子喬拍了拍袋豹,加速趕路。
“嗚——”袋豹忽然低吼一聲,徘徊不前,眼珠子出一恐懼。
支狩真放眼去,一條怒濤翻騰的山澗橫亙在十多丈外,因為暴雨,山澗漲如大河,水勢湍急,發出轟雷聲響。
“孽畜,還不快走?”王子喬強驅袋豹,催促它游過去。袋豹勉強爬了幾步,又匍匐在地,四爪刨,皮像尖針般豎起來。
王子喬心中一,留神端視山澗,神力向白茫茫的澗水延而去。
“水面上有個——撐筏子的小人。”支狩真目異。
王子喬楞了一下,神力瞬息覆蓋山澗,似乎及到了什麼,可眼卻瞧不出來。水面上空空,只有高高激濺的浪花和卷過的落葉。
“支公子,你確定沒看錯?”王子喬沉聲問道。
“我看得很清楚。咦,他還沖我招手。他撐著筏子過來了!難道……先生沒瞧見?”支狩真訝然道。
“我什麼也沒瞧見。”王子喬冷冷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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