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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將人領進宅邸, 居上轉頭四下打量,果真是大文豪的舊宅啊,格局開闊, 繁簡得宜, 比之辛宅, 尤勝幾分。
更新鮮之,在于這里沒有人的長輩, 早前在家時候聽過三嬸抱怨, 回憶起當年的婆母,至今心有余悸。說太夫人出四家之首的清河崔氏, 大到為人世, 小到言談舉止,每一項都有嚴格的要求, 居上的母親楊夫人因是長媳,更是飽其害。后來太夫人過世了, 妯娌三人在過往的年月里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這才使得多年親如姐妹,從來不生嫌隙。
反正三嬸極力對宣揚了一通家有婆母的厲害, 居上雖然不曾見識過,但心里總有忌憚。不過這里很好, 太子的母親在宮中, 行轅里數太子最大。太子忙于政務,可能會經常留宿東宮, 如此一想頓覺自在, 這建于山清水秀之地的宅邸, 住住好像也不賴。
史在前引路, 回頭觀時臉上帶著和煦的笑, 溫聲道:“婢子們是昨日行轅的,這里綠樹蔭,離樂游原也近,總覺比城中其他地方涼爽些。娘子早晚記著添,千萬不能貪涼,了風寒。”
居上道好,“我們初到這里,都不悉,一切還需人照應。”
史笑了笑,“娘子放心,若有什麼代,只管命人傳話。行轅中人,都是為侍奉殿下與娘子設置的,娘子或是有什麼想吃的,或是有什麼想要的,都可吩咐下去。”一面又道,“行轅里有長史和家丞各一名,是從東宮調遣來的。院有六位傅母,引導娘子琴棋書畫和焚香烹茶,還有兩位日常規范娘子言行的教習,及東宮史十八人,聽候娘子調遣。婢子先帶娘子去前堂,等眾人向娘子見過了禮,再送娘子回園中休息。”
總之來了這里,肯定不像在家時松泛,居上早有準備,因此覺得問題不大。
從前門到前堂,須穿過深幽的木廊,進門便見站得整整齊齊的教習和史,恭敬向行禮。
至于長史,居上是見過的,前陣子鄜王劫獄,順利把和藥藤送進了左衛率府,那時太子來提審,邊上就站著這位長史。
因有過一面之緣,長史臉上的笑容格外燦爛,叉手向長揖,“臣高縝,請娘子安康。”
居上想起那日自己的狼狽模樣,還有大堂上的剖白,就覺得汗不已。不過轉念一想,如今不是說到做到了嗎,誰敢笑話!
于是整整神,客氣地頷首,“高長史不必多禮,以后還請長史多多拂照。”
長史說是,向居上引薦了家丞,“自今日起,由臣等侍奉殿下及娘子。因圣上有口諭,唯恐娘子宮拘束,特命暫將東宮左春坊五局搬進行轅,聽候調遣。平時諸如膳食、醫藥、湯沐灑掃等事,由各局專管,娘子若是想讀書,還有司經局藏有天下奇書,可供娘子閱覽。”說罷又引來八位傅母,“這幾位都是皇后殿下挑選出來的,助娘子悉宮中禮節,日后就在娘子園中聽令。”
說起皇后派來的,居上便有些忐忑,先前想稱王的心,倏地枯萎了半邊。
長史看出來了,笑著說:“娘子是世家出,言行舉止必定無可挑剔。們不過輔佐娘子而已,娘子不必擔心。”頓了頓復掖手道,“娘子路上辛苦,天氣又炎熱,臣先送娘子回去歇息,且悉悉這行轅外,再說其他。”
居上道了謝,又被拱衛著送進了后面的花園。
這花園建得很妙,池子、假山、木回廊,一樣不缺,大概為了凸顯行轅的作用,將作監規規整整地,將大小院落合并了兩個獨立的院子,中間只隔了一堵矮墻。居上站在屬于自己的院子里向東眺,暗暗嘀咕這麼矮的墻,才到齊肩高,腦袋全在院墻上,隔壁的靜只要想看,豈不是看得明明白白?
唉,真是費盡心機。居上在長史尷尬的笑容里,會到了帝后為增進新人的一片苦心。
“娘子看,這園里景致不錯吧?”長史沒話找話般,拿手大大一比劃,“娘子若是有事找殿下,直接派人過去通傳就好,往南六七丈有個隨墻門,可以從那里穿行。”
居上心道這還要繞遠路通傳?直接隔墻喊一聲不就好了。不過礙于至高無上的份,大概不興扯著嗓子喚,優雅的最終定義就是不斷將簡單的事復雜化,遂點頭說好,“麻煩長史了。”
“不麻煩、不麻煩。”長史笑得像花一樣,“臣的存在,就是為了更好地侍奉太子殿下與太子妃娘子。”
居上朝隔壁院落看了看,心存僥幸地詢問:“太子殿下平時公務很忙吧?早前經常出左衛率府審案,這里又離東宮這麼遠……晚上不會回來吧?”
長史那雙小眼睛眨了兩下,十分肯定地說:“行轅就是為了促殿下與娘子多多接,特意準備的。殿下平時公務雖忙,但必會遵陛下與皇后殿下的教誨,這段時候會夜夜居于行轅,只要娘子想念殿下,就能立刻見到他。”
居上頓時起了一皮疙瘩,想念太子?此話從何說起!
反正探得了消息,心里有了準備,居上說好,“我若有什麼不明白的,再請教長史。”
長史道是,微微蝦了蝦腰,帶領家丞和侍退出了院子。
剩下幾位傅母,早就已經安排好了如何盡職引導,一位姓符的傅母上前行禮,笑著說:“中晌的飯食,典膳局已經開始預備了,再過兩炷香便可席,請娘子暫歇片刻。待申末,張媼預備了茶,侍奉娘子飲茶。”
所謂的侍奉飲茶,就是要教煎茶的手法,關于這個居上是不怕的,自己六歲時起就站在顧夫人邊上習學,這等高雅的活,不過是世家大族的日常。
隨口應了一聲,傅母們暫且退下去了,在上房轉了一圈,一重重的直欞門和紙屏風,構建出厚重典雅的居室。再上二樓,天窗上開出一個圓形的臺,憑欄過去,對面的寢樓盡收眼底。再仔細一瞧,對面二樓窗后擺著一張羅漢榻,連榻上用的錦被和引枕,都看得清清楚楚。
藥藤有而發,“真是用心良苦,小娘子若不與太子殿下琴瑟和鳴,簡直天理難容。”
居上咧發笑,“我以前一直覺得長安開明,卻不想北地更超俗。”
尤其帝后,大概因為太子年紀過大,到現在還孤一人,作為父母便有些坐不住了。不過這樓建得很漂亮,連這用以窺的窗口都雕琢得玲瓏。大家初到一個地方,新鮮勁不曾過,將外都悉了一遍,轉眼便到了用午膳的時候。
唯一一點不好,就是吃飯有傅母旁觀。居上的教養自是不必說的,怎麼用箸、怎麼用匙、怎麼夾菜、怎麼進飯,都有條不紊,讓人抓不住錯。
監察的傅母也暗暗松了口氣,太子妃出門閥,從小家中管得嚴,小時候練的子功,可比半路上練的強多了。們這些奉命辦事的人呢,正好也個懶,不必樣樣糾正,了很多麻煩。
一餐飯下來,傅母覺得自己可以向皇后殿下回稟了,進食這一項,太子妃順利過關。
飯后長長歇個午覺,申末時分太西斜,居上出門時,廊下已經安排好了長案。
負責傳授茶經的張媼在案后正襟危坐,有了前面的觀察,自己也不敢隨意托大,慢條斯理道:“救,飲之以漿,昏寐,飲之以茶。娘子出世家,貴府上必定教授過煎茶要略,老媼先向娘子演示一番,若有不足,請娘子指正。”
居上牽在胡床上坐定,靜心看從備茶開始,一步步安排。
到了備水時,張媼說:“山水上、江水中、井水下。山水揀泉、石池慢流者,若是瀑涌湍急,便不可用之,娘子知道為何嗎?”
居上說:“漫流者沉淀,激流者泥沙翻涌,因此不可用。”
張媼點了點頭,又講煮水調鹽,“其火用炭,忌用勁薪,更不能用松柏之類的膏木生火。初沸,調之以鹽,鹽能調和茶味,減輕苦……”
居上聽講解,雖然與家中教導的一樣,但也用心觀察每一個步驟。
張媼加過鹽后,有意試探究竟懂得多,將手里的水瓢給,笑著說:“其后投茶育華,老媼就請娘子手了。”
像投茶這一環,要是不得要領,三沸后茶沫溢出,難免手忙腳,這一環最是檢驗煎茶者的練程度。
結果看居上從鍑中取了一瓢水,攪沸水添進茶,三沸時浮沫幾乎涌出,又從容地澆點茶湯,止沸育華,除去黑沫。等到茶再沸時,那茶湯之上便覆蓋了好厚一層沫餑,瑩瑩地,像落在梅花枝頭的積雪一般。
再等分茶,一鍑中只取頭三碗,且每碗中沫餑相等,那是煎茶的華,奇香盡在其中。
居上將三碗茶湯放置在三位傅母面前,含笑道:“我借花獻佛,請三位嬤嬤品嘗。”
三位傅母謝過了,低頭呷了口,細品之下大加贊賞,張媼笑道:“我怕是沒有什麼可教授娘子的了,娘子蕙質蘭心,哪里用得著老媼在一旁多言。”
傅母再客氣,后站著皇后,居上懂得其中分寸,謙遜道:“我有許多不足,還需嬤嬤們指正。這煎茶最難拿的是調鹽,先前嬤嬤替我加過了,我不過是借著嬤嬤的手藝,煎了茶湯而已。”
誰都知道那是場面話,但這場面話說得張媼長面子,因此對這位太子妃也頗有好。
從花園出來,幾人邊走邊道:“長安城中的世家,與咱們北地還不一樣,北地豪放,沒有長安細。”
另一個說可不是,“長安于大歷,就像沫餑于茶湯,華全在這里,辛家出來的郎還用說麼。”一面歡喜地拍掌,“可省了我們的事了。遙想當初,我還在元府上做教習,皇后殿下的弟鄖國公離經叛道,偏要娶一位出微賤的郎。那可真是步步勸導,時刻不得放松神,待人調理出來,我都瘦了好一圈。”
“如此說來,辛家郎還有什麼不曾見過的,要論琴棋書畫,怕也不讓分毫。”說著說著,竟說出了關公面前耍大刀的恥。
幾人捂囫圇笑著,走出了庭院,這時太已經落山,樂游原上吹來的習習涼風,將長晝的悶熱一掃而空。出了宮廷,傅母們也放松了不,正盤算著要將食案搬到廊亭下,迎面見太子帶著翊衛從門上進來,忙肅容,退到了中路兩旁。
太子人雖下值了,公務卻不斷,又吩咐了一番,方抬手揮退翊衛。
似乎突然想起了什麼,轉頭向那些教習傅母,家丞忙在他耳邊回稟:“郎君,辛娘子已經行轅了。”
太子頷首,踱步過去問那些傅母:“今日教授的課業,辛娘子可服管?”
說得未來的太子妃渾長刺,冥頑不靈似的。
幾位傅母朝張媼遞個眼,張媼忙道:“稟殿下,辛娘子教養極好,是大家閨秀的典范。老媼等不過在旁侍奉,暫且還不曾發現娘子有何失當之。”
說得凌溯簡直要發笑,那個人,還大家閨秀的典范?一是膽、力氣極大,回想當日,要不是自己腳穩健,怕是要被推得仰倒。
算了,這些只與有過一面之緣的人,哪里知道的棉里藏刀,等時日長了,自然能發現的厲害。
沒有再說什麼,他負著手踏上了長廊。昨日來這行轅看過一遍,對比時時張的東宮,這里的氛圍相較之下閑適了不。
只是園里有些冷清,還好又有人來,即便不相見,知道隔壁院子里住著人,神上便有了藉。
當然,至于是否真能藉,他并不抱太大希,有時乍然想起,也覺得不可思議,為什麼一時意氣就向母親默認了他們之間有。不過也不算太糟糕,比起那種小鳥依人的郎,他確實更欣賞獨立果敢,毫不矯的格。
矮墻很矮,進門的時候不經意朝西一眼,兩個婢正從廊下走過,西院里靜悄悄的,沒有看見辛居上。
東院中的史迎他進門,他上樓打算換裳,回見連通臺的直欞門敞開著,約看見對面樓上有人在室晃悠,料想就是,便走過去,放下了竹簾。
晚間用暮食,各有各的廚司,用的菜也以各自喜好為主,互不干擾。
居上聽說太子已經回來了,但沒有搞好關系的打算。用過暮食之后,天漸漸暗下來,聽著此起彼伏的蟲蟊鳴,忽然大萎靡,坐在鵝頸椅上,開始著滿天繁星長吁短嘆。
藥藤把裝有驅蟲香料的熏爐放在腳邊,一面替打扇,一面觀察的神,“小娘子怎麼了?不高興嗎?”
居上怏怏道:“我想家了,想阿耶,想阿娘,想我的屋子,還有玉們。”
藥藤明白的,說實話自己也想,甚至想養在后廚的那只貍花貓。但人既然已經到了這里,就不能隨意回去了,藥藤說:“小娘子寬心,婢子們在這里陪著你。”
可是還不夠,居上難過得厲害,“你說玥奴想念武陵郡侯,是不是就像我現在這樣?”
這個問題有點難答,藥藤說:“不一樣吧,小娘子想爺娘,三娘子想郎,我覺得三娘子更難一些。”
那得多難啊,居上覺得已經無法想象了。
思念是一種病,心就吊在那里,悠悠一陣陣發。
居上把臉埋進臂彎,囈語般說:“我想回家……”
十七歲還在想家的郎,說實話不多見,那些年就出閣的郎,到了夫家難道也這樣嗎?
藥藤只好盡力,拍著的背心道:“只是暫且不能見到阿郎和夫人,等再過一陣子,小娘子到混了,著溜回去看看也不是難事。”
居上聽后,愈發要嘆息:“這里好吃好喝供著咱們,我還思念爺娘呢,想想存意多可憐,家國沒了,爺娘也沒了,兄弟姐妹貶的貶死的死,好像世上就只剩他一個人了。”
說起來有點不好意思,自己還從未想過對他忠貞,存意的一輩子真是可悲的一輩子,很不值得的一輩子。
人間清醒的主人,必能教出一個人間清醒的婢。藥藤說:“小娘子不要覺得愧疚,一愧疚就要出事了。”
居上托著腮幫子道:“我不愧疚,就是覺得他可憐,我還是太子妃,他卻變了前太子。”
藥藤也慨:“鐵打的娘子,流水的太子,多虧娘子命格好。”
正說著,居上“啪”地一聲打在脖子上,嘟囔起來,“這熏香不起效,怎麼還有蚊子咬我?”
藥藤忙道:“我再添些雄黃,小娘子稍待。”說著便急急進屋找藥去了。
居上百無聊賴,挽起的花披帛,順著長長的木廊走了一程,那木廊一直通向園里的池塘,看上去像個小型的碼頭。
走了半截,忽然聽見刀劍破空的聲響,一陣陣呼嘯來去。居上本就尚武,對這靜自然興趣。
于是中途下了木廊,順著池邊的小徑往前,一直走到院子盡頭的矮墻前。
著墻頭朝那邊看,這一看不得了,只見一個著上的生猛男鮮,正在燈下揮舞長劍。輕靈的劍花挽出無數的銀線,那虬結的軀沒有一贅,因為染了薄汗的緣故,健碩中出不容忽視的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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