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個,我藏了很多年,都沒有告訴姜南喬。
我與的第一次見面,并不是在畢業典禮上。
剛學的那一年,我就在新生軍訓的隊伍里見到。
文學院的方陣與我們相鄰,被選出來,站在最前排領隊。
那套寬大的迷彩服穿在上,卻生生襯出一如松如竹的拔氣勢。
我站在人群里,默默地注視著,心跳卻莫名了。
此后三個月,我好不容易找到文學院的課表,跟著選了一樣的選修課,卻似乎從沒注意到我。
就在我按捺不住地,準備和表白的時候,卻看到和一個男生牽著手,出雙對。
了——我意識到這一點,心里忽然空了一塊。
暑假的時候姐姐聯系我,勸我別那麼倔,回去和爸媽道個歉認個錯,還是肖家的好兒子。
我堅決不肯:
「你學的商科,家里的公司本來就該給你繼承,我自有我的路要走,才不會靠他們。」
眼看又要鬧僵,連忙轉移話題:
「在學校里有沒有到什麼朋友啊?或者……有沒有喜歡的孩子?」
那一瞬間,我腦中忽然閃過姜南喬的臉。
似乎人在這件事上天生敏銳,我不過多沉默了幾秒,姐姐便恍然大悟:
「真有了?表白了嗎,對方對你印象怎麼樣?」
我苦笑:「……不認識我。」
「那就去想辦法認識啊,在聯誼會上邀請跳舞,去圖書館的路上制造偶遇——啊對了,如果喜歡帥哥,你減減不就好了?」
對,忘了說,才上大學那時候的我,是一個一百八十斤重的胖子。
即便在高的襯托下,看上去不算太明顯,可扔在人群里,就是平平無奇的存在。
那個夏天,我開始跑步和控制飲食。
學業、實習加上健,幾乎填滿我生活的大部分時間。
我偶爾會在學校里遇見姜南喬。
去圖書館的路上,挽著男朋友的胳膊,穿著最樸素的白 T 和工裝,笑容也是淡淡的。
育課上,我選的籃球和選的排球恰好在相鄰的場地。
我心不在焉地運著球,看到在隔壁,沒接到飛來的排球,反而被砸得一個踉蹌,跌坐在地。
我心跳一滯,就要跑過去看,結果一個籃球迎面飛來,砸得我眼前一黑。
暈暈乎乎地從地上爬起來,已經被人扶走了。
我千方百計打聽了一些關于的消息,比如家境平平,卻堅持和男朋友 AA,穿的用的都挑價比最高的,生活費不夠用的時候還會出去打工。
而的男朋友,表面上和甜甜,背地里卻和人大肆嘲諷,說自己不花一分錢,AA 也能睡到一個朋友。
我在水房聽到,氣得要命,惡狠狠地和他打了一架。
那人滿臉掛彩,惱怒地說要告訴學校。
我了下角的傷口,面無表地說:
「去啊。忘了提醒你,你剛才的話,我都錄音了,順便也放給學校聽聽吧。」
他怕了。
沒過多久,他就跟姜南喬分手了。
我生怕難過,猶豫著要不要匿名把錄音發給,讓認清那人的真面目。
可在食堂見時,姜南喬端著鋁制餐盤,依舊是那副平淡如水的表,似乎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事能影響到的緒。
于是,我又退了。
瘦下來后也不是沒有生跟我表白,我都禮貌地拒絕了。
因為我滿心滿眼都是姜南喬。
我暗,整整四年。
時間越長,越沒有表白的勇氣。
直到畢業答辯結束那天,我們拍完學院合影,離開時,文學院的人正好進來。
穿著學士服,和我肩而過。
我聽見跟邊的人說:
「畢業后……在 A 市待半年可能就回家了吧,畢竟我爸媽年紀也不小了,這里的生活本有那麼高。」
我的心上忽然涌起慌,進而意識到:這就是我最后認識的機會了。
于是我在畢業典禮上,冒冒失失地撞翻了的花束,又故意買了一束紅玫瑰,告訴,花店里只剩下了這個了。
偏著頭,有些苦惱的樣子:「畢業典禮,拿著代表的花是不是有點突兀?」
我想也沒想,幾乎口而出:「如果是喜歡你的人送的,就不算突兀了吧?」
我們就這樣了。
那一年不算輕松,我卻真實地,覺得幸福。
姜南喬在一家公司工作,而我在律所,做的都是最基礎的工作,走的也是新人必經之路。
的確窮苦了點,但接吻時總是真心實意的。
在公寓那張狹窄的小床上,我俯下吻
,像信徒虔誠參拜神那樣。
燈昏暗,又因為燈泡用得太久,不時閃爍兩下,滿背是汗,仰著頭,脖頸的線條崩,萬分優。
事后簡單洗了個澡,咬著煙,水淋淋地倚在床邊,了床頭柜上的空盒子:
「用完了,下周雙十一,正好多囤一點。」
我煞有介事地點頭:「再買大一號吧,不然我總覺得不舒服。」
「肖朗,你真是……」
拿枕頭砸我,綿綿的,當然沒什麼力道,砸完卻又湊過來,笑笑地親我,
「我會記得,買最大號的。」
周末我陪逛街,深冬時節,外面下著雪,一輛車咆哮著從結冰的路面駛過去。
了脖子上的圍巾,慨道:「哇,那輛車好酷,肯定不便宜。」
是不便宜,數百萬的蘭博基尼。
「你喜歡嗎?」我側過頭問,「總有一天,我會買一輛給你。」
「好啊,那我等著那一天。」
其實我知道是不相信的,因為我送那枚白銀戒指的時候,告訴過,我要送一整條街的玫瑰。
也只是笑笑:「開什麼玩笑,小律師,你昨天才抱怨過律所的實習工資只有一千八。」
我們分手的時候我的薪水也只漲到五千多,當著我的面,在路邊,把我送的禮一樣樣摔進垃圾桶里,然后沖我冷笑:
「怎麼,要我跟著你過一輩子的窮日子嗎?」
「現在有個有錢人要娶我,那些你可能永遠買不起的東西,他隨隨便便就能送給我。你要阻止我追求幸福嗎?你真的喜歡我嗎?」
我承認,我的的確確是恨過的。
恨到我辭職離開了 A 市,家里人聯系不到我,千方百計托胡野過來,在一家小酒吧找到我。
隔著朦朧的醉眼,我看到他滿臉震驚:「你怎麼哭這樣,就為了一個人?」
「明明酒量不行還要喝,至于嗎?行了,回去跟你爸認個錯,該干什麼干什麼,咱還是逍遙自在的肖朗小爺,干嗎跟那種沒見過世面的窮酸人計較?」
我聽不得人這樣說,于是揪起他的領,惡狠狠警告:
「才不是沒見過世面!只是認識我太晚了,只是、只是——」
只是不知道,我喜歡這麼多年。
我忽然怔在原地,手上力道一松,胡野迫不及待地掙開來,指著我罵道:
「我看你當狗當得腦子出問題了,認識早晚有什麼關系?跟你分手,是因為你窮!這種貪慕富貴的人,如果知道你的真實份,還不得眼地——」
他話沒說完就被我打斷了:
「貪慕富貴,那如果我變得富貴,貪慕的是不是就是我了?」
「……」
胡野愣愣地看著我,半晌才道:「你瘋了嗎?」
我可能真的瘋了吧。
第二天酒醒后我就回了家,當著我爸的面,第一次低頭認錯。
「現在清醒了?窮人是那麼好當的,白手起家是那麼容易的?」
他冷哼一聲,諷刺道,
「你骨頭,這麼多年都不肯回家,突然想開,就是因為胡野說的那個人?」
我低著頭,咬著牙,好半天才道:「……是。」
「可不可笑?那種嫌貧富的人,都不要你了,你還要湊上去?」
訓斥一番后,他最終還是答應,幫我介紹了一樁能在業界打開名聲的大案子。
勝訴后,我又問姐姐借了一筆錢,和胡野合開了一間律所,并在四年里一點一點做到聲名鵲起。
姐姐問過我:「為什麼的時候沒想過把家里的真實況告訴呢?」
我盯著杯子,怔怔出神:「想過,只是還沒說,就走到了分手那一步。」
「我知道,被人踩碎了自尊拋棄是件不好的事,但從你的描述中,我總覺得事或許另有。」
猶豫了好久,還是對我說,
「何況真正的普通人生活,不是你想的那麼簡單。你之所以能活得那麼自在,是因為你上沒有生活的重,你很清楚,如果有一天你這個窮苦的日子過不下去了,還有家里給你托底。」
「但沒有,也不知道,你有這樣的本事。」
站起,臨走前,拍了拍我的肩膀:
「當然,我是你姐姐,肯定站在你這一邊。我只是覺得,你沒必要那麼恨。」
說完就離開了,我坐在花園的長椅上,著一地的月清輝,又想起了姜南喬。
在我眼里就像是月。
永遠冷冷清清、平平淡淡的樣子,可又見之難忘。
要怎麼說,其實這四年,我并沒有再恨。
我只是……非常非常想念。
那天晚上我下定決心,打聽到如今仍然在 A 市的消息后,就
找胡野商量,把律所遷到 A 市。
酒吧里,他差點從椅子上跳起來:
「不是吧肖朗,我都換了十幾個朋友,你還對那一個念念不忘呢?」
旁邊的損友跟著取笑:「初結唄。」
「我只是想去 A 市看看。」
「看看,看誰?你是不是忘了,當初跟你分手就是去嫁有錢人的,現在你回去找,說不定人家孩子都有了!你還想來一場曠世奇觀般的婚外嗎?」
我忽然到一陣水涌來般的窒息。
一旁的人笑道:
「也不一定,這種嫌貧富的人能是什麼好東西啊?說不定肖哥展示一下財力,發現比老公有錢,就迫不及待地了獻……」
他話沒說完,被我一拳打在了臉上。
酒吧里一片混,其他人勸架的勸架,圓場的圓場,鬧騰了好一陣,最后只剩下我和胡野。
我垂著眼坐在那里,他拍拍我的肩膀,問我:「真的要回去嗎?」
沉默了很久很久,我才輕聲道:「我還。」
我還。
我了九年,哪怕這其中,我們的時間只有短短一年,剩下的時間,不是還不認識我,就是我們已經分開。
可我還。
回到 A 市后,那天晚上我在小區見。
瘦了好多,眼睛里幾乎沒什麼神采,看上去,與這個世界的聯系幾乎若有似無。
我告訴胡野,他說:「一個富太太住這種小區,要麼是在騙你,本就沒結婚,要麼是和老公不好,準備離婚了。」
他語氣一頓,問我:「如果真的離婚了,或者還沒有結婚,你還要和在一起嗎?」
我毫不猶豫地說:「當然。」
「那就聽我的,咱們玩點擒故縱的招式,保證對你舊復燃,無法自拔。」
我毫無經驗,這輩子也就喜歡過姜南喬一個人,而胡野經百戰,我當然該聽的。
胡野在我脖子上揪紅了一塊,讓我故意展示給姜南喬看,觀察一下是什麼反應。
他本來是想隨便找個人過來親一口,顯得更真,被我皺著眉拒絕了。最后他氣得灌了杯酒,指著我罵:「人家婚都結了,你還在這守如玉呢!」
我就當沒聽到。
第二天我反反復復地坐著電梯上下,終于在第十六次時遇見了姜南喬。
白日相見,距離又近,我看得更清楚,整個人都沒什麼活力和生氣,似乎很久都沒有再開心過。
我強忍住心的沖,擺出一副冷臉看著,還故意出了脖頸間的痕跡。
可似乎沒什麼反應,甚至在我說我如今住在樓上時,連頭都沒回過。
那天晚上,我正在洗澡,忽然打來電話。
專設的鈴聲響起,我想也沒想地關了水,把手干,然后接起來。
電話那邊,用刻意放的聲音我:「老公,我已經進小區了,馬上到家,記得給我開門。」
我短暫地恍惚了一瞬,幾乎真以為四年前我們沒有分手,已經和我結婚了,如今這一聲,就是在我。
但終究很快清醒過來。
「姜南喬,你認錯老公了。」
我掛了電話,重新回到浴室,沖干凈頭發上的泡沫,門外又傳來門鈴聲,還有的說話聲:「老公,我回來了。」
再怎麼告訴自己不該開門,還是很誠實地快速套好睡,甚至連頭發都顧不上,就打開了房門。
臉蒼白,眼底還殘留著幾分驚惶,一見面就撲進了我懷里。
從上傳來一陣淡淡的、悉的香氣,我很快認出來,那是我們談時就在用的沐浴,如今甚至連氣味都沒換過。
似乎在任何事上都格外舊,只有對我,分開得萬分決絕。
我嘲諷了,可關門的前一秒,看到眼睛里的傷心和難堪,還是會有劇烈的痛心。
胡野說:「那說明擒故縱很有用,再加把勁兒,肯定迫不及待地來跟你表白。」
可是并沒有。
甚至不聲不響地搬走,然后告訴我:「我和我老公和好了。」
我幾乎以為這九年的意和念念不忘都了笑話,可這時候,朋友游川忽然找到我。
「南喬遇到了點麻煩,要請律師打司,我想,你是律師,說不定能幫到。」
我冷笑道:「我為什麼要幫?的有錢老公難道還找不到一個靠譜的律師?」
游川嘆了口氣:「你不會以為當初和你分手,真的是去和別人結婚了吧?」
「發生了什麼我不能告訴你,但你可以去問南喬。我找你是想讓你勸勸,不要再被那一家子親戚吸了,就算他們從前對再好,人也總是會變的。」
我盯著電腦屏幕上打開的文件,卻一個字都看
不進去:
「你要勸,自己勸就是了,何必來找我?」
「因為不肯聽我的,但那麼喜歡你,說不定會聽你的。」
就這一句話,把我從心死的邊緣拽了回來。
那天在咖啡館,姜南喬就坐在我近在咫尺的對面,很平靜地敘述著四年前發生的事。
我能聽出來,已經竭力把聲音放得平靜。
可一定不知道,我看得清清楚楚,的眼睛像是波瀾驟起的湖水,面蒼白如紙,連都在發。
「經過思索和權衡后,我完全清醒、理智地,放棄了你。」
「就算,我還喜歡你。」
其實前面的那些話,所謂對我造的傷害,都不重要了。
在這一句話之后,我原諒了所有發生的一切。
或者說,我從來都沒怪過。
只要確定也還喜歡我,過去的一切我都不在意。
我想要抓住的,從來只有我和的未來。
拍完婚紗照那天,姜南喬收到了姑姑還的第三筆錢。
其實沒什麼好說的,從前被忘在世界角落,只靠著這一點緣紐帶才有活下去的勇氣,以至于那些人抓住了的肋,漸漸得寸進尺。
而如今,有我站在后,擺出轉賬記錄和電話錄音作為證據,我只是擬了一份起訴函,那一家人就迫不及待地答應了還錢。
因為律所那邊還有工作,拍完婚紗照,我開車把送到附近的餐廳等游川,轉頭回到了辦公室。
理完工作,天已暗,分別前胡野忽然住我,嚴肅道:
「其實我覺得,姜南喬可能也喜歡你,但你,沒有你那麼深。」
我平靜地看著他:「所以呢?」
「所以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結婚的事?」
我勾了勾角:「如果我要考慮那些,從一開始,就不會跟求婚。」
「就算你說的沒錯,那又怎麼樣呢?這個世界上,最喜歡的人就是我,而除我之外,再也沒有人會。所以我理所當然,應該多喜歡一點,把缺失的那些部分補齊。」
「等這個案子結束后,我就帶南喬回家,我相信我姐也會很喜歡的。」
「算了算了,你肖小爺要搞得這麼深不悔,我也沒辦法。」
他無言地擺擺手,轉走遠了,「純到栽在初上始終如一的,真是我見過的頭一個。」
我站在原地,默然了一會兒。
路燈昏黃的芒灑下來。覆蓋了清冷的月。
直到姜南喬一個電話打過來:「什麼時候回家?我幫你打包了一份蟹黃生煎。」
「馬上,二十分鐘后到。」
「好,回來的時候順便在便利店幫我買盒牛吧,家里的喝完了。」
「不喝可樂了?」
「不喝了,這麼晚了,還是牛助眠。」安靜了兩秒,又道,「等你回家,我告訴你一個。」
「好。」
我掛了電話,坐進車里,沒有告訴,其實一周前的早上,我就在垃圾桶里,看到那驗孕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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