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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滿》 第 2 節 明日昭昭

還未出世,娘親便為我定了一份娃娃親。

對象是閨中好友的兒子。

臨死前,都在強調:我同陸云馳乃是天賜的姻緣,讓我一定一定要嫁給他!!

彼時的我懵懂,不明白什麼意思。

直到十二年后,樂善伯嫡盛無暇喝多了。

紅著臉頰,指著我的鼻子,趾高氣揚地跟我說:是穿越過來的天人,就算陸云馳同我是史書上有名的恩夫妻,也要搶!

第二日,天剛蒙蒙亮。

陸家退婚的文書送到了我的手上。

1

陸夫人登門時,我正坐在窗前繡花,旁的竹簍子里,繡好的帕子整整齊齊疊了厚厚一摞。

金氏布莊要得急,為了趕工,我已經連著大半個月沒有好好休息了。

「小姐,陸夫人來了,你真的不去見見嗎?大夫人邊的銀釵已經過來問了好幾次了。」

丫鬟云書端著水從門外進來,一邊幫我分線,一邊嘆氣,臉上的表分外苦惱。

看得出來,拒絕的次數太多,應付有些艱難。

「不去。」放下針線,我拿起缺了個小口的茶杯,怡然自得地抿了一口白水,「若是下次有人再來問,你就說,我到普羅山禮佛去了,為我那久而未歸的未婚夫祈福,期盼他能早日歸來。」

「啊!這……這……小姐你這不是張口說瞎話嗎?」云書睜大了眼,,「不過這陸夫人也是真有意思,既然想見小姐,小姐你不去,也不來。」

「左不過是擺譜,即便是退婚,他們陸家也要高高在上。」放下手上的茶杯,我慢條斯理地繼續繡蝶穿牡丹的帕,「所以,說瞎話怎麼了,有些事了,對大家都不好。」

「不用怕,現在該著急的是陸家,我等了這麼多年,也不差這麼幾天。陸家既要里子也要面子,想讓我先提出退婚,哪有這麼好的事

「咱們江家現如今即便敗落,也不容人這般侮辱,他們說什麼就是什麼。

「無論如何,至……至得讓他們把當年欠我娘親的債給還了。」

「小姐,你真的是為了要債嗎?」

「什麼?」

云書看了看我,臉上表格外復雜:「小姐啊,奴婢問你一件事,你可得認真答我。」

「什麼事?」

深吸了一口氣,像是鼓足了勇氣,但開口時,聲音卻很輕,就好像眼前的我是個一即碎的瓷娃娃。

「小姐,你想嫁給侯爺嗎?」

想嫁嗎?

我愣住了,在手上的針頓在了半空中,環顧了一圈除了必備的床與桌椅、柜子外,近乎一無所有的閨房,一時間竟不知該說什麼好。

想不想嫁?

十幾年了,是第一個問我的。

尚未出世,母親便為我定好了一門娃娃親。

對象是閨中好友的兒子,文信侯的嫡長子——陸云馳。

作為如今陛下最信任的心腹權貴,陸云馳文能安邦,于金殿上揮斥方遒;武能定國,上馬便為將;既懂風花雪月、詩作對;也通事理人,糧價幾何。

至于樣貌則更是俊,在京都有當之無愧第一男的稱號。

像這樣的男子,是我的未婚夫。

京都里有多人羨慕我的好運氣,就有多人替陸云馳惋惜。

因為他要娶的我,家道中落,還是個丑

十歲時,生母亡故。

我傷痛絕,一病不起,待痊愈后,右臉頰上便多了一大塊紅斑。

京中名醫用盡了各種方法也難以除。

無論我的樣貌生得再如何致,白壁終有瑕。

從那天起,我了全城的笑話,為了不嚇到別人,在繼母的指示下,深居簡出,出行皆以輕紗覆面。

兒時對旁人見我時笑,憐憫的目尚且愧,如今早已麻木。

及笄六年,現已二十有二。

陸家卻遲遲未有迎娶的跡象,我也了遠近聞名嫁不出去的「老」姑娘。

我與陸云馳的婚事也了京都中為人津津樂道的閑談趣事,甚至還有好事的賭坊開設賭局,賭陸云馳幾時會上門迎娶。

后來雖被陸家出手取締,但陸家從未在人前表過的意思卻暗傳了出來。

年初,陸云馳奉陛下之命,南下清查鹽稅,短短大半年,下達底層采鹽的鹽工,上至閣學士,牽扯出了一連串駭人聽聞的利益鏈條,貪墨的銀錢高達數百萬白銀。

陛下震怒,京都至南方十六州,摘了不人的項上頭顱,菜市口的法場連著半月水都未曾干涸,風聲鶴唳,即便是再囂張跋扈的紈绔,也不自覺收斂了行徑。

而在其中,除了陸云馳外,聽聞還有一妙齡子相伴其旁,發揮了重大的作用。

失足于河中被陸云馳救起。

是樂善伯嫡次——盛無暇。

京中議論紛紛,因此陸云馳尚未回京,陸家便已三番五次遣人上門,明說暗示地傳達了想要退婚的念頭。

想嫁嗎?

我不知道。

事到如今,我也不明白,母親臨死之前,抓著我的手心心念念的天賜姻緣,一定要我嫁給他,究竟是什麼意思?

江家早已不是當初的那個江家了,開國一門三學士的輝煌早已經被一掃而盡,現如今家中甚至找不出一個六品以上的員。

至于我的父親,在分家后,更是沉醉于胭脂花、酒逍遙,將家中資產敗了個干凈,先是田地,后是鋪子,最后是奴仆,到如今除了江家這座三進的老宅,礙于禮法不得出讓外,僅剩了遠郊為數不多的幾畝薄田。

當初名揚四海的翩翩佳公子了人人笑話的酒徒,一場大夢過后,跌湖中斷了命。

繼母更是無比慶幸自己早早地求了和離書,帶著孩子回了娘家。

只剩下我,用著家中僅剩下來的這點家當,外加大伯父、二伯父的些許資助潦草地給他辦了個葬禮。

薄棺,讓幾人抬至郊外祖墳,掩埋了事。

作為江府三房嫡出的大小姐。

時到如今,我的邊只剩了一個云書,洗做飯樣樣都得自己來,為了生計,甚至還得在外接些刺繡的活計。

這樣的我,這樣的江家三房。

陸家不愿結親,也是人之常

見我一直不說話,云書忍不住抬手拍了拍我的胳膊。

「小姐。」

「嗯。」

我閉了閉眼,長吁了一口氣:「好了,不說這些,一切都等陸云馳回來再說。」

「分線吧,這批貨金氏布莊要得急,繡完了,還有大件的屏風。」

見我不想說,云書也沒強迫,只沉沉地嘆了口氣,低下頭,認命地繼續分線。

2

陸云馳從南方回來的那天,我戴著遮掩面容的帷帽正在金氏布莊貨。

門外一陣喧囂。

陸云馳騎著高頭大馬,穿著一月白錦袍,頭戴玉冠從店門的另一頭緩緩而來,后還跟著數輛致繁復的馬車,招惹起街面上不懷春,臉泛紅地捂著帕子笑,眼神不自覺地瞥過去。

他瘦了不,也黑了些,顯然南下時,吃了不苦頭。

排頭的馬車窗簾突然掀開了一角,出了一張俏可人的臉,角含笑,好奇地朝著四周張著,突然像是看到了什麼好玩的,眼睛亮了一下,嫻地朝著車前喊了一聲。

「云馳哥哥。」

聞聲,陸云馳跟著便放緩了馬速。

眼睛亮亮的,雙手在馬車窗戶,嘟朝著逐漸遠離的糖人攤子上指了指。

陸云馳嘆了口氣,像是無奈一般,調轉了馬頭,片刻后,帶著一只嫦娥奔月的糖人回來了,遞進了車里。

拿著糖人,笑得眉眼彎彎。

陸云馳的臉上寫滿了寵溺。

在我的印象中,他并不是什麼溫和的人,甚至還算得上嚴肅、不茍言笑,然而此刻卻是流出數年難得一見的溫

或許這就是喜歡吧,面對心上人的撒,再冷酷無的人也得了心腸。

「小姐。」云書的聲音有些張,小小聲地喊道。

我收回目,接過布莊伙計遞來的銀錢,和老板說好下一批活計的貨時間后,帶著云書走了出去。

在門口正遇上陸云馳騎著馬從我眼前經過,送我出來的伙計臉上是遮都遮不住的憐憫。

路上,云書很是張,臉上寫滿了糾結,似乎絞盡腦地在想該如何安我,憋了半天,也只問出了一句。

「小姐,你沒事吧。」

然而實際上,今日見到這一幕,我比自己想象中來的還要冷靜。

或許是因為這麼些年早已經磨了期待,也因為家中這般境地,讓我就沒想過會嫁過去。

而他會喜歡別人,似乎也是一件理所應當的事

畢竟……我同他之間本就沒有分。

我抬起頭,語氣平靜:「沒事,云書。」

「小姐,你不在意嗎?」

「在意什麼?又不是才知道這事。」輕笑了一聲,我抬手點了點頭不遠的酒肆,自嘲道,「陸侯爺英雄救樂善伯嫡次,攜手在蘇州智斗貪的事,說書人就連故事都講了幾了,滿京城的人只怕都在等著那兩家喜結良緣。」

「江家又不是從前的江家,我也計較不得,又不是我對不起陸家,既然他們不覺得丟臉,那我有什麼好在意的。

「我們過我們的日子,其他的到時候再說。

「家里的米面沒了,我們去買米,再買點,云書你不是喜歡吃魚嗎?再挑幾條魚,吃不完,咱們放盆里養著。」

「哎,好。」見我無事,云書張的臉終于放松了下來,笑著攬了我的手臂。

「小姐我想吃紅

燒的。」

「好。」

……

只是我不在意,并不代表旁人不在意。

街面上,陸云馳跟盛無暇之間的親近,早落進了有心人的眼里。

第二天一大早。

江府東邊,我居住的偏僻小院便迎來了一群特殊的客人。

以大伯母帶頭,二伯母隨其后,后還跟著一眾抱著禮的丫鬟。

江家早已分家,雖然表面還住在一起,但各院落早已門扉閉,有來往,我上一次見這兩位伯母,還是在年節里,草草說了幾句客套話。

「宛清,你這是……」

二伯母睜大了眼,指著我手上提著的菜刀,久久難以將話往下說下去。

「沒什麼,殺魚呢,二伯母。」見人來了,我笑了笑,手上的水,將還在撲騰的魚重新扔回木桶里,蹲先行一禮,跟著回頭朝著廚房喊了一聲,「云書,來客人了,上茶。」

「好,小姐。」

「都是自家人,不必這般客氣。」

大伯母掃了一眼這寒酸的院落,表面笑得和藹,眼里卻多有些嫌棄和唏噓。

「兩位伯母是貴客,這點禮節還是要的,若不嫌棄宛清小院寒酸,就先屋里坐吧。」

放下菜刀,我抬手將人往屋里請。

大伯母與二伯母點了點頭,抬腳往屋里走,跟在后拿著米面、料的丫鬟,其中有些是第一次見我,臉上是遮都遮不下去的驚詫。

我坦然地笑了笑,進屋時,戴上了遮掩紅斑的白紗。

熱水是現的,茶卻一般,是在外邊集市上買的茶,一個銅板半斤。

就連好茶碗也沒剩幾個。

為了給父親還賒欠的酒債,我把家里能賣的東西,都賣了。

僅剩的這些,還是云書實在看不過去,瞞著我藏在墻下的。

看得出來,大伯母同二伯母很是有些嫌棄,未沾水跟著就放了下來。

想想也是,將家產敗淪落至此的也只有我父親罷了。

大伯父及二伯父雖也郁郁不得志,但守著家中的薄產,日子也能過下去,更不用說還有帶著嫁妝的大伯母與二伯母。

我的生母是庶,嫁妝雖不厚,但做生意卻很有一套想法,積攢了不,只是這些都未曾留給我,悉數都支援給了當時落魄的陸家。

可等陸云馳生母去世后,陸家就像忘了這件事一樣。

「大伯母、二伯母今日前來,所謂何事?」

們不喝,我喝。

捧起茶杯,我輕抿了一口。

「也沒什麼事,這不是都要端午了,想著許久未見,過來看看你。」大伯母笑了笑,一個眼神遞給了邊的丫鬟,丫鬟跟著便將帶來的禮捧了上來。

幾匹錦緞、幾盒糕點外加些適用的米面、之類的東西,不算貴重,但實用很強。

我看了一眼,笑了笑:「多謝大伯母、二伯母。」

云書也笑了,跟著便上前指引著那些丫鬟,將東西一一歸置,該放進廚房的,放進廚房,該收進柜子,收進柜子。

來者不善。

們是來做什麼的,我心里大致也有數,

們不提,我也樂得裝糊涂,閑扯了好一會后,大伯母似乎是有些坐不住了,眉一挑,朝著二伯母使了個眼

二伯母角扯了扯,看得出來有些不悅,但在大伯母眼神制下,還是開口了:「宛清啊,你現在年紀也不小了,還準備接著等陸家嗎?」

3

「二伯母這是說得什麼話?父母之命,妁之言,宛清雖說父母皆已亡故,但婚事早已欽定,又豈有更改之理。」

「那陸侯爺本就不喜歡你,他同那樂善伯嫡次的事,你沒聽別人說嗎?」

「盛小姐是吧,略聞一二。」 我笑了笑,再度捧起了茶杯。

「那你知道,你還……」

二伯母看上去似乎有些急了,只是話還沒有說完,便被大伯母給按住了,一個眼神掃過去,在旁伺候的人悉數退了出去。

看著這一幕,我只覺得好笑。

在場的人,但凡長了眼睛和耳朵、不聾不啞的人,誰又不知接下來會說些什麼。

前些日子,陸家三番五次遣人上門,甚至陸夫人大駕臨也不是什麼,又何苦做這一遭、掩耳盜鈴。

見人都出去后,輕咳了兩聲,大伯母苦口婆心地開口了:

「宛清,你二伯母雖子急,但沒什麼壞心,說這話也是為你考慮,既然事你都知曉,我們也就不跟你繞什麼彎子了。

「你與陸侯爺是打娘胎里就定下的親事,現如今你已二十有二,按理說早就應該過門,陸家這麼多年,卻遲遲沒有反應,你是個聰明孩子,不該看不清楚。

「這話本不該我這個做伯母的說,但即便你真嫁進了陸家,可陸家上下又有幾人能看得起你,上不被婆母喜歡,下

不得夫君歡喜,而就咱們江家現如今的狀況,在陸家眼里怕是連臺面都上不了,到時候誰能幫你,人啊,不能只看花團錦簇的燦爛,還是得看……」

大伯母下意識地端起了茶杯,不等將話說完,我直截了當地打斷了:「陸夫人到底是許了大伯母什麼好?大伯母這般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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