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六章
說過徐靜書的事後,段玉山便坐下細問趙澈墜馬的種種。
得知太醫判斷趙澈的失明並非無藥可醫,段玉山放下心來,改問起別的。
他雖是趙澈伴讀,但按長信郡王夫婦與段家之間的默契,若將來趙澈襲爵,他就是其最重要的幕僚輔臣。有此前,段玉山當然不會局限於噓寒問暖,更關注此事背後是否另有對趙澈不利的。
那次游獵段玉山並不在場,其中細節一概不知。但他對趙澈的騎及手都瞭解,若非有什麼蹊蹺差池,即便趙澈不慎墜馬,也不至於來不及護住頭。
「馬鐙被了手腳,」趙澈淡涼的嗓音裡著諷笑,「墜馬當時我突然四肢麻痹,無力彈。」
段玉山驚蹙眉心:「是有人暗算,又或者只是巧合?」
趙澈笑意薄寒:「被送回的當日,太醫曾探出我脈象有異,隻無法確定那異常因何而起。到我蘇醒後,太醫們反復再探,早前那點異象卻無影無蹤。」
太醫這個職位極易涉及城裡的皇家辛,故而個個都很懂謹言慎行的保命之道。通常他們含糊其辭的「脈象有異」四字,十有八..九是在晦表達「疑似中毒」這類意思。
這本已足夠耐人尋味,再加上那士何然,就更撲朔迷離了。
「我母妃是巳時差人去請的,卻在日落後才來。」
行了套玄乎其玄的法後,到宵將起,才突然說「需純生辰的小姑娘三滴符化水」。
所謂純生辰,是要生在年月日時,差一條都不算。這種生辰的人見,卻又絕非完全尋不到。運氣頂好時,百人中也挑得出兩三個。
方、巫醫之道常取這種人的幾滴做引,何然的要求倒不算離奇。
奇的是提出這要求的時機。
以長信郡王府的地位,翻遍鎬京城重金相求,尋一兩個純生辰的姑娘並不算難事。
段玉山當即領會了趙澈的言下之意:「有意拖延到宵之前,既讓人覺得有希,卻又因故難以執行。」這樣一來,就算趙澈殞命,也不擔半點風險。
畢竟給出了解決之法,若長信郡王府沒能及時辦到說的條件,出什麼差錯都怪不著。
「開始只是有些疑心,待我母妃差人再去客棧尋時,才知在出府後就立刻離京,行蹤不明。」
游方士說到底還得靠求財求名過活。
將幾名太醫聯手都束手無策的人救了回來,且還是長信郡王府大公子這樣貴重的份,只要消息傳出去,鎬京城勳貴富戶們必對趨之若鶩。
名聲、財富都即將唾手可得,卻在一出郡王府就離京,這有悖常理。
「我猜,當日定有後招,足使我斃命而不留蛛馬跡。」趙澈垂臉輕笑。只是誰也沒想到,這府中恰恰就來了位純生辰的表小姐。
段玉山以指尖抵住額:「幕後主使之人……」
「你說呢?」趙澈冷冷輕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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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這大周新朝是經過前朝亡國、被異族統治又收復山河的幾十年戰禍後才立起來的,所以無論勳貴世家還是平民小戶,宗族大都凋零,哪怕貴為帝王之尊也沒能倖免。
今上的脈手足只剩他的胞妹長慶公主趙宜安、異母弟弟長信郡王趙誠銳,故而長慶公主府與長信郡王府在鎬京城頗得尊榮禮敬。
若不是有天大利益可圖,誰會不惜把腦袋別腰上,對長信郡王府大公子下黑手?
除掉趙澈,當然就是他的弟弟妹妹其中之一漁翁得利。這利益足夠大。
趙澈的弟弟妹妹們雖子有好有差,但年歲都不大,幾個頭小孩兒做不出謀害兄長命之事。
最有可能的幕後黑手,自就在這幾個小孩兒的母親們之中。
「郡王的後院頗為……『充實』,」段玉山苦笑,斟酌用詞,「若沒拿到真憑實據,那就誰都可疑,又誰都清白。」
如今一切只是推測,若貿然鬧起來,對長信郡王府沒好。所以徐蟬與趙澈母子倆雖心知有人暗算,也只能暫時咬牙,生吞下這天大悶虧。
其實只要抓到那士何然,所有事就真相大白。可逃了。
趙澈以指尖拂過眼上的錦布條:「所謂『有一就有二,無三不禮』。幕後之人或許會按捺一段時日,但絕不會就此徹底打消心思。」
他向來不認同父親廣納「後院人」的惡習,但他的不滿一慣隻衝著父親本尊,對父親的那幾位後院人雖冷淡,卻從未欺辱輕慢,更不曾苛待異母弟、妹,幾個小孩兒對他也敬重。
所以他從未想過自家府會有人對他下黑手。
這回中招是因無防人之心,可經此一役,在某些事上,趙澈就不會再是從前那個趙澈了。
「是說你怎突然對『你家』表妹如此關切,」段玉山刻意加重「你家」二字,頗有幾分揶揄,「怕無辜牽連?」
趙澈倒也不瞞他,坦頷首:「在有心人眼裡,當夜若非有這個變數,我必死無疑。所以,目前境之兇險大約不下於我。」
他並不信方、巫醫之道。
在他看來,從墜馬開始,所有事全是心設計,唯獨「徐靜書救了他」這事才是諸多環節裡真正的巧合。但既察覺小姑娘不安全,他就不能冷眼旁觀,索大張旗鼓認下這份或許本不存在的救命之恩,不引人起疑地將納羽翼下。
「這些事不必讓知道,年紀小不經嚇,」趙澈鄭重叮囑段玉山,「天分出眾之事,你也不要四宣揚。」明知有人會不懷好意在暗盯著,太過招眼對也不好。
他素來很有「大家長」的自覺,徐靜書既投靠了他家府門尋求蔭庇,便是他的責任之一。
小姑娘不容易,他得將護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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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連在萬卷樓讀書三日,又有段玉山心指點,徐靜書手不釋卷,益良多。
七月卅日下午,段玉山道:「讀書雖需下苦功,卻也該勞逸結合。你不能總坐下來翻開書就不,今日就到這裡,緩緩腦子和眼睛。」
徐靜書雖不捨得浪費時間,可子乖順,夫子發話了,哪敢強?只得垂著腦袋扁,不不願下了萬卷樓。
段玉山徑直去含院書房找趙澈,徒留徐靜書獨自茫然。
突然有了一個多時辰閒暇,無事可做,又不願回客廂發呆,便也去含院,找到平勝,小心翼翼問他能否借用小廚房。
對段玉山的指點十分激,對給予這寶貴機會的趙澈更是不知該如何報答,便想趁空給他們做點吃的聊表心意。
平勝是含院一等侍,這點小事自能做主,倒不必特地請示趙澈,直接將領到小廚房。
在儲藏食材的小間稍作翻找,選了幾樣合用食材,徐靜書就麻利地挽起袖子開工了。
郡王府各樣食材自是挑細選,對產地、品相、都有極高要求,樣樣都非尋常。可徐靜書生在山中村落,見過不天生天養的稀奇食材,這些食材對來說並不陌生,理起來駕輕就。
不到一個時辰,便做好了「椒鹽栗炒銀杏」與「南棗柿泥糯團」。
掌勺大叔與幾名小竹僮全程給打下手,自看出手藝嫺,此時再品品香味,紛紛豎起大拇指。
徐靜書赧然抿笑:「樣子不大細。」
「重在心意嘛,」小竹僮撓著頭嘿嘿笑,「大公子不喜甜食,這份南棗柿泥糯團,怕是要玉山公子吃獨食了。」
「誒?!」徐靜書不可思議地瞪圓了眼,「表哥不喜甜食?」
前幾日趙澈與在小客堂說話時,那盤荊芥鬆花糖不就是他自己……哦,分了一枝給,剩下整盤都是他吃完的。
「以往給大公子做糖果點心,他都隻應付著嘗嘗就罷,」掌勺大叔憾搖頭,「後來便只有小客人來時才做。前幾日表小姐過來之前,大公子就特意叮囑做一盤荊芥鬆花糖。」
徐靜書原以為趙澈是因和不,不願在面前落了面子才不承認喜歡吃糖。可聽了小竹僮和掌勺大叔的話,忽然覺得,表哥或許在誰面前都不想承認這個小嗜好。
明明喜歡吃甜的,卻得等來了「小客人」才能沾有得吃,過後必定還對推說是小孩子吃的。這彆扭的小心思,哈哈。
忍住幸災樂禍的笑意,將兩個盤子送到書房。
將盤子擺到桌案上時,徐靜書特地將那盤南棗柿泥糯團放得離趙澈近些。
才出鍋的點心熱乎乎,甜糯香氣蒸騰而上。
趙澈火速撇開頭,看似平靜地端起面前杯盞淺啜一口。
「你家表哥自詡威武男兒,瞧不上甜點這類趴趴的小孩兒吃食,」段玉山對徐靜書笑道,「別白費你一番辛苦,還是我來消吧。」
說著,他將兩個盤子對調了方位。
原來,表哥在朋友面前也不肯暴自己吃甜食這件事啊。垂著臉的徐靜書抿,仿佛聽到表哥暗暗磨牙的聲音。
這樣看來,當日他約莫是覺得年紀小,輕易看不穿他的小,才安心地放開了吃的。
「是我考慮不周,忘了大人不吃糖。可都做出來了……」徐靜書憋笑,輕聲糯糯,「委屈表哥,勉強吃兩塊試試?」
趙澈慢條斯理放下手中杯盞,狀似縱容地輕歎一口氣,角勾出欣笑弧:「既表妹懇求,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
回客廂的途中,樂不可支的徐靜書終於笑出聲來。
父親說過,「人若無癖,不可深」。照這道理,嗜甜又不肯承認的表哥,應當是個可以信賴的好人吧?
邁著歡快小步回到客廂,意外見到恭候多時的趙蕎。
「聽說你這幾日都被段玉山押著,在萬卷樓讀書?」趙蕎滿臉同地衝上來,的腦袋,「憋壞了吧?」
「沒有的,讀書很好。」
趙蕎是個不讀書的,徐靜書的笑臉在眼裡本就是強歡笑。想,定是大哥和段玉山聯手迫,才讓可憐的小表妹不得不無奈屈服,還違心說自己喜歡。那倆人簡直過分!
「大哥和段玉山就這點討厭,偏押著人讀書!」趙蕎哼道,「理他們呢!明日我帶你出去放風。」
「呃,我……」
趙蕎以為是害怕被責駡,便保證:「放心,萬事有我!到時你說是被我強拖去的,他們就隻訓我,不會說你。」
神兮兮附到徐靜書耳旁:「明日大理寺要在菜市口對人極刑,難得一見的大場面!不看可惜了。」
徐靜書愣住:「對誰……極刑?」
「我家親戚,原本也是個郡王。做了壞事,從玉牒上除名了。今日下午大理寺在門外起高臺公審了他,明日行刑。」
徐靜書垂睫,遮住眼底躥起的小火苗,小聲道:「好,我跟你去。」
要去親眼見證那個人的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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