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要戴平鏡？耍帥嗎？”陳清霧笑問。

“沒錯。”

“才不信你。”

孟弗淵這才認真解釋， “戴眼鏡容易讓人進審視者的立場。”

“會嗎？”這眼鏡陳清霧戴著有些大，手指推了推，兩手抓住鏡框兩側，看向孟弗淵。

大抵隔了鏡片的緣故， 好似確實更敢與他對視。

“要審視什麼？”

“……所有人。”孟弗淵卻有兩分恍神， 不知因為他的眼鏡正被戴著，還是因為戴眼鏡的樣子， 清冷之外， 多了兩分學者般的嚴謹。

“你不想別人看穿你， 但又想看穿別人。”陳清霧說。

孟弗淵點頭。

陳清霧笑，“我也是你審視的對象？”

“陷阱題。我選擇不回答。”

和聰明人對話就是這點不好，他好像從來沒有被帶過節奏。

隻除了出其不意，問他喜歡的人是不是那一回。

陳清霧摘下眼鏡，還給孟弗淵， 猶豫了一霎， 說道：“我還發現了你的一個。想找你求證。”

孟弗淵戴上眼鏡， 手指推了推， 正要抬眼， 便聽陳清霧說：

“弗朗索瓦·特呂弗的電影，《祖與佔》。”

孟弗淵一下頓住。

陳清霧微仰著頭，好似要過鏡片直接看進他的眼睛裡， “你的微信頭像。是嗎？”

孟弗淵神幾無變化，“是。”

“我記得，是三年，還是四年之前換上的……”

“五年。不， 即將六年。”

陳清霧聞聲隻覺得心頭一震。

對視的目便是一怯， 不自覺地垂了下去。

突然寧願自己沒有找他求證。

聽他承認， 自己竟然沒有半點將了他一軍的竊喜，只有一種約翻湧的難過。

六年，原來這麼久。

竟然這麼久。

意識到，那警戒線之後的真相，不敢去看了。

孟弗淵幾乎立即察覺到了陳清霧的緒變化。

實則，站在審視者的立場，也並不一定總能看人心，譬如此刻。

為什麼神一瞬間便黯淡下去。

沉默了好一會兒，孟弗淵正要張口，忽聽門口傳來敲門的聲音。

陳清霧驚了一跳，兩步退遠，鎮定自若地說道：“請進。”

進來的是趙櫻扉。

陳清霧登時松了一口氣。

孟弗淵沒作聲，將所有反應盡收眼底。

趙櫻扉往裡一看，同孟弗淵打了聲招呼，跟著對陳清霧說：“有書掉你這兒了，我過來拿一下。”

“哦……在臥室床頭櫃上。”

趙櫻扉徑直往裡走去。

陳清霧有驚魂甫定之，假如剛剛突然來的是孟祁然……

孟弗淵極有分寸，每回過來都會提前打招呼，因此目前為止，倒沒有發生兄弟兩人相撞的慘劇。

但時間久了，終究紙包不住火。

“清霧。”孟弗淵隨手整了整領，出聲道，“我先回去了，你今天早些休息。”

陳清霧點點頭。

孟弗淵最後再看一眼，便轉往外走去了。

陳清霧目送他影出了大門，去沙發上坐下，拿了一支煙點燃。

趙櫻扉出來時，就見陳清霧手臂撐著沙發扶手，手裡夾著煙，怔怔發呆。

“我走了，清霧。”

“……嗯。”

趙櫻扉見仿佛丟了魂一樣，終究不放心，走到旁坐下，側問道：“怎麼了？”

陳清霧回神，吸一口煙，悶聲問，“你現在忙嗎？”

“還好。怎麼了？”

“能不能陪我聊一聊？”

“問題？”

“嗯。”

“我勉為其難地聽一聽吧。”

陳清霧笑了一聲，斂下目，又沉默了半晌，終於開口，“上回我跟你說，有個很尊敬的人喜歡我，你記不記得？”

趙櫻扉點頭。

“我今天剛剛發現，那個人……”

“你就不能直接說是誰？”

陳清霧把心一橫，“我今天剛剛發現，孟弗淵……”

趙櫻扉失聲，“誰？”

“……你讓我直接說的。”

“你是說，那個喜歡你的人，是孟祁然的哥哥？”

“……我都說了會嚇死你，你還不信。”

“我信了。”趙櫻扉拊口，“……我先消化一下，你繼續說吧。”

“就是，我今天上飛機之前，去搜了一下孟弗淵的頭像，是一部電影的截圖，《祖與佔》。”

趙櫻扉說：“我看過。講三角的。我不喜歡看文藝片，太沉悶了，差點看睡著。”

是的，大家給《祖與佔》打上的最淺的標簽，就是兩男一的三角。

孟弗淵的頭像，是祖與佔二人，在酒館裡喝酒，祖用筆在桌上畫下自己人畫像那一幕的截圖。

陳清霧說：“這個頭像，他換上快有六年時間了。”

“你是說……”

“嗯。”

他喜歡長達六年之久，卻掩飾得這般滴水不。

如果不是來東城之後頻繁接，或許直到今天也不會暴。

趙櫻扉思考了片刻才說：“他知道你跟孟祁然其實從來就不是關系嗎？”

“他之前不知道。家裡人都默認我跟祁然是一對。”

“這麼久的暗，我是做不到的。我能堅持六天不去攤牌就不錯了。難怪孟總創業可以功，一看就是做大事的人。”

陳清霧被逗得笑了一聲。

趙櫻扉說：“那你愁眉苦臉是為什麼？你不喜歡他拒絕掉不就得了。他暗是他的事，跟你又沒有關系。”

“……我沒有不喜歡他。”

“喜歡那不是更好嗎。兩相悅。”

“……趙博士你在方面是單細胞生嗎？哪有你講得這麼簡單。他是孟祁然的哥哥，知人是知道我跟祁然本沒談過，外人不這麼以為啊。”

有時候兩家婚喪嫁娶辦宴會，互相出席，兩邊的親戚都會隨口玩笑地問一句，清霧和祁然什麼時候辦喜酒啊。

就連自己，此前也篤定地認為，自己會和孟祁然結婚，只不過是時間早晚的問題。

這樣的況下，外人會如何看待？

沒有人會細究，兩兄弟爭一個人，這就是鐵口直斷的定調，因為它充分地滿足了大家的窺私。

今後，他們三人必會為茶余飯後經久不衰的談資。

趙櫻扉聽完這番解釋，了然地點頭，“確實……”

“其實我覺得自己蠻卑劣的。孟弗淵提出要追我的時候，我清楚自己對他沒有惡，或者說，其實很有好，就默許了他的行為。和他相的這段時間，我非常。我本不是什麼循規蹈矩的人，這種的覺其實非常刺激……”

趙櫻扉目瞪口呆，“姐妹你太坦誠了。”

陳清霧垂下眼，“……就是這幾天，我意識到自己好像有點喜歡他了。但是這一點點喜歡，比起他喜歡我六年時間，本不值一提。我沒有對抗那些流言蜚語的決心，一點也沒有。”

歎聲氣，“……他甚至不能明正大地追我。這對他太不公平了。”

“所以……”

陳清霧搖頭，“……我也不知道。”

“你現在喜歡他到什麼程度？”

“不好說……”

想見面，想和他不斷不斷地聊天，想進一步追溯那些沒有特意留心過的，他的過去。

會臉紅心跳，會來回試探，還會心疼他極展的脆弱。

這種喜歡，到底到什麼程度呢？

和追隨祁然九年時間相比，能拿得出手嗎？

甚至都不敢去比較，因為心知這對所有人都是一種冒犯。

趙櫻扉隻談過一些特別直接、毫不拐彎抹角的，持續時間也都不長，由來覺得一事其實很無聊，遠不如實驗有進展更能帶給愉悅。

也因此，實難提出有什麼建設的意見，“站在理的旁觀者的角度，假如你還沒有多喜歡他，其實我建議你還是算了。人很難真的不在意旁人的看法，你倆的事一旦餡，那就是眾口鑠金。更別說兩人還是兄弟，兄弟反目是肯定的。”

陳清霧一時不再作聲。

“當然我這人比較務實，比較怕麻煩，如果是我我肯定算了。不過我的想法不備參考，究竟要怎麼辦肯定你自己做決定。”

陳清霧陷沉思，只有指間青煙霧繚繞。

趙櫻扉還得回趟實驗室，因此稍待了一會兒就走了。

陳清霧左右沒有睡意。

在床上躺了許久，還是爬起來。

披上一件外套，準備去冰櫃裡拿一些瓷泥，又突然想到了什麼。

轉，往展架方向走去。

左手邊架子上第三排。

晾得差不多之後，就拿保鮮裹住，因此至今還保持了恰到好的乾燥程度。

雖是新手作品，但一旦施釉燒製，品必然也有一種隨的雅趣。

陳清霧將其拿了下來，放到一旁，隨後去翻靠牆架子上的試片，找一種最合適的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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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一代機械臂進調試階段，公司高層都在為尋求新一融資做準備。

孟弗淵忙得晨昏顛倒，每每稍有閑暇想去拜訪陳清霧，都被告知很不湊巧，孟祁然在那裡。

如非必要，他不願提前將衝突升級，否則清霧夾在中間一定難辦。

因此也就放棄。

他去北城出差一趟，回來便要到孟祁然的生日了。

孟祁然10月20日生日，陳清霧10月27日生日。

離得近，兩家關系又好，因此家長索就把兩人生日並到一塊兒過，為了“公平”起見，今年過陳清霧的那天，那麼明年就過孟祁然的那天，如此替。

過去二十多年都是如此，今年估計也是同樣。

他不願回南城再與見面，那麼多雙眼睛看著，過分拘束。

因此落地後的第一時間，就聯系陳清霧。

沒想到仍是不湊巧。

孟祁然正在陳清霧的工作室，幫忙組裝貨架。

他工作室離得近，不過三公裡，業務也不需要他親力親為，因此凡有空都會去陳清霧那兒看看。

最近做的東西很多，原先的幾個架子快要堆放不下了。

陳清霧下單了幾組超市貨架，孟祁然到的時候，正自己吭哧吭哧地組裝。

這人好像很不喜歡麻煩別人，能力之一定自己手，能力之外再考慮尋求幫助。

多一人幫忙，速度快了許多。

幾個大型貨架整齊地立了起來，下一步便是將原本貨架上的素坯，重新整理一遍。

全部弄完，花去了好長時間。

陳清霧拿掃帚和撮箕略作打掃，洗手之後，拿起手機，準備點兩份夜宵。

沒想到微信上有新的消息。

和孟弗淵的上一次對話，在兩小時前。

孟弗淵問是否方便過來，回復說孟祁然在這裡。

孟弗淵便回復了一句“知道了”。

最新消息發送於半小時前，孟弗淵說：祁然走了告訴我一聲。

陳清霧心口一沉，酸不堪。

暗自吸了一口氣，轉頭對孟祁然說：“我給你點夜宵送到你工作室可以嗎？我需要出去一趟，見個朋友。”

孟祁然往牆上掛鍾看了一眼，“現在？”

“嗯。”

孟祁然笑說：“你覺得我缺一頓夜宵？我是想跟你一起吃夜宵。”

“欠我一頓，掛帳上了。”孟祁然提起沙發上的雙肩包，轉離開了。

看著孟祁然影消失，陳清霧拿起手機，給孟弗淵發消息：“你在公司嗎？我過來找你。”

孟弗淵：在家。我過來吧。

陳清霧：不。地址發我一下，我過來。你稍等我一下。

陳清霧換了套服，再看手機，那上面有孟弗淵分的一公寓的地址。

那公寓要經過他們公司，再繼續往前，離的工作室開車大約四十分鍾，比以為的要遠得多。

車子啟之前，陳清霧給孟弗淵發了條消息告知他自己已經出發。

孟弗淵注意安全。

九點剛過，正是東城最熱鬧繁華的時候。

卻只有一種荒寂的心。

車終於開到了那公寓小區門口，陳清霧找一路邊停車位，停好車給孟弗淵發消息，請他下來一趟，想跟他說兩句話。

孟弗淵：正在煮麵，不好熄火。你方便上來嗎？

孟弗淵：裴卲也在。

後面這句，仿佛是專為打消的疑慮。

陳清霧猶豫之後，回復說可以，孟弗淵便發來樓棟號。

高檔小區，一梯一戶。

出了電梯，一轉彎便看見大門是敞開的。

陳清霧走過去，往裡探看一眼，敲了敲門。

“來了來了！”

裴卲的聲音。

裴卲走到門口，開鞋櫃給陳清霧找了雙一次棉拖。

如此輕車路，讓陳清霧不免疑問：“你們是合租？”

“不是，我住樓上，經常來他這兒蹭吃蹭喝。”

陳清霧笑了一聲。

換好拖鞋，陳清霧跟著裴卲走進客廳。

這公寓應當是租的，現代風格，裝修有種樣板間的規整。

中廚與餐廳移門相隔，陳清霧往裡看去，只看見孟弗淵站在灶臺前方的背影。

收回目，放了手中袋子在茶幾上，在黑皮質沙發上坐下。

“你們才下班？”陳清霧問。

裴卲說：“不是。老孟剛從北城出差回來。”

“怎麼好像一直是他出差？”

裴卲笑說：“談融資這些事兒，我辦不來。我張口人就覺得我不靠譜。”

這一點陳清霧是認同的。裴卲有種不諳人世故的直率。

坐了沒一會兒，陳清霧便看見孟弗淵從廚房裡走了出來，手裡端著一口雪平鍋，正騰騰地冒著熱氣。

孟弗淵取了一張隔熱墊放在桌上，將雪平鍋放上去，再度轉回廚房，拿了三隻碗，三雙筷子。

隨即往客廳看來一眼，“過來吃麵。”

裴卲騰地起。

孟弗淵目落在陳清霧上，“你也過來，清霧。”

這種仿佛家長般的語氣，讓陳清霧不由自主地站起。

鍋裡容富，除了面條，還有番茄、蝦、蛋和青菜，澄黃燈下，那澤單看一眼便覺得分外人。

孟弗淵挑了一碗面條，先遞給裴卲。

第二碗，是給陳清霧的。

“……我不是很，吃一點點就好。”陳清霧忙說。

“嗯。”

接過那碗面，陳清霧坐了下來，挨著孟弗淵。

對面裴卲已然在狼吞虎咽。

陳清霧想到高二那年暑假。

跟孟祁然去國旅遊，順道探彼時正在加州讀研的孟弗淵。

那時孟弗淵住一間小公寓，與另一位留學生合租。

孟祁然連吃了幾天的西餐，說是吃膩了，特想嘗一口番茄炒蛋。

孟弗淵冷淡地他出門左拐，對街有家中餐館，想吃什麼自己點。

然而，那天跟孟祁然玩了整天，回孟弗淵的公寓拿東西時，孟弗淵一聲不吭地從廚房端出了三菜一湯，裡面就有祁然心心念念的番茄炒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