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年給傅伯珩講案子,裴筠庭便也待在一旁安靜聆聽。
不得不說,煙雨閣的茶,確實更勝瀟湘館一籌。
“今有一刑部員,名喚阿黎,某次負責主審兩大地主荊霄和雍子的土地糾紛案,雍子聽聞阿黎此人貪財好,為打贏司,竟主將自己貌如花的兒嫁給與他。”周思年此刻倒真像極了茶樓下的說書人,在場之人皆被他繪聲繪的故事所吸引,放慢呼吸,等待下文。
“阿黎得了好,不問是非黑白,判荊霄有罪,田產全劃到雍子的戶頭上。刑霄為熱衝的莽漢,自然不從。他盡冤屈,便計劃著直接將阿黎和雍子砍死。”說到此,他忽然頓住,端起茶盞,潤了潤。
傅伯珩卻迫不及待地追問道:“後來呢?那個阿黎死了嗎?”
裴筠庭在一旁斟茶,一言不發。
依稀記得自己曾在燕懷瑾那聽過展昭匯報這個案子,但當時並未聽得很認真,故而現下隻能憶起一些模模糊糊的細節。
傅伯珩不知此事倒實屬正常,朝中員大臣多如牛,他年紀尚小,怎會將每個都記得一清二楚。加之永昌侯爺是武將,帶兵出征乃是家常便飯,故對朝中之事無甚關心,傅伯珩這個兒子自然也隨了他,眼中裏除了舞刀弄槍和早日上陣殺敵,裝不下別的東西。
“他沒死,荊霄的計劃失敗了,阿黎做的事雖敗,卻被怡親王和某位大人保下,不過做做樣子調個職,搖一變了兵部侍郎,反倒比刑部侍郎還有實權。”周思年淡淡看他一眼,“況且,此案過去沒多久,荊霄一家老小便神不知鬼不覺地被殺害,事後偽裝意外暴斃的樣子,無人懷疑。就算有極小數人發現不對,為明哲保,全都裝聾作啞。”
兵部的職務,無論尚書還是侍郎都握有實權,掌管著軍用資、軍法執行和軍隊訓練等重要權利。他這一調職,明眼人皆知是蓋彌彰。
阿黎便是黎橈,他背後是隻手遮天的大皇子和怡親王,沒誰會上趕著自討苦吃。
所以荊霄一家死不瞑目。
“太可惡了……若我讓抓到這人,定將他碎萬段!”傅伯珩嫉惡如仇,懷俠肝義膽,聽聞此事自然坐不住,恨不得立馬提劍替荊霄斬了故事中的阿黎。
“還沒完吧,這阿黎又做了何事。”裴筠庭進來問道。
周思年深深看一眼:“聖上已下旨,派怡親王前去練南麵駐守的十萬兵馬,黎橈也會同行。軍隊練地址選在鄒國附近,途徑周國。依我看,聖上怕是會順帶令他們出使,覲見周、鄒二國的國君。可聖上並未讓他們帶兵前往,依我看,怡親王很有可能會在經過幽州時會借兵馬護送。”
皺了皺眉:“燕懷瑾就是為此事去的?”
許是因永昌侯是皇後遠親的緣故,周思年說這些時並未避諱傅伯珩在場:“不全是。前陣子幽州刺史傳急報朝,幽州城發現許多行蹤不定的外邦人,還不知他們是什麽目的,如果是打探大齊的消息,準備起兵攻打,準備裏應外合,那就有些麻煩。”
不知為何,裴筠庭忽然想起前些日子燕懷瑾在瓊玉閣對說過的話,斂了眉目。
聖上既敢將十萬兵馬給怡親王,除非他傻,否則必定留有後手。其間種種,怕是與燕懷瑾不了幹係。
奪嫡這場不死不休的戰爭早已開始,不敢說自己猜了聖上的心思,但從蛛馬跡看來,他似乎更屬意燕懷瑾。他會讓他學習朝中事務,管理下屬;教他帝王世之道,磨煉他。
燕懷瑾這人,生來就注定要高高在上,做人上人。即使被命運的洪流裹挾著向前走,也能從容不迫地朝目標追去。
而自始至終都會站在燕懷瑾邊。
“什麽時候的消息?”
周思年沉聲道:“今日早朝。”
“你們如何打算?”
“我今夜要去侍郎府上探一探,替淮臨拿到軍機報,找出黎橈的把柄,為他鋪路。若能阻止黎橈跟隨怡親王去練兵,那便再好不過。”
沉片刻,將個中利害在腦海過了一遍,認真道:“我和你去。”
周思年皺起眉頭,顯然不讚同,卻還是溫聲細語地勸道:“筠庭,太危險了,莫要胡鬧。”
裴筠庭態度強,沒好氣道:“就你這三腳貓功夫,黎橈府上那麽多高手,你打得過?還不如帶我去,論輕功,誰有我快;論劍,一般人還打不過我。周思年,你莫慫,有我在,定能護你周全。”
他被堵得啞口無言,幾次張,都說不出反駁的理由來,索作罷。
一旁傅伯珩眨眨眼睛,旁觀他們爭論許久,才弱弱說道:“裴姐姐,我也想去飛簷走壁,你帶著我一起可好?我的功夫肯定比周大人的強!”
這下周思年和裴筠庭站在了統一戰線上,異口同聲道:“不行!”
傅伯珩:……
傅伯珩:嚶,好兇。
……
是夜,待府裏所有人都歇下,裴筠庭躡手躡腳走出房門,隻帶了會武功的銀兒,悄悄從燕懷瑾常翻進來的地方,一踮腳,一使力,便輕鬆躍出鎮安侯府。
待到行至黎府不遠的一間宅子,才發現周思年旁邊站著個半大的年。
定睛一看,險些沒暈過去。
傅伯珩這魂不散的臭小子!
然而傅小侯爺對心的想法一無所知,見過來,還高興道:“裴姐姐裴姐姐!你要用劍嗎?我把我爹送我的劍拿來了,你要不要?”
“……”裴筠庭慍一頓,不好發作,隻好原地深吸一口氣。
為圖方便,換了件墨暗紋的束袖袍,仍是一男子的裝扮,看著輕便許多。
周思年瞇了瞇眼,這料子和花,他似乎在何見過?眼得很。
“裴姐姐,你為何不與我們一樣,穿夜行呢?”傅伯珩顯然是第一次做這種事,心澎湃,隻能用不停說廢話來緩解。
裴筠庭覺自己角搐了一下,隨即惡狠狠道:“要麽滾回去,要麽給我閉。”
傅伯珩急忙藏到周思年後,噤若寒蟬,心道今夜的裴姐姐好兇。
幾人商議好路線,打算分頭行。裴筠庭無意間瞥到燕懷瑾安在鎮安侯府的暗衛,心下訝異他竟會在此,卻沒打算多問。
傅伯珩雖武藝不差,但到底還是個細皮,未見過的世家公子。裴筠庭猶豫一番,還是決定將他帶在邊,以免出了差池。
輕如燕,提著小仔似的傅伯珩,翻過侍郎府後院的牆頭。
“怎麽樣周思年,我這手可以去你們大理寺做捕頭吧?”
周思年:祖宗,您別來。
還有,捕頭那是衙門的!
……
燕懷瑾在幽州已待了三日,正如裴筠庭所想,他是被仁安帝外派,前來查探幽州刺史上報城中藏匿外邦人事件的。
這群外邦人行蹤不定,遮遮掩掩,偏還在幽州這樣關鍵的城池中搞小作,仁安帝疑心他們與朝中大臣勾結,便派燕懷瑾前去一探究竟。
他行得匆忙,走時天還未亮,隻來得及給鎮安侯府那的暗衛通了信,不至於讓裴筠庭失去他的蹤跡。
一行人風塵仆仆,連喝水的時間都得靠出來。
路上他常想,此時此刻裴筠庭在做什麽。
暗衛傳來消息,策馬疾奔最也要幾日,可他實在想得。
騎馬時想,喝水時想,行也思坐也思,偶爾還會夢到。
從前也沒這般魂不守舍。
有時停下在驛休整,他閑來無事,就一遍一遍地抄詩,用以緩解思念。
“我有所念人,隔在遠遠鄉。我有所事,結在深深腸。鄉遠去不得,無日不瞻。腸深解不得,無夕不思量。況此殘燈夜,獨宿在空堂。秋天殊未曉,風雨正蒼蒼。”
而展元也敏銳地發現了主子的不對勁,觀察幾日,留意到他每天都會對著個香囊發呆——那是他十五歲生辰,裴筠庭親手做的禮,收到後便再沒取下來過。
他心下了然。
原是在思念裴二小姐呀。
日子如此循環往複,某天早晨,燕懷瑾終於盼到暗衛送來的信。
走前他傳過話,令鎮安侯府中的暗衛以五日為界,將記下來的瑣事送到幽州城。
迫不及待地展開信,他一字一句地看著,生怕錯過什麽“重要訊息”。
隻見信上寫道:
嘉瑞三十六年,九月二十四日
裴二小姐未出過門,丫鬟厭兒說,二小姐在房中筆疾書了一整日。
九月二十五日
裴二小姐前來詢問主子在何,屬下答主子去了幽州,二小姐若有所思,道過謝便離開。
九月二十六日
裴二小姐扮男子出府,晚歸,不知去了何。
九月二十七日
裴二小姐又扮作男子,早出晚歸。
探聽許久,未有明確消息。
回府後二小姐與大小姐裴瑤笙在房中說話,之後再沒出過琉璃院。
九月二十八日
裴二小姐夜間出府,屬下隨其後,行至青石巷,大理寺卿周思年,永昌侯府小侯爺傅伯珩皆同行。
周大人發現屬下,告知計劃,並讓屬並轉告主子,他攔不住二小姐。
一行人預備夜探現兵部侍郎黎橈之府,屬下奉命保護二小姐,遂加。
……傅小侯爺似乎對二小姐多有依賴,依主子看,該如何置?
燕懷瑾了略幹的,將信來來回回讀了兩遍,確認沒有他最期盼的容後,攥著信的手止不住地,險些猛掐人中。
他氣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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