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蘭大人好不講理。”裴敏的視線落在手中的罪狀上,卻一字也沒看進去,只短促一哼道,“人是凈蓮司抓的,供詞是凈蓮司審出來的,到頭來卻要你去大理寺邀功。如此搶功,怕不妥罷?”
“裴司使這話才不妥。凈蓮司上下一,皆為天子分憂,當不分你我。”賀蘭慎道,“屬于裴司使的,賀蘭絕不居功。但緝拿朝廷命絕非小事,當上報大理寺備案,不可僭越。”
裴敏哂笑:“什麼事都讓大理寺和刑部做了,那凈蓮司的存在又有何意義?若凈蓮司不復存在,于你而言并無損失,但對于司中百余口人而言卻是滅頂之災。賀蘭大人凈蓮司才兩日,吃相未免太心急了些!”
賀蘭慎終于將視線從卷宗上調離,忘了裴敏好一會兒,才說:“你就是這般看我的?”
裴敏道:“不然呢?”天子派心腹監管凈蓮司打得什麼主意,用腳趾頭想都知道,偏生這小和尚還做出這副表,像是了委屈似的。
賀蘭慎并未多言解釋,轉過頭,垂著眼的模樣更冷清了些。
“按賀蘭大人說的做罷。”裴敏改主意了,合上罪狀,想借機試試賀蘭慎的秉。
王止領命退下,烏至還站在一旁,一會兒看看裴敏,一會兒又看看賀蘭慎,隨即著卷翹的胡髭道:“二位大人吵架啦?”
“沒有。”兩人異口同聲,一怔,又不約而同住了。
“……”裴敏緩過神來,自顧自沏了杯已經涼的茶,問烏至,“你有什麼事,一并說了罷。”
“裴司使,司中沒錢用啦!去年年底修繕翻新花去了不銀兩,加上在執行任務中死去的吏員恤金,近來長安城外蝗蟲猛增,糧米越發昂貴,已經是不敷出。戶部那邊卡著春季的俸祿不曾發放,司中儲備已堅持不了七日。”
說到這,烏至想起了以往慣例,賊兮兮問裴敏:“要麼,還是像以前那般放幾條報出去,換些贖金?”
“噗。”裴敏險些一口茶噴出,瞥了烏至一眼:這是能隨便說出口的麼?
然而賀蘭慎何等聰明,思緒稍稍一轉便明白了。
凈蓮司有著全長安最完善的報網,大的不說,便是城中飛進來一只蒼蠅也逃不過凈蓮司暗探的眼睛。大概以前司里周轉不過來的時候,裴敏會縱容吏員會將手里揪著的把柄放出去幾條,自有人以重金乞求凈蓮司銷毀罪證,以此牟利。
“以前凈蓮司剛在長安落腳,諸多規矩還不甚完善,有這樣那樣的紕也是正常的。不過,如今既有賀蘭在大人坐鎮凈蓮司,我們哪還會愁錢花?”
裴敏打了個馬虎眼,隨即轉移話題,向賀蘭慎年輕完的側笑道,“裴某聽聞,當初圣上賜金百兩召你回朝。可賀蘭大人一心向佛,淡泊名利,想來這百兩重金也只是放在家中蒙塵,倒不如散了它積些功德,救司中上下于凍餒苦難之中。這百兩黃金,我們也不好意思全要,總得留些給賀蘭大人將來娶妻家……這樣罷,你賞給我等九十九兩,留一兩給將來的賀蘭夫人做聘禮,如何?”
一談到錢,越說越來勁,心里的那點不痛快也煙消云散,笑得東倒西歪沒個正形。
賀蘭慎由著胡言,一目十行看完卷宗,淡然道:“裴司使還是去搶罷。”
裴敏:“……”
話雖如此,之后某日辰時議會,裴敏打著哈欠進正堂,隨即被廳中央擺著的兩口大箱子閃到了眼!
兩口沉甸甸的紅漆大箱子里,堆滿了一吊一吊碼放整齊的銅錢,說得有幾百兩。裴敏登時清醒了,走過去了堆積如山的銅錢,又了,這才緩緩走向主席之位,問早已等候多時的賀蘭慎道:“賀蘭大人,你這又唱得哪一出?”
滿座下屬俱是同樣的疑問,廳從未有過的安靜。
賀蘭慎端坐如松,幞頭下眉目如畫,腕上佛珠斂,全然是與年紀不符的睿智沉著。他道:“既然人都到齊了,今日議事開始。我既已奉天子令協管凈蓮司,就應與諸位同榮共損,故將天子所賜百金折換現錢供司吃穿用度,以解燃眉之急。”
話音一落,滿座沸騰。
說實話,連裴敏自己都不相信。
“了不得,真是了不得!”緩緩撐著案幾坐下,朝側之人投去訝然一瞥,“百兩金,可換銅錢一千吊,夠你在寸土寸金的長安城買房置地、逍遙快活了……你認真的?”
同時也很清楚,賀蘭慎并非嘩眾取寵之人。這一百金、千吊錢,小和尚眼也不眨就送出去了,不曾有毫留。
待廳的議論聲漸漸平息,賀蘭慎才繼續道:“兩口箱中有現錢五百吊,另有五百兩銀鋌予李主簿代管,用于司中資供給、恤勞事宜。有要支取者,須得將用途、數額上報李主簿,并由我與裴司使同意后方可通行……”
賀蘭慎一口氣訂下諸多規矩條例,使得凈蓮司賬目管理越發嚴謹明晰,而座下眾人莫敢不從。
這個青燈古佛下熏陶長大的年,強大沉穩,心思縝,雖沒有太般耀眼的芒,卻如玉石般溫潤流。
他是個與自己勢均力敵的后起之秀。裴敏不得不承認這點,亦不甘心。
二月初,春社。
今年的春社日憂心忡忡,蝗蟲泛濫災,啃噬樹木莊稼,長安城以南幾十里地皆被吃得寸草不生,想來是去年末至今年初未曾霜凍下雪的緣故,蟲卵孵化,轉眼就遮天之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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