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蕪城地鬼域邊陲,看上去不怎麼起眼,其實是鬼門所在之地。平日里蕭蕭索索的,只要鬼門一開,就立馬熱鬧了。”
魔修尚武好戰,無論一天中的什麼時候,武館里永遠有人在相互比斗。
謝鏡辭通過典當首飾得了些魔晶,把錢還給周慎后,坐在擂臺旁同他嘮嗑。
之前在裴渡房里,一時興起,開了個小小的玩笑。裴小爺不知有沒有聽懂,怔愣一瞬后躺進被子里,悶悶說他有些乏。
他沒了靈力修為,的確需要好好歇息;謝鏡辭對此地人生地不,閑來無事之下,干脆又來到武館中。
館主周慎是個熱心腸,見孤一人,特意上前攀談,讓這個看起來弱弱的年輕姑娘不至于尷尬難堪。
“如今還沒到鬼門開放的時機。你與裴公子之所以來到此地,應該是恰好撞上了初雛形的兩界隙。”
周慎道:“鬼門五十年一開,你手里的話本子,記錄的全是五十年前的事兒……這麼多年,我自己都快忘了。”
他面上云淡風輕,說到最后低笑一聲,雖則彎了眉目,雙眼卻是空茫幽暗,好似蒙了霧氣,遠遠地看不清晰。
謝鏡辭年紀尚小,看不懂這般神,只猜出他應該想起了某些往事。
“在《鬼域生死斗》里,一共有兩個主角。”
這個疑問從昨夜起就在困擾,謝鏡辭端詳著周慎表,遲疑開口:“一個是您,一個是刀客付生……您知道付生如今的下落嗎?”
偌大的武館里,自不遠響起年修士們的雀躍歡呼。
周慎在嘈雜的背景音里扭過頭來,眼底霧氣散盡,顯出沉淀多年、幽深濃郁的黑。
“他已離開鬼域多年。謝姑娘,這個名字是蕪城里的忌。”
他嗓音里噙了笑,聽不出有什麼別的緒:“很多人都不愿聽見它,你可要當心,莫在旁人面前提起。”
謝鏡辭一怔:“忌?”
從沒想過,那位前輩會與這個詞匯連在一起。
《鬼域生死斗》中,著重描述了兩名魔修年游歷鬼域、仗劍四方的俠故事。
周慎膽大心細、劍一絕,付
生長八尺有余、一把大刀舞得出神化,故事進行到結局,只道兩人向西而行,道路仿佛沒有盡頭。
至于后來在蕪城里究竟發生過什麼,饒是那話本子的作者,恐怕也一無所知。
“謝姑娘應該知道,這鬼域里的修士,以魔修和鬼修為主,而我們之所以——”
周慎說著一頓,似是有所察覺,轉頭一。
也正是在這一剎那,謝鏡辭聽見似曾相識的年音:“師父!你們在說什麼?”
正是昨夜捧著《鬼域生死》癡迷朗誦的武館弟子,好像是莫霄。
謝鏡辭可沒忘記,那場獎勵一萬魔晶的大比,勝者也是這個名字。
周慎收了話茬,著來人狂太:“《萬字文》抄完了?”
“當然抄完了!師父,我不顧苦學一夜,定能自食其果,再也不會說錯話,把您氣得吳牛月。”
莫霄渾上下瞧不出毫屬于劍修的斂矜持,比起武館里最優秀的弟子,更像個躁躁的愣頭青。
他一眼就瞧見謝鏡辭,咧打了個招呼:“謝道友!今日這般冷,你不東施效顰,和我們一樣多穿些嗎?”
可憐孩子沒學會,反而徹底學廢了。
周慎雙目圓瞪,已經當真像頭牛那樣開始吭哧吭哧氣。
“謝道友刀法湛,我昨夜見到,震撼得驚為天人。”
莫霄道:“咱倆來比一場如何?放心,我會下修為,保持在與你同等的水平。”
他已是金丹六重,眼前的修在玄武境里,充其量剛剛突破金丹境界第一重。莫霄行事正派,絕不會利用純粹的修為制對手。
謝鏡辭本想繼續聽完付生的下落,然而莫霄已經引來不人的注意,若要再問,未免顯得不合時宜。
所以最終還是站在了玄武境上。
莫霄擅使長劍,顯然不是憐香惜玉的主,加上修為擺在那里,謝鏡辭從一開始就用了十二分的注意力。
他師從周慎,用的應該是鬼域劍。鬼域招數以奇詭莫測而著稱,以往只在書冊里見過,如今撞上個中好手,不由生出幾分期待。
第一擊,劍倏至,直刀劃出清月般瑩白澄澈的弧,靈力相撞,于半空開無形漣漪
。
這一招不過是淺嘗輒止的試探,隨著刀劍氣嗡鳴漾,二人形皆是一頓。
如同拉到極限的弓箭,在極其短暫的一瞬停滯后,驟然破風拉開。
“了了!這姑娘到底什麼來頭?看他倆這陣勢,我恐怕連三招都活不過。”
“莫霄是了修為的。要我說,那姑娘水平其實不過如此,即便勝了,也是靠放水得來的紅利。”
“你懂個錘!人家切磋的那是刀法劍法,自然不能全靠修為制,修為這玩意兒,勤修苦練總能跟上來——你說是吧周館主?”
“就算莫霄了修為,那姑娘也打不過他吧?我之前從沒聽過的名字,無名小卒罷了。”
周慎立在圓鏡前,聞言抬了視線,匆匆一笑。
昨夜他便知曉這位謝姑娘手不凡,看一招一式變幻莫測,定是來自于世家大族的高階功法。
然而今日一看,卻又覺得不對。
太了。
昨日短暫相還看不出來,如今到與莫霄一番纏斗,周慎才發覺謝鏡辭的刀法得不像樣,仿佛沒有一個既定套路,全是在隨心所地出招。
最為詭異的是,隨著和莫霄的對決漸深……
從的刀法里,竟約現出了幾分屬于周慎門下的進攻路數。
不會吧。
只是在這麼短的時間、這麼張不容分心的境下,居然還能一面應敵,一面學習模仿莫霄的法和劍?
周慎收斂了懶散的笑,直后背,細細去瞧圓鏡里的畫面。
他原本覺得這場戰斗定是莫霄的單方面碾,可如今看來,說不定還能瞧出別的樂趣。
玄武境中肅殺陣陣,莫霄的劍法迅捷如電,謝鏡辭以攻代守,揮刀迎上。
周慎只看出在下意識修習莫霄的作,倘若他離開鬼域,見到更多仙門世家的功法,定會驚詫地恍然大悟:
原來這丫頭從別家學了不,東一榔頭西一棒,用得隨心所。
謝鏡辭悟很強,學什麼都快。
家族里的刀法固然凌厲,卻不開里唯一的核,用來用去,總歸有幾分無趣。
謝鏡辭喜歡有趣的東西。
法極快,不過瞬息之間,紛然刀便已散遍全。
莫霄大概
頭一回見到如此毫無章法的進攻,接得已有些吃力。
圓鏡之外,是數張茫然的臉。
有人遲疑著問:“雖然我看不清他們的作,但莫霄這算是吃虧了吧?”
不知是誰應道:“也不算吃虧,怎麼說呢,大概算是……被了一頭,只能防守?”
這可是莫霄。
即便在整個鬼域的金丹期修士里,也算排得上名號,雖然他把修為了大半,可單論法劍——
竟被了一頭。
他們本來都覺得這場比試毫無懸念,之所以來看上一眼,要麼想瞧瞧昨夜風頭大盛的人,要麼想看莫霄的個人秀,哪曾料到會是這般場面。
外行看熱鬧,行看門道。圍觀群眾吵吵嚷嚷炸開的時候,周慎已是皺了眉,傾向前。
圓鏡之,戰事漸兇。
莫霄出其不意地欺向前,手中長劍乍現寒芒,謝鏡辭側避開,直刀逆風而起。
他下意識想順勢避開。
然而那把刀并未沿著既定軌跡平直往前,謝鏡辭步法陡變,手腕斜翻,頃刻間變招上襲。
刀洶洶,莫霄不由一怔。
他預想了幾乎所有可能出現的法,可無論如何,都不會料到這個進攻路數。
這是他自己的殺招。
刀裹挾著凜冽寒風,退無可退。
劍眉星目的年強下口中腥甜,側靈驟起——
來自金丹六重的威騰涌而上!
“我的個乖乖。”
鏡前有人倒吸一口冷氣:“這這這、這不是天演道里的劍招嗎?我沒看錯吧?怎麼用出來了?”
“等等,你們看……莫霄的修為,是不是被出來了?”
四周倏然靜下。
所有人都凝神注視著眼前的圓鏡。
暴起的靈勢如破竹,謝鏡辭躲閃不及,只能收回鬼哭刀護,也正是在這一瞬間,被突如其來的利劍抵住嚨。
這是修士自我防的本能,立于劍氣中央的莫霄同樣怔住。
空曠的幻境里,連一息風的聲音都清晰可辨。
莫霄:……
在年半晌的緘默中,莫霄放下手中長劍。
他目赤誠,頭一回收斂笑意,認認真真端詳一番跟前的臉,坦然出聲:“我輸了。”
若不是在生死之際,
本能激出金丹六重的修為,他恐怕已經首異。
法落于下風,又破了定下的規矩,他自然是戰敗的那一個。
莫霄默了須臾,收劍鞘。
謝鏡辭心有余悸,近在咫尺的年卻忽然抬起頭,一改方才曇花一現的頹喪,角一揚。
——他居然在笑。
“太厲害了吧!你今年多大年紀,修習刀法多久了?最后一招是我的劍對不對?怎麼才能做到一邊打一邊學啊?還有剛開始的那一刀,哇真的好帥!如果不是咱倆在對打,我一定給你拍手好!”
莫霄越說眼睛越亮:“明天還繼續打嗎?唉不對,若是總和我一起,跟你一道的那位公子定會不高興——所以明天還繼續打嗎?”
話—超—多。
不可否認,莫霄是個值得敬重的對手,當之無愧武館弟子中的頂尖戰力。
能贏,不但得益于自天賦,也與從小到大的功法傳承不可分;至于莫霄,唯一的經驗來源唯有這家武館,更何況他的修為遠不止如此。
謝鏡辭把夸贊的話咽回肚子里,聽他小不停叭叭,言又止。
救命,這難道就是所謂“武館弟子里的頂尖戰力”,為什麼會跟狗狗一樣晃來晃去。
“莫師兄……這是認輸了?”
周慎側的小弟子看得發愣,扭頭瞧他一眼:“師父,這姑娘——”
周慎看得饒有興致,聞言低頭睨他:“你覺得如何?”
小弟子斟酌片刻,謹慎開口:“弟子以為,是個極有天賦的可塑之才。”
他師父笑了一聲:“可塑之才?”
“你看的穿著配飾,看似普通,實則樣樣價值不菲,至于那把刀,更是渾然天、銳氣人。”
“再看的舉止與刀法,談吐有禮,刀湛,看上去是毫無章法的野路子,實則集百家之長,必然出不低。”
“至于小小年紀,便有如此悟——”
小弟子仰頭與周慎四目相對,聽后者斬釘截鐵定下結論:“即便在鬼域之外的偌大修真界,這也必然是個前程無量的天才。”
*
謝鏡辭勉強算是贏了對決,從玄武境里出來,總覺得悶悶不樂。
的修為本應該和莫霄不分上下,如今卻要人家
著修為來打,不管怎麼想都是自己占了便宜。
想堂堂正正和其他高手打上一架,而不是在現實唯唯諾諾,玄武境里重拳出擊。
也不知道修為何時才能回來,實在頭疼。
和上回一樣,當謝鏡辭從玄武境睜眼醒來,跟前又圍了不吃瓜看戲的路人。
對這種場景習以為常,習慣出禮貌的笑,旁的莫霄仍然激得像只大公猴,咧眉飛舞:“謝姑娘,我訂下了玄武境里的‘萬鬼窟’,你有沒有興趣一起去試試?”
“萬鬼窟?”
謝鏡辭頓了頓:“是用來歷練的幻境?”
莫霄點頭。
自從修士的神識被開發,玄武境里的花樣也越來越多。
比如擂臺、格斗賽、以及五花八門各式各樣的歷練地。沒有任何前因后果與息時機,一旦踏足幻境,就會直面常人難以想象的魔妖,與之正面展開廝殺。
不人對此趨之若鶩,也有不人畏懼它的兇殘驚險,與全是正面評價的常規賽事不同,被修士們笑稱為“瘋子的游戲”。
“萬鬼窟中,我們將直面厲鬼,我與師兄弟嘗試過許多次,從來都沒能堅持到最后——后半段的攻勢太過兇猛,連立足之地都不剩下。”
莫霄撓頭:“不過還好玩的,半個時辰后開始,你想去試試嗎?如果與你同行的公子想來,也能他一起。”
當然要去啊!已經很久沒放肆殺上一把了!
謝鏡辭毫不猶豫地點頭,余斜斜一落,居然到一襲雪白的影子。
心有所,扭過頭去,果然見到裴渡。
裴渡形頎長,哪怕在人群里也能被一眼見,他扎了發,穿著一白,一言不發著。
或許還有謝鏡辭旁的莫霄。
“裴渡?”
向莫霄簡短道別,穿過三三兩兩的人堆,快步朝他靠近:“你怎麼來了?”
裴渡輕輕抿,角出平直的弧度。
這個微表轉瞬即逝,年的嗓音依舊清冷和:“閑來無事,隨意逛逛。”
謝鏡辭離開前沒告訴他行程,好在昨夜提起過,是個武館館主替他找了大夫。
以的子,倒也與武館很搭。
裴渡只是想來運氣地看一看,
沒想到越過重重人影,一眼便見到與陌生年相視而笑的景象,聽旁人講,兩人剛經歷一場驚心魄的對戰。
曾經像這樣站在謝小姐邊的,一直是他。
現如今,他卻只能站在臺下遙遙仰視。
“在想什麼?”
謝鏡辭在他眼前打了個響指。
雙眼澄澈清明,將他心里那些暗的念頭襯得可恥又可悲,裴渡搖頭,聽悠悠說:“我剛和那人打了一場。”
“……嗯。”
“他厲害的,劍法很快。”
謝鏡辭語氣輕快,他認真地聽,剛要再應一聲“嗯”,猝不及防又聽見的聲音。
謝鏡辭道:“不過沒你厲害。”
心口悄悄一。
裴渡倉促地轉頭看,腦子里有點懵。
“你是我最滿意的對手。”
把這道目全盤接收,語氣有些干:“等你好起來,一定要再和我比上一場。”
一定是看出他的尷尬無措,才特意講出這種話。
云淡風輕,倏地一下,卻正中靶心。
實在是……很犯規。
裴渡半低下腦袋,能到耳廓在發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