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一大一小兩個丫鬟開門出來。
見了春芽,大丫鬟張就啐:“呸,可真不要臉!前腳才害死老侯爺,后腳又要來纏咱們主子!”
小丫鬟干脆擼起袖子,上前來就手薅住春芽頭發:“你滾開啊,沒聽見是怎的?你死哪兒就死哪去,來禍害咱們“明鏡臺”!”
別看那小丫鬟年紀不大,可是手勁兒卻半點不小。春芽只覺頭皮都要被連拔起。
外頭鬧騰的聲音越來越大,在室打坐的云毓也聽見了。
“何事?”
大丫鬟綠痕忙走進來,輕聲稟報:“是老侯爺院里那個丫頭,在外頭吵著要見主子。門上的人怕誤了主子清修,這才給攔了。”
云毓淡淡垂眼:“由得跪。不見。”
夜半他誦經做晚課。
結束后,他斂袍起,看到院外。
小小一抹影,跪在那一圈白里,盡管子已經搖搖墜,卻仍舊倔強地直脊背。
還穿著殉葬時的裳,素白長袍,長發披散,迤邐于地。
在他看過去時,已經倒下了五次,又五次重新爬起,五次再跪得筆直。
“主子?”綠痕抱了披風出來,輕輕為云毓披上,“……怕是熬不住了。”
云毓卻立即轉:“既是自己要跪,便跪著。”
“便是因此沒了命,也是自己求來的因果。”
天將明時起了風。
春芽倒下又爬起,已不知多回。
昏昏沉沉里想起五歲那年的夜晚。
山村連年荒,家中已經賣無可賣。阿兄生了急病,襁褓中的阿弟得日夜大哭。
阿爹說要賣了。
說不能全家人一起死。
阿娘抱著哭,也不舍的一直落淚,可還是從此隨了牙婆子去。
之后無論因學藝罰,挨了多打,了多頓的,也從未掉過一滴眼淚。
能長這麼大,已經吃了那麼多的苦
不可以就這麼死了,還沒給自己掙來一個順心的日子。
.
云毓房間,他頭上高高掛著匾額:“止水”。
心如止水,這多年他已然做到了。可是今晚奇怪,一顆心怎麼都不安生。
云毓輕喚:“綠痕。”
綠痕就睡在云毓外間的炕上,香爐裊裊,綠痕遲了一會子才醒過來。
立即起進,“家主有何吩咐?”
云毓皺了皺眉:“天將亮了。”
綠痕立即會意:“這會子水重,怕是扛不過來。奴婢去接進來。”
.
春芽再睜開眼,腳步聲響起。
知道,是云毓來了,邊還跟著大丫鬟綠痕。
想起行禮,云毓卻只是眉眼疏淡:“躺著吧。”
“你要見我,究竟所為何事?”
春芽登時哽咽,落下淚來:“有人要毒死奴婢……奴婢求家主開恩,容許奴婢到家主跟前來伺候。”
“除了家主邊,奴婢再無旁的活了!”
又進來一個丫鬟,聽了便輕嗤:“胡說八道什麼呢?你是老侯爺房里的丫鬟,老侯爺已獨寵了你三個月,家主怎麼能要你?”
“你這是想讓家主被闔府上下笑話麼?”
春芽抬眼。認得,昨晚帶小丫鬟薅著頭發攆走的,就是這位。
綠痕微微皺眉:“青簾,豈敢對老侯爺不敬?”
青簾也是云毓院子里的頭等大丫鬟,雖不擔著掌事兒的名,地位卻也跟綠痕相當。
青簾將手里的藥方墩在桌上,瞟了綠痕一眼:“倒奇了,我哪個字敢對老侯爺不敬了?我分明罵的是這個賤蹄子,別不知天高地厚!”
云毓眉眼淡淡,掃過綠痕和青簾兩人。
雖沒說話,卻有無形的威懾。
青簾抿了抿,只好將沖到邊的話給咽了回去。
云毓單手合十:“我佛慈悲,掃地不傷螻蟻命,惜飛蛾紗罩燈。好歹是條命,一切查清之前,尚不該絕。”
他轉眸看一眼青簾:“便將給你。”
云毓說罷轉離去。
綠痕也跟著起,走到門邊,卻又回看向青簾:“家主將給你管束,你好好教學規矩就是。”
“只是,規矩歸規矩,畢竟是家主親自留下的,你也別虧待了。”
青簾扶了扶鬢角,有些不高興:“這點子事,還用你教我不?”
綠痕嘆了口氣,回眸又幽幽看春芽一眼,這才抬步走了。
春芽也撐起子來向綠痕施禮恭送。
青簾扭頭就沖春芽獰然一笑:“怎麼,覺著比我好?恨不得就這麼跟著去?”
春芽急忙答:“姐姐誤會。”
青簾冷笑:“你賴著不走!如今你落在我手上,我必定會你后悔今日的決定!”
春芽被彎兒、翹兒兩個小丫鬟拖著,隨著青簾一路出了“明鏡臺”院子的正路,到了西邊兒院墻夾道。
夾道里兩邊高大山墻隔絕,頭頂只留下窄窄一線天空,像是罅隙里的山谷,晦暗風冷。
院墻夾道原本是給外院的傭人們運輸垃圾、馬桶等使用的,一切全都糙不堪。
在夾道里隨墻蓋了間小偏廈。到了門口,青簾沖小丫鬟翹兒努努,翹兒上前打開了門鎖。
春芽便被彎兒一把搡了進去。
門檻絆住擺,春芽重重跌倒在地。
青簾立在門口,勾著手肘,斜晲著冷冷道:“從此你便住在這兒。”
“從這兒出門,沿著夾道往南就是廚房。你以后就在那邊當個燒火丫頭!”
“沒我的話,你不準踏院半步!否則,有你的苦頭吃!”
春芽忍住上的疼,恭順垂首:“是。”
為了活下來,得留下,那這點子苦必須得咽下。
青簾帶人走了,春芽才勉力爬起來,抬眸打量小屋。
風雨,窗紙破碎。
地面上,厚厚灰塵吸了氣變一片粘膩,污穢不堪。
墻角有東西在閃著金。走過去拾起來看,竟是兩個燒給死人用的金元寶。
春芽閉了閉眼。
忙了大半天收拾好屋子,好歹能住人了。
天快黑的時候,筋疲力盡,躺在自己的被褥里便昏睡了過去。
醒來一驚。
黑暗的屋子里,除了自己之外,還另外有個人!
撐起子剛想喊,就被捂住了。
.
悉的味道,從那只手,傳鼻息。
春芽微微擰眉,子卻松弛下來。
兩肩微塌,躺回去。
上的手便也隨之松開。
挑著眸子,隔著黑暗向那個影,角漫過一嘲弄。
“這腌臜不堪的屋子,可能還死過人,三爺怎麼竟來了?”
“三爺可真是紆尊降貴,也不怕沾染了晦氣?”
云晏坐在黑暗里無聲凝視著。
知道,激怒他了。
春芽并不害怕,反而覺痛快,便冷笑一聲:“或者三爺是來看奴婢死沒死呢?”
忽然起,一把扯住云晏的袖,在黑暗里直視著他的眼睛:
“奴婢那碗湯里的毒,是三爺下的吧?”
“怎麼,看家主救了奴婢,三爺還不甘心,要再追加殺招,非要拿了奴婢的命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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