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星眠祭拜完,看已經不早了,便收拾收拾準備回家。
擺好水果的位置,又仔仔細細地把那束白百合放在側邊,嚴謹地沿著大理石磚對稱放好。邊擺邊想:如果來得及,應該趕得上陶野去酒吧前的那頓晚飯,們可以一起吃。
之后就下山。
馬上到山腳時,在石磚小路上又偶遇了一個人。
是個年齡卡在中年到晚年之間的花白胡子男人,戴著皮手套,拄著彎頭拐杖。仰頭看到時,一愣,滿臉驚喜。
“小姐!”他喊道。
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聽到這個稱呼了,夏星眠一時沒有反應過來,還盯著對方看了好久。
這才認出他來。這是當年在自己家管事的管家,翁銘鴻。他老太多了,變化大到不敢認。
“……翁叔,”夏星眠禮貌地打招呼,“您也來看爸爸?”
翁銘鴻點頭,“是的,是的。沒想到居然能在這里遇見您。之前兩年您也有來嗎?”
夏星眠:“嗯,我都有來。”
翁銘鴻很是惋惜:“看來前兩次我們都錯過了,真是造化弄人。”
夏星眠:“……嗯。”
他又沉重地嘆了口氣,慨道:“夏家一散,我們已經足足有三年沒再見了。那時候您才剛年。您現在過得好麼?”
夏星眠微笑,“好的。”
“是麼?”翁銘鴻的眼底像是泛起了一點老淚,“總覺得您比那時瘦了許多……”
夏星眠低下頭。和翁銘鴻那久逢故人熱淚盈眶的臉相比,有點過于冷靜。
……只是故人罷了。
過去的已經過去,未來八也沒什麼集。傷春悲秋是最沒有意義的事。
“您已經要走了嗎?”翁銘鴻問。
夏星眠點頭,“對,我剛剛祭拜完。”
翁銘鴻:“我才剛到。早知道您過來,我應該早點來。”
一個要上山,一個要下山,聊也聊不了太久,敘舊也不是好時候。
寒暄后,要分別時,翁銘鴻掏出一張名片遞給夏星眠,說他現在日子過得不錯,要夏星眠有什麼困難去找他。
“我能攢下現在這點資產全靠當年夏總的厚待,您父親是我的恩人,您也算是我看著長大的,我打心眼里把你當自己的孩子。以后的日子,我無論如何都得幫扶著您。”
夏星眠:“謝謝,有需要的話我會找您。”
翁銘鴻:“好,好好好。”
告別翁銘鴻后,夏星眠轉,揣在羽絨口袋里的手慢慢攥住,將那張薄薄的名片一團。
或許眼下換了其他任何一個人,都會欣喜若狂地把翁銘鴻當做這貧賤生活的一個轉折點。或者一個跳臺,想辦法跳出這種困境。
但夏星眠不。
欠人是要還的,而還的過程通常是俗。是點頭哈腰。是假客套和賠笑臉。就算對方是真心幫忙,自己也會在助的過程中潛意識地把姿態放低了。
倒寧愿頂著發痛的手去教鋼琴課,也好過鞠著躬給人說謝謝。
回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敲門時沒人開門,夏星眠就知道陶野已經去了酒吧。
晚上也要去一個大排檔端盤子,大概下班回來的時候就能看見陶野了吧。
這麼想著,竟對端盤子這種無聊工作也產生了一期待。
冬天的大排檔是涮串串。路邊支起小棚子,棚子下面紅油鍋咕嘟嘟地冒泡泡,棚子外下著雪,行人路過都打著傘。
夏星眠在店外面的水泥池子旁洗碗,為了不濺上水挽起了袖子,生了銹的水龍頭嘩啦啦向下噴著刺骨的涼水,激得手腕和手紅一片。
路過的老板娘端著一盤串串路過,瞥了一眼,“手這麼細,以前沒干過活兒吧?在這里待兩個月,等磨出繭子來就好了。”
夏星眠直起腰,禮貌地回:“好。”
老板娘從兜里出一個瓶蓋兒大小的小圓盒扔給夏星眠,“凍瘡膏,還剩個底兒,給你拿回去。”
幾錢一盒的凍瘡膏,盒子都是滿滿的廉價塑料。夏星眠卻很小心地收好了,和老板娘道了謝。
在店里打零工的還有幾個男生,都是在念書出來兼職的。自打夏星眠來到這里,他們一個賽一個打,孔雀開屏一樣在夏星眠周圍晃來晃去,工作都比平時有力氣。
一個高個子戴耳釘的男生悄悄湊到洗碗池這邊,問:“嘿,我幫你洗?”
夏星眠毫不意外地拒絕了:“不用。”
男生還不走:“你念哪個大學啊?我只聽過老板你小夏,你全名什麼?”
夏星眠:“……這重要麼?”
男生:“重要啊,對我來說很重要。”
夏星眠冷淡地回:“對我來說一點都不重要。”
男生靠在水池邊,雙臂抱著,歪著頭盯夏星眠看,看了好陣子。
夏星眠皺起眉,問:“你很閑嗎?活干完了老板再給你安排。”
男生笑:“我只是突然想起書里看到的一句話。”
他仰了仰脖子,長長地嘆口氣,把那句話慢慢說出來:
“‘誰見過人蓄養凰?誰又能束縛月呢?’”
男生頗覺可惜地打量著夏星眠,說:“你呀,就是那種只能活在夢里一輩子都追不到手的生,那種……嘖……大部分人年輕時候得不到的白月。”
夏星眠不帶地笑了一下,繼續洗盤子。
男生忽然又壞笑起來:“反正得不到,我不如現在多看兩眼,以后做夢夢到你的臉還清晰點。”
夏星眠頭也不抬,隨意地問:“你來這邊打工是想買什麼?”
男生見夏星眠主問他,驚喜之外,馬上如實回答:“為了湊錢買雙限量款的球鞋啊!家里給的生活費都拿去給電腦配置顯卡了,你是孩子你不知道,最近又上了幾個3a大作,沒辦法我只能……”
“我來打工,是為了讓自己不被明天追債的刀砍死。”
夏星眠握住水池邊,一字一句,很認真地說。
“你確定你還要在這里影響我工作?”
男生一愣,眼珠子來回轉了轉,想說什麼又不敢說。最后,還是灰溜溜走了。
夏星眠專心干起手里的活,洗干凈的盤子一個又一個摞起來,不知不覺就摞起一個小山。
在洗最后一個山頂時,聽到有人走到了后。以為是其他員工或者老板,沒怎麼在意,放洗碗布時卻聽到了一聲悉的:
“小滿。”
夏星眠馬上回過,一整晚冷如冰霜的臉終于松了,眉頭微微抖兩下,滿眼強著的激,“姐姐?”
陶野穿著米的厚羽絨,線圍巾堆住了下,栗的長發裹著肩頭,仿佛枯枝裹雪。
邊是一玫紅大的趙雯,叼著棒棒糖,漫不經心地四張。
“你要在這兒吃宵夜啊?”趙雯問。
陶野指了指夏星眠,“我和說兩句話。”
趙雯這才注意到水池邊洗碗的那個是夏星眠,揚起聲調調笑:“哦喲,大學生怎麼跑來洗碗了?”
話落,夏星眠漉漉的手瞬時摳了池沿。
陶野很自然地接話:“學生麼,勤工儉學買點自己想要的東西很正常。趙姐,你想在這兒吃東西嗎?”
趙雯搖頭:“我不想。”
陶野:“那你要不先回家?我還要待一會兒,別耽誤了你晚上休息。”
趙雯看了眼陶野,又看了眼旁邊的夏星眠,明白了什麼似的,哼著笑:“你就護著吧,要說你倆沒一,鬼才信!”
說罷,狠狠咬住棒棒糖的兒,轉走了。
夏星眠見趙雯走遠了,才輕輕看向陶野,問:“你……不會和一樣瞧不起我麼?”
“……瞧不起?”陶野笑了一下,目往夏星眠還漉的手上一瞥,“我倒是更關心你的手。怎麼在家里纏著紗布病殃殃的樣子,一出門都能洗盤子了?”
夏星眠這才注意到自己瞞好多天的意外敗,忙把手背到后。
生地岔開話題:
“姐姐,你麼?我請你吃盤炒面。”
陶野沒有追究底,笑意愈深,順著夏星眠的問話岔開了話題,“那就吃一盤吧,你幫我端。”
找了張小桌子坐下,在桌邊支著下乖乖等著。彎彎的眼睛像雪地里駐坐的白狐貍,的,又于清麗眉梢暈出一抹嫵。
夏星眠馬上放好盤子,找到老板娘,從兜里數了一盤炒面的錢出來給。老板娘揮揮手,夏星眠順便去后廚幫忙。
等夏星眠走了有一會兒,陶野才不不慢地放下支著下的手,站起來找到老板娘,問:“一盤炒面多錢?”
老板娘爽氣地答:“14塊錢,小夏已經幫你付過了!”
陶野像聊家話日常地問:“在這里干活兒,工資多啊?”
老板娘:“一個小時7塊。”
陶野點點頭,拿出錢夾子,出14塊錢給老板娘。
“幫幫忙,把這個錢混到的工資里,月底結的時候一起還給。麻煩您了。”
老板娘看多了人世故,懂陶野的意思,也不多問,默默收下了錢。
夏星眠親手把炒面端上來,陶野慢慢地吃,邊吃邊玩手機,一點也不著急。
過了一個多小時,面都涼了陶野還在吃。直到夏星眠下了班,才放下筷子,等在門口。等夏星眠出來的時候,就出手。
“走吧,回家。”
夏星眠很意外陶野會對出手。猶豫了一下,還是小心翼翼地握了上去。
不知道們什麼時候變了可以在外面牽手的關系。
不過也不想糾結著這種問題不放,畢竟朋友也會牽手,姐妹也會牽手,細想太多最后失落的還是自己。不如簡單一點,保持著這份指尖相的心與希冀。
到這一刻,夏星眠終于確定:
真的喜歡上了陶野。
貪這種曖昧,這種溫。
還有這種看似很近又看似很遠的距離。雖然折磨,可也足夠讓人難舍。
正走著,陶野忽然回過頭。
聲音很輕地問:“你最近是不是很缺錢?”
夏星眠怔了怔,回過神后有點尷尬地躲開陶野的目,含糊地嗯了一聲。
陶野:“酒吧的伴奏缺個人,原來的那個回家陪老婆生孩子了。你要是愿意的話可以試試來這邊彈琴,時薪還高的,不過只有一臺電子琴,我不是很懂音樂,不知道能不能拿來當鋼琴彈……”
夏星眠問:“給誰伴奏?”
陶野微微一笑,“給我跳舞伴奏啊。”
音樂素養高的人通常都有音樂潔癖,彈慣鋼琴的人是不會再電子琴那種音質與手都低端許多的樂的。彈不慣都是小事,混淆了原本形的習慣才是樂者最大的損失。
但聽到是給陶野伴奏,夏星眠連薪水都沒問,就說:
“好,我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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