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皮帽這才神稍霽，「難為蘭老闆了，貴公子惹了這種事，眼下正是用錢的時候，蘭老闆還能出手如此闊綽。」

蘭志國著包，卑微謙恭：「吳老闆幫我們這是應得的。」

蘭燭看著那包，如果說那包剛剛還因為裡面有幾疊鈔票勉強裝住門面，那現在就跟風燭殘年的老人已經乾枯耷拉，幾乎已經全癟了。

猜想，那包里裝的，應該夠大學一年的學費和生活費了吧。

瓜皮帽掂了掂口袋，越過蘭志國子往後看，「人你帶來了吧？」

「帶了。」蘭志國回頭，超蘭燭揮揮手，「阿燭，過來。」

蘭燭艱難地蓄力提起包。

兩個男人空手站在那兒，等著連包帶人過去。

最後還是蘭志國看不下去了，過來輕易地把包掛在自己肩膀上，「快走，別讓吳老闆等久了。」

蘭燭走進了，才看到瓜皮帽的樣子，他約莫四十多歲，邊有兩道深深的法令紋，打量的時候，眼神底有許多複雜的判斷，蘭燭一瞬間覺得他很適合去演京劇行當里的丑角類。

瓜皮帽定睛一看面前的子，雖然因為拖著行李著氣，但站立行走時自覺一套，段姣好，一看應該是有些京劇基礎在上的。

只是眉眼之間的氣質太過於冷冽，眉骨突出，顯得青黛的眉流濃又立，平而直，烏髮簡單盤起來，只留些碎發在額頂，如雪地一般白的一張臉，讓人看了覺得不由打了個寒。

瓜皮帽似是有些失，「原是這種長相，怕是在二爺那兒，吃不開。」

蘭志國連忙圓場，「戲臺上頭面一上，自然好些。」

「罷了。」瓜皮帽轉，「隨我來吧。」

三人穿廊走巷，最後停在槐樹後面的一宅院，與家家戶戶都窗戶春聯迎新年不一樣的是，這家的門口，什麼都沒有，只有黑灰的對開門安靜地閉在那兒，看不到裡面的任何景。

瓜皮帽帶著傘，扣了扣門，在那兒等。

蘭志國沒有傘，風雪蓋了他一。

蘭燭低頭看向自己，風雪也蓋了自己一。

裡頭靜悄悄的，像是本沒有人。

蘭燭有些著急，瓜皮帽為什麼只敲了一聲，就不能多敲幾聲嗎，萬一裡面的人沒聽到，或者就不能給裡面的人打個電話嗎？

在外頭死等，蘭燭都快凍冰了。

就當蘭燭覺得自己的腳都要冰冰碴子粘在雪地里的時候，門終於是開了。

僅僅是開的一瞬間，蘭燭就瞧見里裡頭屋子的燈火通明，像是一片藏在黑暗裡的火海，瞬間融化眉和睫上的雪水，只人對屋子後面的燈海生出幾分向往來。

出來一個約莫五十幾歲的男人，頭髮微微泛白，但氣神上佳，著唐裝上，帶著把黑傘，站在門檻。

這下到瓜皮帽躬了，他躬致歉，「林伯，煩請通報一聲，是周先生讓我們來的。」

蘭燭心想，周先生又是誰。

蘭志國從前是杭城最大的茶葉商人。

當然，只是從前。

蘭家出事之後，他腆著臉皮去找當年自己看不起的秦老闆，被他辱許久後才答應找到瓜皮帽這個路子，只是這瓜皮帽看起來也跟那個二爺不認識，找了個什麼周先生，如今見到這位看上去不像是主人家的「林伯」，又得讓人去通傳，難不見這位他們口中的「二爺」比見皇帝還要難。

皇帝不皇帝的另外再說，蘭燭聽那日來家裡的秦老闆說，槐京城的這位二爺，有著登天的本事，蘭家公子如今得罪的人，怕是只有這位爺出手，才能有救。

蘭志國當即就一杯白酒下肚，摔了杯子說他蘭家就這麼一個兒子，砸鍋賣鐵把家產都變賣完了，也要把關係塞到江家那位二爺的門裡。

秦老闆搖搖頭，說蘭兄你還以為自己是十五年前那春風得意的樣子呢，你這家產，不是已經被你那唯一的兒子，糟蹋完了，再者，你覺得江二爺，能看得上你那點家產，正所謂求人問事，要投其所好。

蘭志國當下就懵了，什麼是投其所好？

秦老闆醉著酒，指了指正在隔壁吊嗓的蘭燭——「二爺喜歡鳥兒，尤其是會唱京戲的鳥兒。」

蘭志國那天晚上第一次踏進蘭燭的房間，醉著問，想學唱戲嗎？

蘭燭點點頭。

「那咱上槐京城唱去，唱出個角來，唱出個人模人樣來！」

而後他又哭了，說對不起蘭燭他們母，哭著哭著，醉倒在蘭燭房間裡。

蘭燭默不作聲地收拾著行李，歷時十三個小時三十五分鐘，抵達了槐京城的戲樓胡同。

如今等在那灰黑的門下面，從那門裡看到裡頭的華異彩，聞到那悠悠的食香氣充斥著自己飢腸轆轆的脾胃，耳邊似乎能聽到高樓亭臺上，多的是像這樣的子，巧笑打鬧，曲聲婉轉。

一扇門之後，是與截然不同的世界。

林伯把門開的大了些：「戲臺子剛落班，二爺這會正有空，只準五分鐘，說完了，就出來。」

蘭志國和瓜皮帽連聲道謝。

宅子的門對著蘭燭而開：

站在淮京城門口，站在混沌的黑夜雪天裡，卻不知，那一腳踏進去之後，一場浮華的槐京夢，就此悄然上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