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欠我的
郁蔓蔓小小糾結了一下,要不要陶越那十萬塊。
要,這個人生倒計時的日子就更加舒服自由一點。
不要,就不用有什麼心理負擔——畢竟說的不還錢,都是真的,半點可沒摻假。
借錢就是要揮霍的,拿什麼還呀?
當然這不影響對陶越的信任,這傢伙跟說不用還,那就真的沒打算要還。
記得小時候,跟陶藍才剛上小學,這傢伙也就十四五歲,暑假跑去跟建築隊打小工,學人家掙錢,人生第一次掙了錢,先給倆小丫頭買了一堆零食回來。
在這個傢伙的呵護下長到了十六歲,從蹣跚學步,到被養父母接去縣城讀高中。
那時候他父親陶大伯長期病著,慢病,家境困頓,他媽熬不住離婚走了,爺爺和陶大伯「合」,合作互助。農村裡一家一戶養牲口,一個牲口乾不活的,人手也不夠,有些農活比如打場、粒吧,人手了沒法幹的,兩戶人家把牲口和人力並到一起幹農活,做「合」。
所以陶家兄妹倆小的時候,兩家整天在一起,親如一家。本來就是前後院鄰居,陶家沒有主婦,家裡補拆洗的事常常是幫著,忙,陶越放學回來,就讓他看著蔓蔓和陶藍倆小孩子。
他一邊還要喂餵狗,收拾零碎活兒,有時候還要幫兩家大人做飯,因為農忙時,兩家三個大人都在田里累死累活。
因此可以說,小時候郁蔓蔓一半時間是陶越帶大的。
他是之外最親近的人了。下雨的時候,他去村裡兒園接和陶藍,前邊抱著一個,後邊背著一個,倆小姑娘還淘氣,一人著他一隻耳朵玩,拍不得打不得,陶越也只能笑罵一句「熊孩子」。
包括重生前,陶藍拿來給做手費的那五十萬,當時問陶藍,你哪來這麼多錢,陶藍說跟大哥要的。
那時沒有回到老家,至死都沒敢讓爺爺知道實,也沒有見到陶越,只知道他出獄後忙著創業,忙著找回自己突然中斷的事業和生活。
後來他萬里迢迢趕來看,已經是病危了,進了監護室,他隔著玻璃窗,一臉抑忍的心疼,卻還對微笑,跟比了個加油的手勢。
郁蔓蔓忽然有些傷,這麼好的華子哥,卻不能陪他更久了。
要知道竇初開時……算了,歲月匆匆,錯差,徒留歎息了。
兩人回到前邊爺爺家,老爺子把一沓餃子皮包完了,正在嘗試自己搟餃子皮。有個太能幹的,家務事一把抓,再加上早些年的那種農村生活,牛耕人力,男人要負責田里的重力活,人就理所當然地包攬家務,爺爺哪裡有機會學做飯呀。
後來過世了,留下爺爺一個老頭子,二叔二嬸又不孝順,老爺子居然無師自通,一個人學會做飯了,太細的飯食不會,煮粥或者炒個簡單的小菜都不在話下。
不過看他那架勢,搟餃子皮對爺爺來說還真不太行。郁蔓蔓趕洗把手走過去。
「爺爺,給我吧。」
「看看我搟的這幾個,也還可以嘛。」
爺爺拿著自己搟的餃子皮。呃,這個形狀嘛……老爺子一邊笑呵呵,一邊手二次加工。不圓的地方扯一扯,放上餃子餡,包了一個大餃子。
比別的餃子大出一圈,惹得郁蔓蔓大笑。
「其實爺爺你包餃子還很厲害的嘛,很有樣子。」
「我也就會包,真不會搟皮兒。那麼多年,咱家逢年過節都是你搟皮兒,我跟著包,可不就會包了。平常你不在家,我一個人又不值當包餃子,我哪搟過餃子皮呀。」
「爺爺,不用你搟,放下我來。」
陶越洗了手,也過來幫忙包餃子。從小他媽離婚走了,陶藍又小,家務活他一般都會。郁蔓蔓三兩下搟了一張面皮,陶越拿過來,放上餡兒,兩手一再整理一下,一個鼓鼓的餃子就包好了。
「華子包餃子行,比我這個還像樣子。」爺爺誇了一句,接著又賣弄起來,「不過我會單手包餃子,我年輕時候跟人家麵點鋪子學過的,你看啊,像這樣……」
只見老爺子抄起一個面皮,放上餡,單手一攥一……呃,沒表演好,出來一個圓乎乎的四不像,還著餡兒,逗得郁蔓蔓和陶越都笑了起來。
老爺子自己哈哈大笑,趕把餡回盆裡,破掉的餃子皮只好扔了,換一張面皮重新包。偏這老爺子強,一邊還要說:「哎,我明明看人家是這樣包的呀,一隻手,包的可快了呢。」
「爺爺,單手包,怕是包餛飩吧,我見過人家單手包餛飩,包得還那麼快。餃子一隻手怎麼包啊。」
「我也覺得餃子沒法單手包。」陶越自己比劃著試驗了一下,笑著放棄,「單手沒法包啊,我覺得蔓蔓能單手搟餃子皮,已經很厲害了。」
被他一說,郁蔓蔓不由也注意到自己搟餃皮的作,一隻手搟,一隻手有節奏地轉餃子皮——也不算一隻手啊,還是得兩手配合。
這些作跟賣油翁似的,就是能生巧。三四歲的時候,包餃子,就喜歡跟在旁邊搶搟面杖,抱著兩隻小手搟餃子皮,搟的多了,這兩隻手就像自己有了意識,不知不覺就搟出來了。
結果老爺子又來了興致,說他看電視裡見過,牛人一手轉兩個小搟面杖,能同時搟四張包子皮。
「同時搟四張包子皮?」郁蔓蔓笑著搖頭,「我不信,就算包子皮,不怕餡兒,可同時搟四張也夠不過來呀。」
「不哄你小孩,我真在電視裡看見了,我試驗給你看看……」
老爺子一時來了興致,又手來拿郁蔓蔓手上的搟面杖,郁蔓蔓直起腰,一邊躲開爺爺的手,一邊不扶額大笑,
「哈哈哈,爺爺,包餃子的面,包包子的面很很的,你還是別試驗了。」
陶越仔細包好一個餃子,看了郁蔓蔓一眼,忍俊不也笑起來,指著他對爺爺說:「表爺,你看咱們蔓蔓,像不像戲臺上的小丑。」
「怎麼啦,蹭上麵了。」郁蔓蔓一猜就準,剛才抬手扶額,鼻樑和腦門上沾了麵,白白的可不就像個小丑。
陶越拿起旁邊的巾,手給乾淨,郁蔓蔓便保持不讓他,甚至還把臉往前湊了湊。兩人做都再自然不過了,像小時候無數次,他給洗臉,擤鼻涕,忙起來顧不上,他還給梳頭紮過小辮兒。
三人一邊說說笑笑,一邊就包了一蓋簾的薺菜餃子。爺爺去燒水,準備煮餃子,非說小煤球爐子火不夠旺,煮餃子太慢都把餃子煮破了,跑去廚房燒他的土灶。
這邊郁蔓蔓搟完一沓餃子皮,給陶越一個人包。旁邊洗好的韭菜,這會兒晾乾了水,用菜刀細細切碎,小火爐上炒了蛋皮,直接就在鍋裡鏟碎了,快手快腳做了大半海碗的韭菜蛋餡。
「忘了泡條,放點兒碎條也好吃。」一邊攪拌一邊念叨。
「放點蝦皮兒會更鮮,那種白蝦皮。」
陶越一說,郁蔓蔓深以為然,立刻跑去櫥子裡拿蝦皮。
蛋韭菜餡不要太多的調料,就放一點油鹽,調好了餡兒,先挖了一勺送進裡嘗嘗,哈,鮮的韭菜配上碎碎的煎蛋,加一點鮮的白蝦皮,這味兒簡直不想包餃子了,就這麼吃都很人。一勺吃完,再來一勺。
「嘗嘗,鹽不。」郁蔓蔓把海碗推過去給陶越。
陶越挖了滿滿一勺放心裡,點點頭,再來一勺。一連吃了兩勺才笑著說:「其實就這麼吃最爽口,我小時候就喜歡生吃韭菜的餃子餡。」
「對對對,我也是,拿薄餅捲著更好吃。這是大棚的韭菜,味兒還差了點,要是春天天的小韭菜,那才鮮好吃呢,涼拌,只需要放點兒油鹽,就很鮮了。」
陶越看著把一勺餡兒送進裡,包子臉上滿是可的滿足表,不搖頭失笑。
兩人這邊聊著,又包了半蓋簾的韭菜蛋餃子,那邊爺爺在廚房喊:「水開了,下餃子嘍。」
第一鍋煮的是薺菜的,等第一鍋盛出來,接著煮韭菜蛋餡的。三個人,居然煮了滿滿四大盤,清香醇香的薺菜,鮮多的韭菜蛋,蘸著蒜泥和香醋,吃得人心滿意足。
結果郁蔓蔓就吃撐了。吃撐了的郁蔓蔓自覺去院子裡轉圈散步消食兒。
天不是太冷,月亮卻像是蒙著一層寒霧,不太分明似的,郁蔓蔓在院子裡轉了幾圈,忽然來了開車兜風的興致,夜下的田野星空一定很漂亮。
當然,沒駕照啊,便只好跑回堂屋,找某個正在跟爺爺聊天的土豪商量。
「華子哥,我想去鎮上買東西,你陪我去行不行?」
「行啊。」陶越跟爺爺說,「表爺,那我陪蔓蔓上街一趟。」
爺爺和陶越也不多問,只當是想上街買個東西。大晚上的,當然不能讓一個年輕姑娘家獨自出門是吧,陶越便稱職地陪著郁蔓蔓出了門。
小李村本來屬於鎮區範圍,離鎮上只有不到兩三里路。陶越開車帶出了門,看著把大圍巾當披肩一樣裹在肩上,趴在車窗上向外看。
他開車穿過鎮區,兩旁的店舖超市還開著門,卻一直也沒他停車。
「要買什麼,在前邊超市停車?」
「其實沒什麼要買的。」郁蔓蔓嘻嘻笑,「我就是想出來散散。」
陶越聽了也不打擾,索駛上鎮外的公路,慢悠悠繼續往前開。
「怎麼啦,蔓蔓?心不太好似的?」
郁蔓蔓想說,好啊,吃了餃子高興的。然而卻沒作聲,最終輕輕一歎。
實際上,在看著長大的華子哥面前,的真實緒本瞞不了他。
「沒什麼,也沒什麼事,大概是今晚吃飽了撐的吧。」
「……」陶越敏銳地穿了,「剛才你去院子裡散步,表爺跟我說了樊家的事,想我跟你聊聊,說有些事怕你知道了心裡難。大概,老爺子也擔心你真的回樊家去了。」
「隨他們折騰唄。我都說了,我是爺爺養大的,小時候也沒見別人養我一天。」
「那你跟樊家說清楚啊,幹嗎故意含糊其辭的。」
陶越並不意外這個答案,這姑娘,從小就沒跟父母親近過,不管生父母還是養父母,在心裡其實都沒什麼,恐怕連他這個鄰家哥哥都比不上。
「他們欠我的。」郁蔓蔓幽幽說道,「當初把我生下來,把我給郁家,是他們大人決定的,也沒人問過我吧?現在要不要回去,也是他們自己折騰的,幹嘛又來問我的意願?們不是姐妹深嗎,孩子都能送了,我就是個品,是個死的東西,天大事他們大人決定就好,就因為他們生了我、養了我。隨他們折騰去,咋咋地,我就樂意看熱鬧。」
陶越無聲歎氣,索把車停在路邊,默默看著。
冬夜星空寂寥,鄉村公路上偶爾有車開過去,車燈一閃而逝。近影影綽綽的樹影和田地,遠月下連片的白大棚,似乎整個世界都安靜獨孤著。
「我記得蔓蔓小時候很氣,特別哭。」
陶越的聲音低沉而又溫暖,冬夜中安靜地傳來。
「你小時候,不就小一撇,眨眨眼睛就哇哇哭了,弄得我只好趕哄你,還不好哄,一個不如意,你就抱著我的哭,仰著臉眼淚汪汪看著我,把眼淚鼻涕往我上蹭,人什麼辦法都沒有了。有時候簡直氣人,很想發煩揍你,可小小那麼一隻又捨不得揍,每次你一哭,我就得趕哄著你,依著你。陶藍子強一些,沒你那麼哭,可是大一點也學壞了,有什麼我不答應的要求,就慫恿你來哭。」
他說著十分傷地歎口氣:「哎,我有時候還懷念那個小哭包的,會哭會撒,眼淚一就能高興起來。現在長大了,長了熊孩子,都不變的不可了。」
「……」
郁蔓蔓頓時沖淡了剛才的心緒,鼓著包子臉質問:「瞎說,我有那麼哭嗎?」
明明別人都說,小時候很乖巧啊。
「有,別不承認。」陶越一笑,很自然地抬手的頭,像安小寶寶似的。
「我覺著吧,蔓蔓這樣的小姑娘家,有什麼事不能哭一哭的,哭一場解決不了,那就再哭一會兒,犯不著都憋在心裡不舒服,緒是需要發洩的。你不高興,你就直截了當告訴他們,該發洩該生氣,人一輩子多不容易,委屈誰也別委屈了自己。」
郁蔓蔓沉默了一下。
「華子哥,你不懂的。」
重活一回,許多事也只有知道。
也想活得簡單明。可是,老天又給了一百天,偏要撕下生命裡那麼多虛偽,就是不想讓自己委屈,不想再帶著許多委屈和憤懣死去。
不然這倒計時的日子也太無聊了。
「華子哥,我兩歲多的時候,你十歲。」郁蔓蔓想了想問,「就是菡菡和旭東出生的那一年,你那時知不知道,養父母要把我還給樊家?兩家還鬧了一場,那件事,到底怎麼個形?」
「那件事啊……有點印象。」陶越看著沉,「你聽誰說的,表爺?」
「對,爺爺自己告訴我的。」
陶越想了想說:「我那時候十歲,也是個小孩罷了,也只是因為兩家人走得近,從大人們裡聽到一些。你想問什麼?」
「隨便問問。他們不是都不要我嗎,最後怎麼商量的?」
「這事啊……」陶越略一沉,便坦然告訴了。「表嬸生下龍胎以後,大概覺得兒雙全了,就想把你送回去,你本來說,樊家要是把你抱回去不攔著,畢竟是回去找親爸媽了。結果樊家那邊不要,說要了違反計劃生育,反正兩家鬧得惱了。」
「那後來呢?」
「後來……後來,」陶越頓了頓,「後來。兩家大人就說要把你送給另外一家收養,外省的,說那家不生育沒孩子,家庭條件很好,比留在郁家還好,還要了五千塊錢營養費。」
陶越一邊說,一邊看著郁蔓蔓,車裡沒開燈,其實線很暗,便只看到安靜好的側臉線條。
「你說,我沒事,猜也該猜到了。」郁蔓蔓說,「他們覺得有權利隨意置我,那我總有權力知道自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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