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明禹帶著他去了大廚房，七八個廚子不敢勸這位爺，任由他瞎胡鬧。

白明禹其實也不想吃什麼米糕，就是想找個什麼地方躲著，不想他爹找到，也不想去給前幾天來的那位“爺爺”磕頭。

謝璟做過飯，以前九爺晚上了，都是他跑去小廚房做點什麼吃食，廚藝算不上，但蒸份兒糕餅糊弄一下白明禹足夠。

他故意弄得看起來複雜一些，白明禹坐在一旁的小板凳上叼著一草在邊一晃一晃的，也不催。

白明禹不著急，府裡其他人可都急了。

不多時就有小廝找到廚房這邊來。

白明禹臨走還老大不樂意，“不是說每天磕個頭就了嗎，還乾什麼呀！”

“老爺找您一起過去，已經等著啦，這不是大爺回來了嗎，一起去問安…… ”說了好些話，好歹連哄帶嚇唬地把這位爺帶走。

白明禹走了兩步又回過頭來，指著謝璟道：“哎，你——什麼名兒？”

謝璟道：“寇沛。”

白明禹叮囑他：“好好做啊，一會蒸好了給爺送房裡去。”

謝璟點頭應了。

大廚房裡的人一時半會弄不清謝璟什麼來歷，謝璟也不同他們說話，只守著爐火專心蒸米糕。中午的時候沒有人來找他吃飯，大廚房裡倒是不缺吃的，廚子分了些飯菜給他，伙食不錯，謝璟放開肚皮吃了一頓飽飯。

米糕臨出鍋的時候，謝璟問大廚房的人要了些蜂淋上去。

北地花期短，蜂貴，一般人家都用大塊的冰糖砸碎了給小孩做零，也多虧是在白府，還存著一大壇子蜂。

謝璟端著米糕給白明禹送去，不過一兩個時辰過去，白家小霸王就躺倒在床。

白明禹被他爹狠狠揍了一頓，屁開花。

這會兒躺在雕花紅木床上哭連天，眼淚鼻涕都下來了，他不讓郎中，一旁的親大哥白明哲急得不行，手幫著把他打爛的子撕下來，好歹上了藥。

“大哥，我不在這個家待了，你帶我走吧！”白明禹求道。

白明哲又氣又笑：“說什麼胡話，你自己沒好好唸書，考你幾道題一道都說不上來就算了，還當眾瞎編。”

“爹就是為了自己面子，不過錯了幾道題，就把我打這樣，全為了在外人面前做樣子，自打那人來了之後我就沒過一天好日子……”

“噤聲！”白明哲唬他，“那位爺也是你能說的。”

白明禹哼唧了一聲，到底沒敢再說什麼。

白明哲瞧著他小臉慘白皺一團的樣子，又有點心：“你好好唸書，爹今天也是生氣你逃學的事兒，往後聽話些，對了，大哥這次帶回來好多新鮮玩意兒，你不是喜歡洋人用的瑟槍嗎，大哥也給你帶了一把……”

“真的？”

“那當然，還有兩箱子彈，等你養好了就讓人陪你上山打獵去。 ”

白明哲哄好弟弟，又把院裡的人都過來敲打了幾句，讓他們照顧好小爺，匆匆離去。

整個院子安安靜靜，沒人敢在這個時候去小霸王跟前。白明禹平日里脾氣就大，這會屁被打了十板子，上了藥膏又痛又刺，往日最得寵的丫鬟過去送一碗茶水都被他砸了茶碗，罵了好幾句。

謝璟進到小廳，沒再進去，抱著蒸米糕的提籃坐在門口那等。

一直到晚上白明禹沒什麼力氣打罵人了，他才把東西送進去。

白明禹趴在床上掀了掀眼皮，有氣無力道：“什麼東西？”

“米糕。”

“你怎麼這會兒才給小爺送來……”

“晾涼，味。”

白明禹把自己院裡的人都罵跑了，鬧著不肯吃晚飯，這會兒上疼肚子，聽見謝璟說就讓他拿過來餵自己吃幾口。

放涼的米糕糯，上面淋的蜂已經全部浸到糕餅裡，甜滋滋的，別有一番滋味。

白明禹連吃了幾大塊，墊了肚子又找事兒，一邊嚼米糕一邊皺眉問：“你洗手沒？”

謝璟：“洗過了。”

白明禹這才放心，就著他的手又吃了一大塊。

伺候爺吃飽，又給他倒水，坐在那聽白明禹倒苦水。

“小爺有時候倒是羨慕你們，哪兒都能去，整天到跑，都不用背書挨戒尺，前幾天省府那邊還來了個勞什子'爺爺'，老古板似的，繃著臉坐在那也不跟人說話，冰雕似的一點人氣都沒有，我昨兒還煩他不說話，今天倒好，我大哥回來，考校我大哥也就算了，他好歹也是大掌櫃，怎麼連我的功課也管！”白明禹氣得捶床，恨恨道：“他那邊嗤笑一聲搖搖頭，回來我就被爹打了板子，那麼寬的板子啊，活像打的不是親兒子！”

謝璟看了他後背一眼，薄被遮著部分，但也能瞧見沾了，確實狠。

白明禹紅了眼圈，問他：“你爹也打你嗎？”

謝璟頓了下，道：“我沒有爹。”

白明禹：“……”

白家小霸王悻悻轉頭，趴在枕上嘟囔一句。

謝璟留下來值夜，白明禹好，打了十幾板子下去也沒見發燒，第二天一早還吃了兩籠燒麥，又開始生龍活虎了。

這次白家老爺沒再縱容，白明禹傷著不能去學堂，就找了先生來家里站在床邊上念。

謝璟立在一旁安靜聽，好些都是他以前跟在九爺邊學過的東西，青河縣的先生學問一般，書裡還有一兩句解析說錯了，謝璟聽到眨眨眼，也沒吭聲。

白明禹還在慪氣，堵起耳朵不肯聽。

先生道：“爺，你要是這樣，我就請戒尺了——”

白明禹：“你打，打得我十天半月下不來床才好！”正好不用去給東院那位爺爺磕頭，他寧可繼續躺著。

先生拿了戒尺，卻轉衝謝璟道：“寇沛，手！”

謝璟怔了一下才反應過來，緩緩手，戒尺毫不留落在他手心。

白明禹罵道：“你打他幹什麼！”

先生唬著臉道：“爺不好好讀書，定是旁的人督促不夠，您傷著打不得，陪讀先挨三戒尺！”

說著“啪啪”又是兩下。

白明禹躺在床上又要吵鬧，謝璟卻先一步蹲下來，半跪在他床邊捧了書去給他看，堵他道：“爺，看書。”

白明禹這人平日里霸道，但也最護短，先生打了他邊的人，簡直像打了他的臉，此刻面鐵青咬牙去看書。

好歹一下午沒出什麼岔子。

等先生走了，白明禹又開始折騰事，不想抄書。

白家小霸王扔了筆，挑眉怒瞪：“趴著怎麼寫，我上還疼得厲害，一個字也寫不出！”

謝璟抬眼見房裡沒人，低聲道：“我能寫。”

白明禹驚訝：“你識字？”

謝璟點頭，撿起筆來寫了兩個，白明禹眼睛亮了，對他道：“再寫潦草些，對，就這樣，寫得好！”

謝璟替白明禹抄書，挑燈連夜把先生留的作業寫完。

燭跳，謝璟坐在桌邊提筆沉默抄寫，左右的把筆影拉得老長，讓他多了幾分悉。

他經過戰，當時資缺，別說電燈就是煤油燈都常有供應不上的時候，他揣著懷裡的牌位跟著人群四躲躥，偶爾會得到幾蠟燭，就在夜裡就著唯一的那點燭抄寫佛經。他也不知道這樣做有沒有用，但總想為九爺做點什麼，這一寫，就是多年。

第二日先生檢查的時候，就出了事。

謝璟寫多了。

白明禹別說傷，就算平日好好兒的時候，也從未按時完過作業，先生早已習慣，這回厚厚一疊寫滿字的紙上來，雖然字跡依舊潦草，但一看就知道絕不可能是白家這位小霸王能做出的事。

先生冷臉請出戒尺：“寇沛，手——”

謝璟：“……”

謝璟又挨了十戒尺。

白明禹在床上不能起，躺在那破口大罵：“你敢打他，等爺好了你等著，非一把火燒了你的學堂不可！”

先生打完，收了戒尺：“學堂挨著白家祠堂，爺要是不怕，儘管燒了就是。”

替寫作業的事兒鬧得有點大，白家老爺聽說之後也氣的不輕，專門把兒子邊這位識字的跟班調出院子，關在柴房嚴令他三天，不許人給飯吃。

謝璟也就了半天，白明禹邊的小廝就來給送了半只燒。

謝璟睡過環境更差的地方，柴房能擋風寒，算不上太糟。

他吃飽睡了一覺，等到天黑，睜開眼起來拿一鐵開了柴房的門。他上一世在戲班待過幾年，三教九流學了許多小伎倆，開這種鎖不在話下。

這兩日他一直跟在白明禹邊，也聽人提起東院那位省府來的貴客數次，之前沒機會，現在夜里安靜，他想親自去確認一下，或許是爺邊的人，找機會看一眼也好。

府裡晚上有巡夜的，謝璟在這裡幾天已經清況，小心避開，但是他沒想到東院還有人守在外面，穿著打扮都不是府裡的樣式，清一黑皮襖的壯漢，兩個時辰換一班崗，守備嚴。

謝璟在寒風中等了半夜，牙齒都咬了，最後也沒瞧出能溜進去的空隙，眼見天將明，只能去了馬房。

省府來的那位貴客不好接近，但他們的馬匹、車輛都還是和府裡其他馬養在一起，或許能看到車上標記。

謝璟到那邊，他腳步輕，走近了馬廄那邊就聽到悉悉索索的聲響，像是有人在草料裡翻找什麼，謝璟不小心踩斷一枯枝，還未躲，就見那人驚似的一蹦老高，慌不擇路地要跑，大約是路不，一頭在木柱上！

謝璟上前把他按在地上，那人“嗚嗚”兩聲，就聽得老遠有人提著燈籠趿拉著鞋走過來，挑燈在馬房照了一照，大聲道：“誰在那？出來！”

馬房安靜，只有馬匹偶爾走和打噴嚏的聲響，照管馬房的人一來，倒是引得有一點小，有匹白馬嘶鳴了一聲。

那人也不敢這幾匹金貴白馬，瞧了一圈沒看出什麼異樣，提著燈籠走了。

餵馬的水槽後，謝璟等到沒靜了，這才鬆開手。

被他按著的人了幾口氣，扭頭看他，低聲驚訝道：“謝璟？”

謝璟剛在藉著那一點微弱線已經看清對方，認出是寇沛，要不然他也不會撲過去，點了點頭道：“是我，你怎麼在這？”

寇沛委屈道：“學徒房裡欺生，管事還打人，我剛去，幹活重活不說，那幫人還不給我飯吃，連著了幾天晚上了今兒實在不了，跑來想幾把黃豆吃……”他吸了吸鼻子，又看向謝璟，“你大晚上的來這幹啥？”

謝璟道：“跟你一樣。”

寇沛奇怪：“你在院，跟在爺邊也沒飯吃？”

謝璟出胳膊給他看，剛好有先生今天拿戒尺打下的印子，他皮白，緩了大半天將好未好的時候格外青紫可怖，淡聲道：“有飯吃，但也不容易。”

寇沛原本以為他被爺要走日子過得好，現在心裡那一點酸意徹底散了，只剩同。

學徒房管事的皮鞭也不是頓頓，爺可是打從一睜眼就開始惹禍，這教訓還得了？

他心裡不免幾分可憐謝璟。

畢竟謝璟頂替了他的名兒，想著若是自己每天挨打還只能半夜黃豆吃，那日子可太慘了，現在不挨打就能黃豆，倒是也還能熬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