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這人,是輕易不會去求別人的,估計聽了大舅的話之後也開始猶豫起來。過了一陣子之後,我爸說他還有些工作沒做完,晚上可能要熬一熬,讓大舅先睡。
就聽大舅說「國啊,我知道,你這人不求人,可的事不是別的事,你們家三代單傳,可別……」說著說著,大舅就說不下去了。
我爸毫沒有埋怨大舅的意思,隻是說「我其實就是尋思著,明天去找老柴頭的時候帶點什麼東西好,你也知道,最近我們廠裡效益不好,今去年為了給看病,家裡已經沒錢了。可畢竟是去求人家,總不能空著手去吧。」
「家裡還養著兩隻,明天殺了,給老柴頭帶去吧。」大舅說這番話的時候,毫沒有猶豫,要知道,院子裡的兩隻老母,已經算得上是他家裡最值錢的東西了。
我爸嘆了口氣「我再想想別的辦法吧,那兩隻母,我是如何也不能拿的……大哥,你就別再勸我了,肯定還有別的辦法。你先睡吧,我還有點工作,今天晚上弄不完,明天又是一堆麻煩事,睡吧。」
之後大舅也沒再說什麼,南屋裡響起了鋪床的聲音,而我爸則點亮了煤油燈,一直寫寫算算到很晚。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折騰了大半晚上,又加上我的虛弱,這一覺,我睡得很沉。
可到了半夜三四點鐘的時候,我卻被頭頂上傳來的一陣涼意給驚醒了。
老房子的窗戶,還是那種糊紙的木窗,此時被一陣寒風吹開了,正一邊晃著,一邊吱呀吱呀地響個不停。
視窗正對著土炕的炕頭,一陣陣寒風吹進來,正好吹在我的頭頂上,能不冷嗎?
我媽平時睡眠很淺,常常是有一點風吹草都會醒過來,可這天卻睡得格外沉,寒風都把的頭髮吹了,也沒覺到。
我裹著被子爬起來,手去關窗戶,就看見窗戶外麵黑得嚇人,天上沒有星星,就掛著一很圓很圓的月亮,月亮的慘白慘白的。借著月,我看見院門外有個人影,看得不太清楚,隻能約看出是個老人,佝僂著背,上的服反著土黃的。
一看到這個人影,我的心一下就提到了嗓子眼,趕關上窗戶,上窗閂,然後就用腳蹬我媽的肩膀,想把我媽蹬醒。
可我媽也不知道是怎麼了,就是醒不過來,我心裡又著急又害怕,冷汗很快就順著後背流了下來。
就在這時候,窗閂「啪嗒」一聲,竟然自己掉下來了,木窗戶一點一點地慢慢敞開,那個枯樹般的老太太,就著視窗站在外麵。
我想,想跑,可就像被人用針線上了似的,本張不開,手腳不聽使喚的直打,也本不了。
老太太站在窗外,一不地盯著我,我還是看不清的臉,可我就是直到在盯著我看。過了一會,裡又開始發出一陣怪異的聲音,那聲音好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聽得我渾直起皮疙瘩。
的聲音越來越大,越來越憤怒,最後還出了一隻手,朝我脖子抓了過來。
我當時真的怕到極點了,竟然「嗯——」一聲,哭出了聲來。
南屋的煤油燈頓時亮了,然後我就聽見我爸在屋裡說話「,怎麼了?」
我爸這麼一喊,我就覺上有陣暖意,好像剛纔有什麼東西從我裡出去了,現在又回來了。我兩一,癱坐在土炕上,止不住地大哭。
這時候老太太已經不見了,窗戶還開著,天上出現了麻麻的星星。
我媽也醒了,一把將我摟在懷裡,著我的頭,哄著我「不哭,不哭哦。」
我爸和大舅也很快來到了北屋,一進屋我爸就問我媽「怎麼了?」
我媽搖著頭「唉,不知道呢,剛才我一醒過來,就一直在哭,也不知道是咋啦。」
「,出麼事了,跟爸爸說。」我爸也在床邊坐下,語氣溫和地問我。
雖然我很小的時候,我爸不怎麼管我,可對於那個年紀的孩子來說,父親絕對是心目中無可替代的主心骨。
我剛才哭得太厲害,有心想停下,可說話的時候還是一一的「剛……剛才……那個老太太又來了,就在……在窗戶外邊……嗷——」
剛說完我就又哭了起來,哭得鬼哭狼嚎的。
我爸朝窗戶外看了一眼,臉變得特別凝重,過了片刻,突然站起來,對我媽說「他媽,給穿幾件厚服。」然後又對我大舅說「大哥,老柴頭家住在什麼地方?」
大舅裹了裹上的襖子「就在村西墳山那邊,我和你們一塊去。」
我爸點了點頭,沒再說話,當時他的兩雙眼都布滿了紅,這是急的。
我媽給我套上了棉襖棉,又用件軍大把我抱起來,我才由我爸背著,和大舅一起出了家門,剛走出沒多遠,我媽也披著一件外套追了出來。
村裡的路不好走,大舅打著手電筒在前麵領路,我爸背著我,一路跌跌撞撞,很久才來到村西頭的墳山附近。
所謂的墳山,其實就是一個二十多米高的小山包,它是王莊的西方門戶,將整個村子和西邊的一片泥沼地分割開來。那個年代,在我們那個地方,泥沼地是很常見的,因為城裡開了造紙廠,幾年汙染下來,很多小清河就變了汙水池,再加上有兩年大旱,斷了幾條主要的河道,小清河也跟著乾涸了,就變了一片片泥濘的沼地。
不過後來我聽村裡的老人說過,王莊西邊的那片泥沼地是自古以來就有的,而靠著泥沼地的墳山,因為常年種不出莊稼來,就了死人下葬的地方。
走到墳山腳下的時候,我爸就能明顯覺到一子濃重的氣,那種覺,很難用語言來形容,如果要形容的話,就是像整個人都沉到了冰潭裡,不隻是上,連從裡撥出來的氣,都是涼的。我媽當時也變得張起來,一直拉著我爸的胳膊。
直到大舅轉過頭來,用手電筒照了照不遠的一個小土房,對我爸說「老柴頭家。」
我爸順著手電筒束的方向過去,就看見一個特別簡陋的土房在墳山的山崗上立著,鬼使神差似的,就在我爸瞅向土房的時候,土房裡亮起了很和的燈。
燈亮的那一刻,我爸就覺上一下子暖和了過來,連冬夜裡的風,彷彿都沒有平時那麼涼了。
這時候,從土房裡傳出了一個怨氣很重的聲音「誰啊?半夜三更的,拿手電筒照我家窗戶!」
嚇得大舅趕把手電筒關了。
我當時心裡就犯起了嘀咕,這聲音,怎麼這麼耳呢?
過了沒多久,土房的門就被推開了,從裡麵走出來一個又高又瘦的老頭,當時正值隆冬,他上卻隻穿著一件單薄的舊軍裝,而且那件軍裝對於他來說顯然太了,一陣冷風吹過,吹得老頭上的服「呼呼噠噠」直響。
這老頭我見過,上次他出現在筒子樓的時候,還把我嚇得大哭了一場。不過這一次我看到他之後,上竟莫名其妙地到一陣輕鬆,之前因為高燒,燒得渾疼痛,這時候痛覺也消失了。又過了一小會,我就開始覺到,特別特別。
老頭正站在背,按說應該看不清我們才對,可他卻一眼就認出了大舅,遠遠地喊道「是本良家的小子吧?」
我姥爺姓王,名本良。
大舅趕回應「誒,是我,是我。柴大爺,我們家出了點事,想請你……」
還沒等大舅把話說完呢,老柴頭就擺了擺手,說「你們家的事我已經知道了。讓孩子進來吧,外麵怪冷的。」
聽到老柴頭的話,我爸連忙背著我來到了土房門前,卻聽老柴頭在旁邊說了一句「孩子進屋,大人就在外麵等等吧。」說完就越過我爸,先一步進了屋子。
老柴頭說話的時候語氣明明很溫和,可不知道為什麼,我心裡卻沒由來有點發。
我爸當時肯定也有這樣的覺,他看著老柴頭,站在原地愣了半天,之後才做出了巨大的決心似的,猛得把我從背上放下來,又將我推進了土房。我掙紮著想出來,我爸卻狠狠瞪了我一眼。
對於小時候的我來說,我爸一瞪眼就特別有威懾力,我猶豫了一會,還是沒敢從土房裡出來,就站在門口,眼地看著我爸越走越遠,直至回到了我媽邊,我爸才停下腳步,也遠遠地看著我。
後來我問過我爸,他那時候到底是怎麼想的,把我一個人扔在屋裡就走了,我爸說,他當時突然覺得柴宗遠這人特別靠得住,把我給他,放心!
柴宗遠,就是老柴頭的名字,當然,他的名字我爸也是時隔很久以後才知道的。
老柴頭隨手帶上了門,然後指著土炕旁邊的一個木櫃子,笑嗬嗬地對我說「床頭的櫃子裡有糖,自己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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