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羽聽見陸晚丞低咳就知況不妙。果不其然，一夜過後，陸晚丞發起了高熱。

藍風閣的下人對此已經習以為常。陸晚丞的病一向時好時壞，好的時候勉強可以下床行走；不好的時候，能一連昏睡大半個月，偶爾醒一次也是昏昏沉沉，就像沖喜前的那一個月一般。

沖喜之後，陸晚丞的子有了好轉。但他的底子在那，病來如山倒，次日一早就昏睡不醒，俊白皙的臉上著不正常的燒紅。

花『』將浸了冷水的帕子放在陸晚丞額頭上，惴惴不安道︰“君，爺不會有事吧？”

林清羽探完脈，把陸晚丞的手放進棉被中︰“普通寒癥而已。”

花『』松了口氣︰“那是不是退了熱爺就沒事了？”

林清羽不置可否。對正常康健的人而言，寒甚至不用吃『藥』，過兩天自己就好了。但陸晚丞的子早被多年的病癥掏空，一個不妥當，小小寒癥便能要了他的命。

不多時，芹帶著張大夫到了藍風閣。張大夫此行，還帶了一個弟子前來。該弟子不是別人，正是上回在林府見過的譚啟之。

譚啟之對林清羽拱手笑道︰“許久不見，清羽兄別來無恙啊。”

林清羽看向張大夫。張大夫解釋道︰“啟之近來剛拜我門下，聽聞小侯爺病發，放心不下，非要來府中探。”

“擔心不下。”林清羽一笑，“譚兄和小侯爺很麼。”

譚啟之厚著臉皮道︰“那日在林府，我和小侯爺一見如故……”

林清羽出聲打斷︰“小侯爺病虛弱，一見如故的閑雜人等最好別給他添『』。花『』，帶張大夫進去。至於譚兄，便站在此地候著罷。”

芹猶豫道︰“君，您是說要讓客人……站著？”

林清羽反問︰“哪來的客人。”

此刻是正午時分，站在門口，日頭曬在上，被來來往往的下人瞧著，說是折辱都不為過。

張大夫無奈看了譚啟之一眼，跟著花『』進了屋。譚啟之恨得咬牙切齒，著嗓子道︰“林清羽，你欺人太甚！”

林清羽覺得好笑︰“你不送上門，我又如何欺你。”

譚啟之瞪著林清羽，眼中似灌滿了毒。

林清羽自認從未主招惹過譚啟之，也不知譚啟之對他的恨從何而來。或許世間大抵如此，有無端端的喜，自然也有無端端的惡。就像陸晚丞說的，和這種人認真，是降了自己的份。

譚啟之走近一步，道︰“離太醫署考試只剩下百日，陸晚丞不死，你只能留在侯府照料他，為他端茶遞水，喂『藥』，做一個賢妻。”

捕捉到林清羽面『』輕微的僵，譚啟之『』出快意的笑容︰“呵，天才又如何，事事我一頭又如何，到頭來還不是……”

林清羽恍然︰“原來如此。”

譚啟之目一沉︰“你笑什麼！”

林清羽角微微一牽，近乎是憐憫地說︰“你真可憐。”說罷，不再多看譚啟之一眼。

陸晚丞在張大夫手下治了幾年，對陸晚丞的病了如指掌。林清羽在一旁看著他診脈，得出的結論也是寒癥。

張大夫開了方子，又叮囑了幾句便匆匆告辭了。

張大夫的『藥』，無非是治寒癥的常用之『藥』，只能說無功無過。可陸晚丞的子不同旁人，尋常人用的方子若能針對他的病癥加以改良，或許能事半功倍。

花『』還等著林清羽手中的『藥』方去抓『藥』煎『藥』，問︰“君，這『藥』方是有什麼不妥嗎？”

林清羽遲疑片刻，將『藥』方遞給花『』︰“沒有，去罷。”

陸晚丞一病，整個藍風閣都變得忙碌起來。煎『藥』喂『藥』，侍奉病榻的事有下人去做，無須林清羽『』心。他和往常一樣，在書房看書配『藥』，卻因院子裡太過安靜反而有些不習慣。畫眉鳥和八哥都閉上了，莫非也是在為他們的主人擔憂麼。

可是擔憂有什麼用，陸晚丞就算這次過去了，總有一次不過去。對一個必死之人，若不做好心理準備，到時候不習慣的只會是自己。

他的『藥』配得差不多，接下來就是熬『藥』，再將其製方便攜帶儲存的丸類。頭一次製這種難度的的『藥』丸，他想要每一步都親力親為。

林清羽來到專門用來給陸晚丞熬『藥』的『藥』房，裡面有幾個小丫鬟正在煎『藥』。忙碌的同時，還不忘聊一聊府中的辛。

“以往大爺一病，夫人鐵定第一個趕來，有時還會親自照料爺的『藥』湯。這會是怎麼了，現在還不來。”

“我聽夫人院子裡的壽嫂說，大爺和夫人大吵了一架，夫人被大爺罵得站都站不穩。”

“你是不是聽岔了？站不穩的不該是大爺嗎。況且夫人和大爺母慈子孝的，為何會大吵？”

“那當然是為了君啊。婆媳關系本來就是千古難題，我大嫂和我娘親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吵得我哥哥一個頭兩個大……”

林清羽推開『藥』房的門，裡面的聲音戛然而止，只剩下湯『藥』煮沸冒泡的咕咚之聲。

林清羽無視幾個小丫鬟誠惶誠恐的表，徑直走到灶臺前，仿佛什麼都沒聽見。

回去之後，林清羽來歡瞳，吩咐道︰“你去一趟梁氏的院子，去把這個月的帳本要來。”

歡瞳不解︰“爺，你要帳本幹嘛？”

“替分憂。”

陸晚丞發病的消息傳進梁氏耳中，梁氏鬱結了幾日的口總算舒坦了些。劉嬤嬤幸災樂禍道︰“這是報應啊夫人。當日大爺那麼對您，是老天爺都看不過去，要懲罰他那個不孝子！”

梁氏回想起當日種種，仍心有余悸︰“罷了，既然林氏救不了他，那便隨他去吧。”

這時，婢來稟，說藍風閣的歡瞳來了。

“林氏的陪嫁小廝？”梁氏眉頭皺得死，“他來幹什麼。”

“他是來拿這個月帳本的，說君要為夫人分憂。”

梁氏聞言，口起伏︰“他真這麼說？”

“夫人您聽見了吧？”劉嬤嬤恨得牙，“現在不是您說罷了便能罷了的。君明擺著要從您手裡奪權，您不能再坐以待斃了啊！”

梁氏煩躁道︰“可我能怎麼辦！當初我確實說了要讓林氏掌家，誰曾想到林氏還真有幾分本事。”

劉嬤嬤眼珠轉了轉，揮退下人，湊到梁氏耳邊道︰“不如這樣……”

“不。”梁氏沉聲道，“陸晚丞已經警告了我，我擔心他知道了會……”

“小侯爺現下不是病著麼，能不能熬過去都不好說。再說了，您忘了二小姐的話了？只要理在您這邊，侯爺就會向著您，您沒什麼可怕的。”

見梁氏依舊猶疑不決，劉嬤嬤又道︰“您就算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二小姐和三爺考慮啊。難不，真的要讓一個寡夫掌侯府的家？”

“念桃，喬松……”梁氏默念著一雙兒的名字，定下了神，“劉嬤嬤，你把帳本送去藍風閣罷。”

劉嬤嬤遂喜笑開︰“奴婢這便去。”

林清羽拿到帳本後，來張世全，勞煩他仔細看看有無不妥。張世全看過之後，道︰“單有兩個月的帳本，張某不敢妄下定論。若能有三四個月的帳，應該能看出一些端倪。”

林清羽便讓歡瞳把這個月的帳本送了回去，再把前幾月的帳本要過來。

陸晚丞昏睡的第三日，總算有了退熱的跡象，但人還沒有清醒，這段日子好不容易養回來的氣也被耗了個乾淨。他靜靜地躺在床上，雙眸閉，病骨支離，宛若風中殘燭，著實讓人……讓在意他的人，揪心不已。

花『』喂陸晚丞喝下湯『藥』。陸晚丞眉間了，似在夢中也不忘嫌棄『藥』苦，還吐了一些出來。花『』手忙腳『』地想拿帕子去。林清羽從手中拿過『藥』碗︰“我來。”

林清羽舀起一匙，放在邊輕輕吹了吹，還未來得及湊到陸晚丞邊，就聽見外頭傳來芹的聲音︰“君，夫人請您去那一趟。”

林清羽一頓，將『藥』碗還給花『』︰“你接著喂。”

林清羽來到前堂。梁氏依舊坐在主母的位置上，劉嬤嬤守在一側，還有一個面生的中年男子站在堂中，滿面的愁容。

梁氏假惺惺問道︰“晚丞的病可有好些？”

林清羽道︰“夫人有事直說即可。”

梁氏臉上有些掛不住︰“這位是侯府的帳房先生，王管事。”

王管事躬行禮︰“見過君。”

“事是這樣的。王管事發現從藍風閣送回的帳本，了一頁。”梁氏頓了頓，“還是事關最重要京城酒樓收支的一頁。”

王管事哽咽道︰“這麼重要的帳本居然出了這麼大的疏，小人恨不能以死謝罪啊！”

……好吵。

這些人還真是不會消停，與其和他們周旋，不如直接用毒讓他們安分。林清羽道︰“我勸你三思。”

王管事茫然道︰“三思什麼？”

“以死謝罪。”林清羽哂道，“當然，你若執意要死，我也不攔。”

王管事懵了，他只是說說，哪能真的為了一頁帳本去死。王管事求助地看向梁氏和劉嬤嬤。劉嬤嬤寬聲安道︰“王管事快別這麼說，這事和你有什麼關系。你把帳本送來時，帳本分明是完好無缺的，夫人可以為你作證。是歡瞳將帳本送回來，裡頭才了一頁的。”

林清羽靜靜地看著他們演戲。

梁氏被他看得心裡發虛，笑道︰“清羽，你才管家，有所疏是在所難免的，下次注意便是。只是那缺了的帳本還是得找回來的，否則帳就要『』了。不如你先回藍風閣找找？”

林清羽頷首︰“可以。”

林清羽回到藍風閣，在屋外聽見一陣歡聲笑語，松了口氣的同時不冷笑。

一醒來就能和丫鬟們說笑，某人命還。

他一進屋，便對上了陸晚丞的視線，好像陸晚丞一直在看著門口似的。

陸晚丞咳了兩聲，喑啞著嗓子，道︰“回來了？”

“嗯。你覺如何？”

“覺就是，我病了，我活過來了。我又病了，我又活過來了……”

林清羽沒了表︰“你這麼有力，便自己把『藥』喝了，別總是讓別人喂你。”

陸晚丞調笑道︰“又沒讓你喂，怎麼又兇起來了？”

“我……”林清羽眼簾微閉，靜了靜心。這幾天蠢人太多，他或多或都了影響，脾氣難以克制。“沒想兇你，習慣而已，抱歉。”

陸晚丞靜了靜，玩笑道︰“是不是因為我沒死功，林大夫失了？”

林清羽點頭︰“有點。”

陸晚丞笑了起來，病容中獨有一雙眼楮是盈盈亮著的︰“對不起啊，我也不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