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八時各宮都要做粥,但夏雲姒那碗臘八粥不是隨便熬的。
建德十八年,尚是慕王的賀玄時與夏雲妁初見,就是臘八。
那時賀玄時與夏雲妁都隻有十五歲,夏雲姒才六歲。先帝病重,夏家剛決定扶持賀玄時。
以夏家的積威之重,這樣一位年輕皇子登門拜訪也不算什麼大事,況且家國大事原也與府中眷們無關,泰半家眷甚至不知他來拜訪之事,依舊熱熱鬧鬧地照常過著臘八節。
按著慣例,臘八粥由府中的孩子們一起熬。其實在這樣的高門大院裡,孩子沒什麼去廚房裡沾染油煙的必要,能在下人料理好食材後手熬一道粥、做幾道點心,便已是可以引得稱贊的賢惠了。所謂的讓們熬製臘八粥,也不過是尋個由頭讓大家圖個熱鬧。
夏雲妁是長姐,也是當時府中唯一嫡係嫡出的孩子。帶著一串庶妹堂妹熬了大半日的粥,傍晚時才都備妥當。大部分的粥都有下人送去各屋讓大家品嘗,夏雲妁聽聞父親與幾位叔叔整日都在廳裡沒出來,便跟一眾妹妹說:“我去給父親和叔叔們送粥,也好勸們吃些,你們各自回去歇著吧。”
孩子們一鬨而散,唯獨夏雲姒留了下來。
當時正是最黏這個大姐姐的時候,不假思索地仰頭就說:“我和姐姐一起去!”
夏雲妁沒有拒絕,將幾碗粥在食盒裡裝好,拉著一併出了門。
穿過後宅的亭臺樓閣,進了前宅專供男人們走的地方。這地方夏雲姒從來沒來過,夏雲妁這嫡出大小姐卻顯然輕車路。又走了小半刻的工夫,們就到了一方小廳前,夏雲妁說明來意,仆人就推開了門,屋中的談話聲一停,人人都看過來。
夏雲妁目不斜視,提著食盒走到正中,笑地向父親福:“臘八粥熬好了,聽聞父親議了一天的事,不如吃一些再忙?”
夏蓼笑起來。他對這個長很滿意,看的時候總是在笑。
便見他向坐在右首的年輕人一引:“這位是慕王殿下。”接著又對慕王說,“這是小雲妁。”也指了指夏雲姒,“這是雲姒。”
夏雲姒當時隻顧著打量眼前這位容貌清雋的公子了,夏雲妁不卑不地福了福:“殿下安好。”
過了很久,才聽到慕王如夢初醒地回話:“……夏姑娘。”
夏雲姒被他的反應弄得好奇,歪頭又看了他好久。
直至三兩年後,才懵懵懂懂地明白,那大約就是書裡說的“一見鐘”。
當日的臘八粥,慕王也嘗了。後來兩個人訂了親、了親,先帝駕崩、他很快繼位為帝,夏雲妁了中宮皇後,依舊每年都會親手給他熬一碗臘八粥。
夏雲妁是所有長輩都會喜歡的天之驕,凡事都盡善盡,熬製的臘八粥也味道極佳,而且每年的滋味與口都如出一轍。
所以這個味道,賀玄時一定記得。
夏雲姒在決意宮之後,曾將自己悶在廚房中十幾日,依著回憶細細地研究各樣糧食的多,這才將這如出一轍的粥做了出來。
可雖有意以此邀寵,卻也沒想到隻為了這麼一碗粥,就能晉足足一品的位份。
嗬,真是深似海的男人。
紫宸殿中,樊應德見皇帝心不在焉,一副不願有人攪擾的模樣,便識趣地退到了外殿。
兩個徒弟在門外竊竊私語,說昨晚侍寢的那玉采可真有本事,把皇上勾得魂兒都沒了。樊應德聽得好笑,也邁出殿門:“瞎說什麼呢!”
兩個徒弟忙回頭,瑟著一躬,抬眸又發覺他似乎沒有怒,膽子大些的那個便音笑道:“您也瞧見了,今兒又沒什麼旁的大事,咱皇上魂不守舍的,可不是為那玉采麼?”
樊應德遙遙地回看一眼殿闔的殿門,又轉回來:“嗬,玉采?師父我剛去給夏宣儀宣了旨,你們還覺著是玉采?”
兩個徒弟相視一,適才沒說話的那個道:“師父,您這就說笑了。昨兒個侍駕的是玉采,夏宣儀連殿門都沒進。如今是晉了一品不假,可那是為著……”
這徒弟故弄玄虛地指了指天。
為著在天之靈的佳惠皇後。
前許多人都是這樣認為的,認為當真合皇帝意的是玉采,隻是皇帝顧及佳惠皇後,便也多顧幾分夏氏的麵,想著夏氏進宮之後沒晉過位份,便在晉玉采一例之後晉一品。
這樣想也不無道理,畢竟夏宣儀昨日確是連紫宸殿的大門都沒邁進一步,非說是昨日有何過人之讓皇上記掛了,他樊應德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可他仍覺得,定是因為夏宣儀,不是玉采。
——玉采若真有這樣的本事,當年又何至於被貴妃那樣說打發走就打發走了呢?
嘖,這夏宣儀,有趣兒啊!
樊應德細作回憶,似是在撞見彈琵琶之後,皇上就時常念著了。這事自己都未必知道,但他這近前侍奉的人瞧得一清二楚。
隻是因著那層姐夫和妻妹的關係,皇上至今未有表,十分剋製。但這般一來二去的,皇上還能剋製到幾時可不好說。
樊應德看熱鬧不嫌事大,心裡真想瞧瞧,若皇上邁過了那一步,宮裡會是怎樣的景。
“樊應德。”師徒三個各懷心思間,殿裡頭喚了人。
樊應德趕忙轉進去,推開殿殿門,躬行至案前:“皇上。”
皇帝手指按著眉心:“看摺子看得累了,傳樂伎來,聽兩曲琵琶。”
樊應德心念一,立即出了皇帝心中所想,口中“唷”了一聲。
皇帝抬眸看他,他賠笑道:“皇上,這事不巧。前兩日教坊剛來回了話,說近來猛地冷了,教坊裡數人都染了風寒,一時怕是不敢讓人進宮,免得把病氣過到宮裡。”
皇帝眉心皺起,顯得頗有幾分煩。
樊應德又在他開口前堆起笑,續說:“要不下奴請夏宣儀來彈一曲?教坊的琵琶哪裡比得上宣儀娘子呢,況且今日剛行晉封,遲些時候原也要來謝恩,怎麼都要走這一趟。”
樊應德有把握,這番話決計說到了皇上心坎兒裡。皇上因為那層姐夫與妻妹的關係想與夏宣儀親近又不好親近,他們當下人的自要皮子功夫,把他“勸”過去。
言罷他靜等一會兒,卻見皇帝搖了頭。
樊應德微滯,又聽皇帝道:“朕去朝軒一趟。”
“……”樊應德啞然,皇帝未有察覺,起便往外走。他忙跟上,打手勢示意外殿的宦去備步輦,心裡暗暗揶揄,適才應該和那倆小子打個賭纔是,現在錢都到手了。
另一邊,夏雲姒在昭妃的皎月殿裡好生接了一番眾人的道賀,好不容易回到朝軒,晉位的旨意已然傳遍,闔宮宮人也喜滋滋地賀。
笑笑,邊進屋邊吩咐鶯時賞銀錢下去,讓大家一起熱鬧熱鬧。剛落座,見含玉打了簾進來奉茶。
含玉將放到手邊,頷首深福:“奴婢恭賀娘子晉位之喜,娘子喝口茶。”
“快起來。”夏雲姒忙手攙,笑道,“同喜。你再晉一例便也是宮裡正經的主子了,又年長我幾歲,大可不必這樣客氣。”又說,“我不是教人傳了話,讓你好好歇著?原也不必你來伺候我。”
含玉搖搖頭:“奴婢願意侍奉娘子。”
剛說完,就見小祿子疾步進屋。
小祿子一躬:“娘子,前來人傳話,說皇上往這邊來了。”
夏雲姒一怔神的工夫,正執意要在側服侍的含玉已知趣地一福:“奴婢先行告退。”沒有半分要藉此在皇帝麵前多臉的意思。
夏雲姒點點頭,起向外迎去,準備接駕。
行至院門口時,皇帝剛好到了。屈膝福,他手一扶:“別多禮了。”
抬眼,和上次一樣笑的:“姐夫又來聽琵琶?”
他忽而心慌,口而出:“不聽琵琶……”說著噎住,不知自己哪來的話。
啞一啞聲,又隻好順著說下去:“臘八粥可還有麼?”
明眸中一瞬怔忪,似乎對他為此過來一趟很是意外,又含起三分歉意:“沒有了呢……”轉而又說,“不過做來也容易,臣妾可以現在去將它熬上,約莫晌午時就可吃了,姐夫可願等上一等?”
皇帝不假思索:“好。”
夏雲姒復又自言自語地呢喃:“可姐夫不想聽琵琶……也不好空耗時間。”說著看向樊應德,突發奇想似的道,“勞樊公公著人跑一趟,為皇上取些奏章來?便不會耽誤國事了。”
樊應德看向皇帝,靜等吩咐。
皇帝欣然擺手:“去吧。”
樊應德一躬,當即示意兩個小宦去了。
嘖,敢在皇上麵前這般行事的可不多——有誰敢為了一道粥開口讓皇帝等?多是說熬好後送去紫宸殿;又有幾個敢講皇帝陪著自己是‘空耗時間’,還敢理所當然地開口要皇帝看摺子?
偏敢說,還能讓皇帝不惱。
這是最厲害的。
樊應德的慨嘆尚未過去,又見一把抓住皇帝的手。
他心下一驚,但見夏宣儀眉開眼笑,語氣盡是小姑孃的歡快:“對了!還有一事,臣妾遲遲拿不定主意,姐夫正好來了,幫臣妾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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