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問題在薑雪寧腦海裡盤旋了整整一夜, 沒有答案。
聽人說, 伴讀人選的事傳到薑雪蕙那邊的時候, 沉默了很久。
但既沒有吵也沒有鬧。
這位姐姐,好像花了一會兒時間, 便慢慢接了這個事實。
於是薑雪寧忍不住想合該上一世旁人都喜歡。這時候該與沈d已經有了些接了,隻是或恐並不知道他到底是哪一位王爺。若換了是, 經歷這種從希到失,想來絕不會如此平靜地接現實。
第二天一早,便陸續有更多關於樂長公主選伴讀的訊息傳了出來。
比如初選的伴讀名單。
沈芷自小玩到大的誠國公府大小姐蕭姝自然在其中, 其次還有其他大臣和勛貴家裡學識修養俱佳的小姐十一人。
這裡麵就有“命好”的薑雪寧。
同時也注意到, 上一回在清遠伯府, 被沈芷點了詩中魁首的樊家小姐和畫中魁首的清遠伯府二小姐尤月也在其列。
比如要學的東西。
大乾的男子們要學禮、樂、、、書、數, 尋常人家的兒家卻頂多識幾個字, 學的都是紅、詩畫一類可有可無的東西。
但沈芷是公主, 且本就有要求, 自然不一樣。
君子六藝裡禮、樂、書這三樣是要學的,其次還要學些調香、作畫的雅事,除此之外, 聖上偏寵沈芷,知道總想溜去文華殿聽經筵日講,便為在翰林院裡找了幾個學識過人的老先生, 為講一些隻有男子才能讀的書。
其中最令人咋舌的, 或恐是聖上為請的這些先生裡,有一位竟是“謝先生”――
當朝太子太師謝危!
據說他要開兩課其一是琴, 算在“樂”中;其二會在經史子集裡選一本來講,但是哪本還未定。
天知道薑雪寧從蓮兒那一張叭叭的小裡聽見這訊息的時候,恨不能以頭搶地!
再比如宮的安排。
後日便要準備宮,大約待個三到五天,跟著宮裡的,學一學宮廷的禮儀,瞭解一下宮廷裡的忌,免得犯了什麼錯闖出什麼禍。
這一時若實在學不會或資質太差,便會被委婉勸退。
而後各自回家待上幾日,纔是真正宮伴讀。
基本都住在宮中,每隔九日能回家一日,直到學完了先生們安排的學業為止,估會有大半年的時間。
――這絕對是個好機會。
薑雪寧隻要一想到宮伴讀,就頭大如鬥,聖上的旨意下來當然不敢明目張膽說不去,所以一定要有個合適的理由。
若學不會禮儀,或資質太差被“勸退”,可不正好遂了意?
打定了主意要“消極怠工”!
午後。
棠兒、蓮兒在屋裡給收拾打點第一趟進宮需要準備的東西,又說屆時進宮要見到那麼多世家小姐,不得要帶點見麵禮之類的,最好晚些時候出去買些。
薑雪寧坐在窗邊看閑書,聽得角微。
“知道的說是去伴讀,不知道的還以為要走親戚呢。”
蓮兒嘟“姑娘進宮,當然是要萬事準備周全,這回奴婢們又都不能跟進去,誰知道宮裡那些宮什麼樣呀?這回用不著,下回還能用呢。且我們姑娘可是唯一一個原本沒呈上去名字卻在伴讀名單裡的人,什麼都能輸,排場不能輸!”
薑雪寧一聽這茬兒就眼皮跳。
果然還是找個牙婆來先把這丫頭賣了吧?
怎麼就哪壺不開提哪壺呢。
埋著頭從盤子裡撿了塊餞來吃,隨手翻著書看,也不管們怎麼折騰了。
反正沒打算在宮裡待太久。
隻是這也不能說出去。
若人知道故意耍心機、玩手段不想宮,隻怕惹來些不必要的麻煩。
知道的人越越好,最好沒有。
隻是才又翻了沒兩頁,忽然聽得“啪”一聲響,似乎有什麼小東西打到了窗扇上。
薑雪寧抬了頭看去,外頭隻一片日影。
剛要低頭繼續看書,又是“啪”的一聲輕響。
這一回打在了窗欞上,彈了一下,滾落到書上。
撿起來一看,竟是枚金黃的鬆子,還開了個小兒。
手指用力一便開了。
原來是炒鬆子。
的。
薑雪寧沒看到人,但已知道是誰來了,沒忍住笑“府裡這院墻砌了跟沒砌似的,若我父親知道你又不聲不響不走正門進來了,怕又要發一陣牢了。”
“可這回不是沒讓他瞧見麼?”
燕臨的聲音從高傳來,隻從墻下那棵樹濃的樹蔭裡現,縱一躍便跳了下來,今日穿了一藏袍的長袍,腰上懸了個不大的荷包,手裡還抓著一小把鬆子,笑著踱步到窗前。
“除非你去告狀。”
好些日沒見,他竟好像曬黑了一點點,原本俊俏的一張臉上,也多了一道淺淺的傷,還好不深也還好不多,並未真的破了相,隻是在原本的貴公子氣上添上了一分朗,更顯得灼灼熾烈。
薑雪寧問他“怎麼弄的?”
燕臨多還是有些在意這張皮相,聞言抬手了自己臉頰一下,咳嗽了一聲,道“去通州大營的時候,喝了一點酒,沒忍住要跟父親幾個部下比比武,拳腳無眼,傷著了一點。不過沒大礙,軍中的大夫說了,放著過兩天就好。”
臺大營和通州大營兩地,歷朝來都有駐軍,為的是拱衛京師。
但自從二十年前平南王謀反揮兵進犯京城,而臺、通州兩地都來不及反應、無法及時京平之後,先帝便在京中設立了軍,選兩營中的佼佼者出來編其中,守衛京城。
到得本朝,沈瑯登基後,又進一步加強了軍。
隻因他是當年平南王謀反一役的親歷者,對藩王謀反的危險和大軍馳援的緩慢有極深的影,所以臺大營與通州大營在軍中地位越發下降。
勇毅侯府是朝中執掌兵權的幾家勛貴之一,主要管的是距離京城遠一些的通州大營。
至於距離京城更近的臺大營,則由誠國公府掌管。
而如今最重要的二十六衛軍,卻由皇帝自己與兵部共同掌控。
由此可見,雖然說燕氏與蕭氏乃是京城中兩大可以比肩的勛貴族,可誠國公府蕭氏乃是當今聖上沈瑯的外家,明顯要比燕氏更得信任一些。
也不知勇毅侯府的事背後是什麼人在推。
薑雪寧著燕臨,道“周寅之怎麼樣?”
燕臨看了屋裡忙碌的丫鬟一眼,隻把手裡那一把鬆子放在了靠窗的桌上,手一撐窗沿便翻了上來坐下,一條垂在外麵,一條卻在窗沿上屈起,順手便拿了一塊餞來吃。
然後才道“這人有點意思的。”
他回想了一下,竟出頗為欣賞的神來“我是離京之前見他的。不卑不,沉得住氣,可能因為本是錦衛,對朝中大小事都很瞭解,應該是個能辦事的。隻是我覺得這人堪用,倒不僅僅因為此。近來有件跟他有關的事,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
薑雪寧好奇“京裡最近出了刺客,不太平,我都沒出門,也沒關注外頭。是什麼事?”
燕臨便道“此人養了一匹好馬,甚是喜,每日都要自己親自喂,京城裡沒什麼開闊地界兒,若有時間還要帶去京郊跑馬。可前不久他在衛所裡理公務時,家裡忽然來了小急傳說他的馬病了,眼看著就要不行了。此人當即向長告假,回家看過那馬之後,竟然拔了自己佩刀親手把馬給殺了。”
薑雪寧忽然愣住。
燕臨卻笑起來“第二日他去鎮司,長問他,你的馬還好嗎?他說,馬死了,我殺的。長大為詫異,問他緣由。他竟說,這匹馬他養了兩年多,便如自己親人一般,可馬兒患病,他實不忍見它痛苦,索給它個痛快,免去一番折磨,也算還了那馬跟他兩年多的誼。”
那匹馬……
薑雪寧哪裡能不知道?
當日去找周寅之時這匹馬還好好的,何至於就病到要死,還“痛苦不堪”?
此刻唯一能想到的,隻有當初自己隨口編了讓那小去衛所找他回來時的藉口周大人的馬,病得快要死了……
一寒意頓時從腳底下傳遍全。
薑雪寧著書頁的手指一下沒按住,輕輕地了一。
燕臨則道“這一番說辭真假不好說,可殺馬的事不假。這人行事之果決利落,可見一斑。近來聖上有意將刑獄之事放給錦衛來置,可刑部、大理寺和都察院這原本掌管刑獄之事的三法司,都有很大的意見。這回那個刑科給事中彈劾周千戶,正好給了三法司借題發揮的機會,聖上也扛不住眾口悠悠,前些日已撤了周千戶的品。我著人在朝中打點過了,這缺落在周寅之上剛好。”
周寅之是不見兔子不撒鷹的。
燕臨辦事利落,也好。
薑雪寧雖是重生,可上一世經歷這些時對朝政還一無所知,隻知道最後的結果,可事是怎麼發生,中間有什麼,又有幾方勢力在角力,全不清楚。
如貿然提醒,還不知落誰人眼中。
隻怕沒幫著勇毅侯府還害了自己,但若經過周寅之來示警,一則能藏起自己,二則周寅之是錦衛派了去查勇毅侯府與平南王逆黨關係的“暗子”,對這件事本知道得要比多,且能拿出實在的訊息來,才能引起勇毅侯府足夠的重視。
即便避不了禍,若能提早做些提防和準備,也可避免像上一世那般――
抄家固然死了一些人,可更多的人卻都死在流放途中。
有的是因為年老衰,有的是因為遭遇流匪,也有的是因為貧病加……
這裡麪包括燕臨的父親。
薑雪寧心中又覺出幾分沉重來,隻道自己上一世被周寅之此人利用得徹底,這一世雖還是用了此人,可也要嚴加防範。
今日能為滴水不地圓謊殺了自己的駒;
明日也能為了自己的仕途和前程向著舉起屠刀。
也忍不住提醒燕臨“我倒覺得這人喜歡他的馬,可說殺就殺了,固然果斷,但也是個手段狠辣的。”
燕臨眉目舒展,知是關心自己,隻道“我知道。”
薑雪寧便不好再說什麼,隻低眉撿了他方纔放下來的那一把鬆子來剝。
鬆子仁小小的一顆,剝起來不快,有些費神。
剝著剝著便皺起眉頭。
燕臨看得一笑,這時才把自己腰間掛著的那鼓囊囊的荷包解了下來扔給“就知道你不耐煩剝,開啟看看。”
接住荷包,隻覺沉甸甸的。
開啟來一看,全是已經剝好了的鬆子仁兒,黃澄澄地攢在一起。
東西雖不貴重,可要剝好實得花些功夫。
隻看著這鼓囊囊的一個荷包,便能想象出坐窗沿上的年,是怎樣用他那一雙本來隻用握劍的手,一點一點,仔細地把鬆子仁從殼裡剝出來。
然後攢起來。
再這般若無其事地扔給。
燕臨見不說話,還以為不喜歡“不吃麼?”
薑雪寧搖搖頭“不,很喜歡。”
燕臨奇怪“那為什麼不吃?”
薑雪寧不知該怎麼解釋,東西雖小,可心意太重,怕自己還不起。
窗前有秋日微涼的風吹著,九月也快到終了,丹桂的香氣都漸漸殘了。
燕臨半天不見說話,也不知為什麼,就想起那天晚上對他說的那句奇怪的話來,一抬眼則見的丫鬟又收拾了幾本書來問“姑娘,明日進宮要帶幾本書去看麼?”
薑雪寧頭也不回“不帶。”
燕臨這纔想起宮這檔子事兒,又拿了一顆餞,笑“要宮當公主的伴讀了,而且還能得謝先生授課。怎麼樣,高興嗎?”
薑雪寧高興得起來纔怪了。
張口便想說自己半點也不想去。
可話還沒出口,一抬頭竟看見燕臨滿麵的笑,再一想竟覺得他話裡好像出幾分得意,心裡頓時有了不好的預。
薑雪寧眼皮跳了跳“你剛回來沒兩天就知道伴讀的事兒了?”
燕臨“啊”了一聲,向眨了眨眼,一雙烏沉的眸子裡華璀璨,眉目間那種得越發明顯“公主要選伴讀的事我早知道,老早就跟提過你了,要無論如何都要把你加進去。你總說想去一去沒見過的地方,皇宮裡的事往日你不是很好奇嗎?有這大好的機會,我當然不能忘了寧寧你。怎麼樣,這事兒我辦得漂亮吧?”
薑雪寧“……”
鬧了半天是你要搞我啊!!!
強忍住一把把這小子推下窗臺的沖,角了,看似笑著,實則暗地裡都咬了後槽牙,隻道“漂亮!辦得可真是太漂亮,太‘驚喜’了!”
燕臨也不知為什麼覺得脖子後麵有些發涼,但寧寧高興了,他也就高興了,於是道“眼下雖不知謝先生要教你們讀什麼書,但學琴是已經定下來,肯定會有的。我前些日已命人去搜羅了一些好琴,有幾張還是好幾百年前的古琴。謝先生琴,你進宮學琴帶一張好的去,便是先生要求嚴格,看在琴的麵子上也會寬容你幾分。今日正好,走,我帶你相琴去!”
薑雪寧一聽見“謝先生”這三個字就渾發,一聽見“琴”更是頭大,想說自己去一趟就會拿著“勸退”回來,真心用不著這東西。
可架不住燕臨霸道。
沒一會兒,便被他強行帶上了馬車,出府去選琴。
這時距離九九重已過去了十四日。
尤芳不知第多次地踏這家商行,詢問過了今日生的市價後,顰蹙了眉頭,也沒管櫃臺的夥計用多白眼看,依舊誠懇而老實地道了一聲謝。
連著十多天挑燈學看賬本、練習記賬,眼底都是。
從商行走出來時,隻覺頭重腳輕。
外麵的街市上人群熙攘,車馬絡繹。
本想著最近府上看看得越來越嚴,老是溜出來,若被兩位姐姐,尤其是二姐姐發現,隻怕又是一番折磨,今日該早些回去。
且昨夜也隻睡了兩個時辰,實在有些熬不住了。
可走著走著,看見路邊那擺著的小攤兒上,放了許多幅繡得緻的錦帕與香囊,其中有一個香囊上繡了綠萼的蘭花,針法也十分特別,腳步便停了下來。
尤芳想起了那朵被自己弄臟的白牡丹。
於是出手去,將這香囊拿了起來細看。
不想旁邊有人經過,無意間撞了一下,而人恍恍惚惚已是連站都不大站得穩了,這一時便被帶得往前撲了一下,不想慌間袖一帶,竟將人原本排掛得整整齊齊的錦帕、香囊掃落了大半在地上。
那小販也是小本生意,立時了起來“你這姑娘怎麼回事?誠心來砸人生意是不是!”
尤芳頓生愧疚“對不住,我隻是想看看香囊,並非有意……”
周遭目都落在上,難堪極了,忙低下頭來,幫著小販把落在地上的東西一一撿起來,連聲道歉。
街麵上這靜不小,眾人都不免對指指點點。
薑雪寧纔跟著燕臨上了樓上這一家佈置雅緻的幽篁館,轉過頭循聲去,看見人群裡窘迫不堪、手忙腳的那個人時,心底便窒了一窒。
無論如何都不習慣。
不習慣一個如此笨拙的尤芳。
都這時候了,還有心思看香囊……
忽然便自嘲地笑了一聲。
自己到底是在期待些什麼呢?
不早就知道,一個後宅中的姑娘,又從未學過管家,隻怕連賬本都不會看,字都寫不來幾個,即便手裡有了錢,也不過買些胭脂水,難道還真奢拿錢去買生、做生意不?
上一世那樣出且出格的尤芳,終究隻有一個。
燕臨順著目去,認出那是那天救過的那個尤家庶,一時蹙了眉“怎麼了?”
薑雪寧收回了目,垂下了眼簾,隻道“救得了病,救不了命。有時候明知道一件事不可能,可真當親眼看見不可能時,依舊會有一點失……”
燕臨回眸注視著。
慢慢笑了一笑“真的,隻是一點點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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