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案七絃琴,寂寂待何人?
子期傾耳聞,相如巧手?
千年苦等,惟餘清風拂!
絕壁古銀杏,婆娑待何人?
太白酣醉臥,東坡狂高歌?
萬年苦守,惟有冰影!
幽谷素人,倚竹待何人?
天涯遠歸鴻,玲瓏燕子樓?
日暮苦遙,惟得殘霜花!
回首且凝眸,世事是空然!”
一縷幽歌輕輕的飄於暮風中,仿若歌者有著無限愁緒,卻無可傾、無人可爽那般的寂寥而憂傷。
暮中的落華宮稍稍褪去了那一份華貴典雅,如其宮名一般,在這百花爛漫的盛夏卻帶著一抹繁華落盡後纔有的頹然與落寞。
“公主,這是採自霧山的雲尖茶,您嚐嚐潤潤。”凌兒捧上一杯香茶,輕聲的喚著坐在琴案前的華純然。
“擱著吧。”華純然頭也不擡的淡淡道。
“公主……您在擔心大王和駙馬的安危嗎?”凌兒悄悄的瞟一眼華純然,小心翼翼的問道。
“凌兒,你覺得駙馬如何?”一直靜視著七絃琴的華純然忽然擡首看向凌兒,一雙眸褪去所有的和,目亮而利。
“駙……駙馬?”凌兒被華純然眼一盯不由心頭一慌,結結道,“駙……馬和……公子一樣……都……都是人中之龍。”
“你慌什麼?”見凌兒竟如此害怕,華純然微微一笑,恢復溫雅的面貌,“只不過隨口問問罷,你下去吧。”
“是。”凌兒垂首退下,可走不到幾步又轉回,“公主,這幾日二王子每日都來落華宮,我一律按您的吩咐說你爲大王祈禱正閉門唸佛,不見任何人,只是……這麼久了……您……”說著眼瞅一眼華純然的神,見之平靜溫和才繼續說道,“二王子似乎很著急的樣子,您是不是見見他?”
“呵……幾位王兄的膽子似乎也太小了一點。”華純然聞言淡淡的一笑,笑中卻帶著一種譏諷冷刺,“不過是沒有稟報父王即擅調了五萬大軍罷,竟然如此害怕父王的責罰,這樣又如何承繼父王的大業?真是的……”說完搖搖首,似有些無可奈何,有些失,又有些慶幸。
“墨主……”凌兒試探著,“下次二王子再來時,您可要見見他。”
華純然聞言眸微閃,然後站起來走至凌兒面前,將細細看一番,半晌後輕輕一笑道:“二王兄算是我華氏王族子弟中長得最爲好看的了,不但儀表堂堂,還寫得一手好文章,又會歌彈唱,是衆兄弟中最有才華也最得父王寵的王子了,凌兒你說是不是呢?”
凌兒聞言心頭一凜,撲通一聲跪於地上,垂首哆嗦道:“公……公主……奴婢……奴……”
“凌兒,你這幹麼呢?”華純然卻似有些驚怪的看著凌兒的舉,“你又沒做錯什麼事,本宮又沒要責怪你,如何這般?”
“公主,奴婢知錯,請公主饒恕。”凌兒惶恐著。
“知錯?你有何錯呢?”華純兒似乎還是不大明白,微微凝著黛眉,“你一直是本宮最得力的侍,本宮一向待你如姐妹,你也一直是盡心盡力侍候本宮的,你如此說來,真本宮疑呢。”
“公主,奴婢……奴婢……”凌兒垂首惶恐不已,支吾半晌也未能說完整一句話,一張秀臉一忽兒紅一忽兒白。
“凌兒,你怎麼啦?”華純然的聲音依然的、的,好聽得如夜鶯輕啼。
“公主,奴婢再也不敢了,公主,您饒恕奴婢這一次吧!”凌兒終於擡首,哀求的看著主子,侍候公主這麼多年,知道的,眼前這張絕的臉是多麼的人醉人,但這絕之後的那顆心又是多麼的深沉與冷厲!
“凌兒,你老是本宮饒恕你,可本宮卻到現在還是不知道你到底做錯了什麼,這本宮從何饒你呢?”華純然優雅的在琴凳上坐下,手中帕輕鼻尖,然後端起茶杯,輕啜一口才繼續道,“你倒是跟本宮說個清楚呀。”
“公主,奴婢……”凌兒十指攥住裾,終於一咬牙,“奴婢不該撿二王子所掉花箋,奴婢不該收二王子所送玉環,奴婢不該爲二王子說話,奴婢不該……不該對二王子心生……心生好,奴婢……公主,奴婢知錯了,求您看在這些年奴婢忠心侍候您的份上,饒過奴婢這一回,公主……”凌兒手攀住華純然的雙膝,眼淚漣漣的哀求著。
“哦,原來是這樣啊。”華純然恍然大悟的點點頭,微俯,手輕擡凌兒下頜,“這沒什麼錯啊,想你這般青春年華,生得又是這般的清秀可人,二哥又是人間俊郎,你兩人郎妹意實也是理之中的事,本宮與二哥乃同母兄妹,與你也主僕一場,本宮實是應該全你們纔是。”
“公主……奴婢……”凌兒被華純然這麼一說,反而更爲惶恐。
“凌兒,這不算什麼啦,本宮不會怪責你的。”華純然拍拍凌兒的肩膀,並擡手輕拭凌兒臉上的淚水,聲道,“你起來了,跪這麼久,膝都痛了吧,到時二王兄知曉定會心痛,怪責起本宮來,本宮可擔待不起呀。”
那樣溫的話語,那樣的作,那樣麗的臉,那樣甜的笑容……是人都會爲之陶醉飄然吧,可……可是知道的,在那後面,那雙如水般的眼眸早已將一切看,早已將一切掌在手中……當冷下來時,那種手段,那種無……是見識過的,否則如何能在這王宮高高居於第一位,便是大王的寵妃也得避之一側!
“公主……奴婢……奴婢……不該將您平日與奴婢所說的話全傳給了二公子!”凌兒一口氣說出,然後……只不過一剎那,公主臉上的那甜的笑消失了,眼中那種溫也褪去了……所有的淚、所有的害怕與惶恐這一刻忽又都遠去了,垂首閉目,等待……等待著那或冷酷或……或是寬容的裁決。
華純然面靜然無波的看著跪於腳下的凌兒,久久的看著,靜靜的看著,沒有任何表的看著,良久,久到凌兒已快絕時,的聲音不帶任何的響起:“凌兒,你跟著本宮多年了?”
“六年。”凌兒戰兢的答道。
“六年了是嗎?這麼多年你倒沒學著怎麼聰明事,反倒越來越糊塗了呀。”華純然冷冷的一笑,目如針刺在凌兒上,“平日裡,你的那些心思,那些行爲本宮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反正無傷大雅,可是這一回……骸你倒是越長越回去了!跟著本宮這麼些年,本宮是什麼樣的人你竟不清楚嗎?本宮是你可糊弄的人嗎?”
“奴婢……奴婢……”凌兒哆嗦著不敢擡頭看華純然。
“想當年你才進宮時不過是個十二歲的小宮,本宮憐你機靈乖巧特提拔你爲本宮的侍,這些年來,本宮自問待你不薄,落華宮中宮人近兩百,可你可說除本宮外,一切都優於衆人,本宮雖有兄弟姐妹諸多,但侍你可說比他們還要真還要親,可你……”華純然目有如冰泉,冷冷的清清的看著凌兒,看著這個可謂一起長大的、一直視如小妹的人,“這些就是你對本宮的回報嗎?”
“公主,凌兒決無背叛害您之心,凌兒可對天發誓!”凌兒擡首,直視華純然冰冷的目,眼中有著悽苦有著悔恨,“凌兒真的無心背叛您的,只是二王子問起時,凌兒……凌兒……”
“就不由自主的說了是嗎?”華純然忽然笑笑,笑得有些無奈有些悲哀,“如此看來,本宮在你心中是比不上二王兄的,否則你怎會毫不由豫的一惱全說出呢?”
“公主……”凌兒啜泣著,淚水又涌出,心中又悔又痛,不知要如何纔好,想起公主多年厚待之,忽又寧願被公主重罰。
“你起來吧,本宮不怪你也不想責你。”片刻後,華純然淡淡的道,垂首看著琴案上的七絃琴,“侯門深宮啊,果然是沒有真心的!”
“公主,我……”凌兒不敢相信公主竟然完全不罰,這不是所悉的那個公主,公主不是一貫主張“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加倍奉還”嗎?如這般背叛了公主,公主不應該是毫不留的死嗎?可爲何……
“還不起來,難道要本宮親自扶你嗎?”華純然起走走至窗前,目遙暮中的宮宇,白日裡看來金碧輝煌的王宮,暗的暮中卻似一隻龐然大,張著大口,吞噬著這些王侯貴胄,“本宮不怪你,那是因爲……”
話音微微一頓,然後淺淺一笑,笑得有些嘲諷與傷,“想當初,本宮不也是想盡辦法想留住他嗎?只因爲他不是這個深宮之人,只因爲那雙眼睛……黑得有如夜空一般的眼睛,那般的深廣無垠,可偶爾閃過的那一抹鏽卻是溫熱的……我只是想抓住那雙眼睛最深的那抹溫,只要我能抓住,那絕對是最真最暖的……只是……”無奈的搖,轉看著凌兒,“在我眼中懦弱無能的二哥,在你心中或可是一品佳郎,爲著他,你寧願背叛本宮,這種心思……本宮憐你這點,此次便饒過你,你起來吧。”
“凌兒……謝公主!”凌兒子微的站起來,又是愧疚又是激。
“只是……”華純然走至妝臺前,手輕那檀木所制的珠寶盒,輕輕打開,剎時珠耀目,“你既與二哥投意合,本宮便全了你們罷。”
“不要!公主!”凌兒又撲通跪下,不斷叩首道,“凌兒甘願一輩子侍候公主,求公主留下凌兒,凌兒以後絕對一心對公主!求公主留下凌兒!”
“何必呢。”華純然拈起一支黃金釵,此釵長約五寸,打製得巧無比,目之上嵌著兩顆指尖大小的明珠,尾之上嵌著紅、綠、藍、黃、黑等各細小寶石,一即知是十分名貴之,“你雖不能風大嫁與王兄爲正妃,但畢竟從我這裡出去,也不能太過寒磣,這一盒首飾,連同這支本宮極的‘火雲金’便與你作嫁妝罷。”
“公主,凌兒不要!求公主不要趕凌兒住”凌兒哭泣著,懇求著。
“你是不能留在我這了。”華純然走近,微微手,示意凌兒起,“你既已心向二哥,本宮此後必不能再信任於你,落華宮中,你再呆著只會徒增痛苦,況且,看在這六年的份上,本宮也不想日後再對你……本宮並非純善寬容之人!咱們便好聚好散罷!”
“公主……”凌兒悲悽的看著華純然,淚如雨傾下。
“這一盒首飾一貫也是你整理收管的,贈了你也是應該的,你拿去,收拾一下你的東西,明日本宮派人送你往二王兄府邸。”華純然將金釵放回盒中,轉頭看一眼凌兒,揮揮手,“你去吧,本宮說話從無更改。”
“公主,凌兒……凌兒……”
“去吧,順便帶一句話給二王兄‘調兵之事,待父王歸時,純然自會向父王領罪’。”
凌兒哀哀悽悽的退下了,華純然靜靜的坐下,手輕輕著琴絃,“淙淙”琴音中,響起華純然低低的聲音:“這世間,到底什麼纔是最重要的呢?”那樣迷茫而無助。
夜空已久未曾如此清朗過,鏽耀宇,月輝瀉地,天地這一刻寧靜而莊穆。
黑夜的無回谷是靜寂的,青山蔥蔥,草木葳蕤,谷中營帳整齊,陣壘分明,夜風中旌旗招展,靜謐之中更有一種嚴肅張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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