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青的爹暮懷山如今就在汴河城。書趣樓()
這些年,暮家父在江南一帶頗有名氣,暮懷山經常被周圍州縣請去驗。前段日子,汴河城發了一樁大案,暮懷山連夜奉了刺史府的公文走了,至今已有半個多月。
離開古水縣,暮青自然要先去尋爹,隻是要先弄到前往汴河城的路引。
所謂路引,即離鄉證明,是由府頒發的類似通行證的公文。大興戶籍製度頗為嚴厲,百姓是不能隨意離開戶籍地的。凡出行,需兩樣東西在,份文牒和路引。若無路引上路,莫說進不了城,還會被府逮住,以流民罪論。
在古代,為流民是犯國法的重罪。即便因天災**,百姓不得不舉家遷徙以求生存,在統治者眼中,仍是犯國法的。一旦被以流民罪逮捕,輕則賣為奴,重則押往邊疆,充作苦力。
衙門平日裡在城門旁設了小衙,專門辦理路引。暮青卻不能就這麼前往,衙門裡的人和城門的守軍都識得,裡麵有人與沈府走得近,若被人知道要去汴河城,報了沈府,恐怕沒那麼容易離開。知道沈問玉太多事,如今又加了條雇兇殺人,沈問玉若得知沒死,豈會輕易放離開?
暮青想要弄到路引順利離開,隻有喬裝改扮。
穿好男裝便出了閨房,往灶房走去。暮家隻三間房,主屋是爹爹所居,西屋是的閨房,東屋是書房。書房旁隔出間灶房來,平日裡燒火做飯都在那裡。
暮青進了灶房,抓了把乾草燒上,見煙起了便從旁邊取來把扇子,朝著自己猛扇了一陣兒,張狠狠吸了幾口。濃煙,頓時被嗆得咳了幾聲,原本清亮的嗓音便被熏啞了幾分。
在乾草上加了把柴禾,暮青取來個藥罐燒上水,又轉去了東屋。從書房一角取了把梔子回來,拿冷水泡了,待藥罐裡的水燒開,將泡好的梔子放進去煮出一碗黃水來,端著水回了自己閨房。
鏡子裡,清絕的臉上已被熏了些草灰,蘸著那碗黃水將草灰開染在臉上,片刻後,已現暗沉蠟黃。
轉抄來把剪刀,刀花利落閃過,一撮發已落在桌上。暮青將發細細剪長短不一的發茬,將蛋清拿來屋中,對著鏡子仔細提拉了眼角,又將方纔剪下的發茬沾著蛋一一地眉中。半刻鐘的工夫,一雙眉已見濃。
待易容完畢,將發束了,鏡中已出現一個眉細眼、臉蠟黃的年。
年收拾了行囊,出了門,直奔城門。
晌午時分,細雨已歇。炊煙渺渺,緩緩遮了半幅如畫小城。
城門旁一間小衙,門前一張桌子一把椅子,椅子裡的公差正打著盹兒,忽聽一人道:“、爺……”
六月江南,正是多雨時節,一天裡見著日頭的時辰不多,好不容易趁晌午人,曬著日頭睡會兒覺,竟被不長眼的擾了。那公差抬起頭來,著實有些惱,“乾什麼的!”
“辦、辦路引的。”年聲音有些啞,笑容含怯。
廢話!來這間小衙的,哪個不是來辦路引的!
那公差罵了一聲,擰起眉來,提了嗓音,“問你小子辦去哪裡的路引!”
年有些憨傻,聽聞這話才反應過來,“哦,汴、汴河城。”
“去汴河城做什麼?”
“家裡親戚在城中碼頭做工,給謀了個差事……”
公差聞言,上下打量了眼年,隻見年十五六歲,形卻比尋常這年紀的顯得單薄,“就這小板,還去碼頭上做力氣活計?”
年聞言隻管笑,卻不知答話,頗像沒見過世麵的土包子,憨傻帶怯。
那公差頓時臉又黑了些,心中大罵這小子不上道兒!他在這間小衙為縣屬百姓辦理路引,這差事是個差,隻要多盤問幾句,機靈的就知道孝敬點兒銀錢好辦事,但每日過往的人多了,總能遇上不上道兒的,或是家中窮得叮當響,實在拿不出錢來的。
這年一布衫,洗得都發了白,臉也暗沉蠟黃,家境確實像一個銅板兒都恨不得掰開兩半使的。
公差暗道一聲晦氣,今兒真不走運,好不容易睡個午覺,還遇上了個窮小子。
“份文牒呢?”
“在這兒。”年忙從懷裡掏出張份文牒來,遞來前還用袖子了。
這言行,這穿戴,這相貌,確實像是窮苦人家出來的。雖沒油水可撈,但份瞧著也沒什麼可疑。
公差接過份文牒,目往上一落,角忽然了。
暮青怯笑,垂著的眸底含慧。從小在古水縣長大,對衙門的人瞭若指掌。小衙裡辦理路引的差事雖是差,卻不是人人都能勝任的,需得心思縝眼力毒辣,否則放了府緝拿的要犯或是細出城,一旦追究起來,輕則打板子重則掉腦袋。因此,辦理路引的這些公差,看著貪財,實則明。一窮苦人家打扮,若八麵玲瓏地拿出銀錢來孝敬,以求速度出城,反而會引起懷疑。不如裝呆賣傻,既能省點銀子,又能安全過關,頂多點閑氣罷了。
隻是,這人看見份文牒的表,似有些耐人尋味……
這份文牒不是暮青的,是那水匪的。威脅那人說不將信送到便將份文牒送衙門公堂,實是唬他的。那水匪有罪,他的親屬家眷卻是無辜。要這張份文牒隻為有個假份,好助順利拿到去汴河城的路引。
份文牒上隻有出生年份、戶籍所在地和姓名,並看不出持有者份。即便是水匪的份文牒,這公差也不該看得出來,那他的表是何意味?
暮青心裡思忖,還沒推想出個究竟來,後忽有腳步聲傳來。
一名衙役帶著七八個小廝快步行來,暮青看到那衙役,心中一寒!
早料到沈問玉猜到事沒,會來城門防出城,可沒想到縣衙的衙役會一同跟來。莫非,沈問玉買兇殺的事,古水知縣是知的?
這知縣佬兒為攀附安平侯府,竟不念往日盡心盡職,枉顧命?
麵上出怯意,畏著往後退了退。
那衙役見往後退,眼神刀子般在上颳了刮,隨即轉開。百姓見著差向來是這怯生生的模樣,他瞧慣了,也瞧膩了,這才問那公差道:“瞧見暮青了沒?”
“暮姑娘?”那公差一愣,往城中一指,“半個時辰前剛進城,怎麼?”
衙役沒答他,隻回頭看向沈府小廝。
幾個小廝麵凝重,低聲道:“進城了?暮家的院門鎖著,沒人。”
“是不是去義莊了?”
“不應該吧?聽聞今早趙家村有個婆娘吊死了,特意差人來請暮青,從趙家村回來,應該去縣衙回稟一聲纔是。縣衙和暮家都沒人,莫非……”
“可有再出城?”衙役回又問。
“沒見著又出城去,這是?”
這來勢洶洶的尋暮青,莫非沈府又死人了?
那衙役不答,隻臉不太好看,回吩咐道:“兩個人留在這兒守著!再派兩個人去義莊瞧瞧,其餘人跟我在城中分頭找找!”
幾個小廝點頭應是,果真留了兩個人在城門守著,其餘人轉便匆匆離去了。
一群人來得快去得也快,瞧得那公差丈二和尚不著頭腦,見有兩人留了下來,他便湊過去想打聽打聽。
一轉,見那來辦路引的年還立在原地,公差便白了他一眼,他心思被別的事吸引了去,便沒了再盤問刁難這年的興致。公章一蓋,前往汴河城的路引和那張份文牒便都丟給了他。
年接到手中,麵喜,不住道謝:“謝爺!謝爺!”
“滾滾滾!”那公差煩躁地擺手,再懶得瞧他一眼。
年將路引寶貝似的收夾在份文牒裡,這才背著行囊出了城門。
晌午暖融,灑在江南小城長滿青苔的城墻上,照見那離城遠去的年脊背漸漸直,風中獨自清卓,韌如竹。
直到背後的城墻再瞧不見,道兩旁漸現江河林兩岸風,年才將懷中的份文牒拿了出來。
目一落,腳下忽然一個踉蹌!
暮青素來冷靜,竟也難得在開啟份文牒的一瞬黑了臉。
這名字……
周!二!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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