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賈家勝急著抱住,“妍妹,你知我心意。爹已經同我說了今年便要定下婚事,只要你同意,你便是我賈府的七,我今生必不負你。”
賈妍掙扎,退開一步,淚眼朦朧卻倔強地搖頭,“你不懂,自我進了賈府那日起,就注定此生婚嫁無。賈家待我恩重如山,若不是祖母和父親,我早在雪地里凍死死,我只愿盡我綿薄之力報答賈家。其他的……我都不在乎。”
“妍妹!”賈家勝心苦,“你我兩相悅,難道我們終幸福還不比一個和尚說的話重要嗎?我這便去求祖母,定會——”
“夠了。”
賈妍忍淚,輕聲重復,“夠了。”
“七哥,不明白的是你。”賈妍凄笑一聲,仰頭道:“今日之話我只當從未聽過,你也不要驚擾祖母和父親,哪怕他們答應,我,我也不愿嫁你。”
“妍妹——”
“若是賈家不再需要我,我寧愿青燈古佛。”賈妍打斷他,“七哥,我希你明白我的決心,不要糊涂。”
說完便跑開,賈家勝追了兩步,卻見地上一個人影,驚得看去。只見十一弟站在那,目瞪口呆。
賈家勝頓了頓,了拳頭,警告地看了賈家銘一眼,無奈離開。
賈家銘夜不寐,第二日,臉自是難看。幾人關心,他不肯多說,只虛弱一笑:“昨天夜里著涼了,不礙事的。”
朱定北拉著寧衡要給他瞧,后者掃了一眼,對朱定北道:“睡一覺就好了。”
心病只能心藥醫,不說他就是宮中醫也束手無策。朱定北也看出賈家銘心不好,不再湊話,留他一個人看著詩書發呆。秦奚朱定北脊背,拉著他小聲說:“十一真不礙事嗎?你看他跟丟了魂似得,不會是被鬼夜會——”
“哎喲。”
朱定北收回砸在他頭上的書簡,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換來秦奚一個委屈的表。
不提賈家銘,朱定北卻也有自己的煩心之事。
朱振梁此次回京述職,除了在上陳軍需糧草之外,還有安排老兵殘兵之事。
大靖兵士均在兵部造冊籍,服役年歲也有各軍每年統計上陳,對于老弱殘兵一般據軍銜分發恤銀兩,予以卸甲返回原籍。一些不愿離開的,若有軍屬接納也不問題,安置起來還算妥當。
只不過經過長達十年的鮮卑之戰,傷兵之數甚巨。他們況各異,家中多數已沒有家人在世,單憑這些恤金難以度日不說,病痛也無看診。朱振梁不能讓出生死的將士落得晚景凄涼,便給他們爭取,哪怕是再多一些恤也好。
此事從軍機擬議,擺在早朝上,便又是一場爭論。
戶部第一個苦:“陛下,士兵在沙場拋頭顱灑熱,善待他們乃是天地之義,便是再多恤都是理之中。但,十年征戰,國庫早被挖空一半,今次為了籌備北師軍需糧草,已經勉強。再則,單只鮮卑府駐軍遞呈上來的死亡兵將便有數萬……死者為大,這一批恤金不能延誤。如此,國庫實在吃,非是微臣不仁,實在是無能為力。”
兵部隨其后:“陛下,各府駐兵繁冗,兵部才接到裁軍令,尚在統計各府老兵,以行簡。這……各地駐兵恐怕難以消化這些傷員,還是依制擢令其重返原籍,更為妥當。”
一度議不出個所以然來,各有各的苦楚,再言陛下三思,貞元皇帝氣的甩手散了朝。夙夜思慮,最后還是不得已再召朱振梁以及一干軍機人等重議此事。
見貞元皇帝出要委曲求全的意思,朱振梁當即揮袍跪下,行下大禮,伏哭道:“陛下,請您為卑職,為萬千將士做主啊!”
“他們浴戰,一生熱都奉獻給大靖子民,如今老了,殘了,卻落得孤苦伶仃,英雄末路。陛下,他們是您的士兵啊,您的子民啊,您也不忍心?戶部下放的那點恤,還不夠他們重修房屋,置辦兩畝地,更不說讓他們孝敬十余年沒見過的父母,一輩子也不用娶妻生子了,他們本養不活啊。”
“陛下,是為了大靖,為了盡忠陛下,他們才斷了手傷了。如今,卻要他們無兒無無人送終,陛下——士兵們苦啊,他們不求富貴,也只求能夠活下去啊。”
“這些功勛赫赫的軍們尚且如此,以后,那些寒了心的士兵們還怎麼敢拼命?誰還敢在戰場上斷手斷腳?陛下,求您做主啊!”
朱振梁聲淚俱下,原本也有息事寧人意思的軍機元老也不敢再說。貞元皇帝更是容,親自走下龍椅,將兵馬元帥扶起,安他道:“卿,朕都明白。朕定不會辜負這些浴戰的勇士,你放心。”
話雖如此,但朝堂之上,戶部直接呈上國庫統計的奏報,明明白白兩個字:沒錢。
勢膠著,莫可奈何。
朱振梁氣惱地砸爛桌角,“這些老不死!沒錢?他李重道刮一層汗下來,都夠這些殘兵吃用一輩子了,混賬!”
老侯爺經歷多了這些事,比他沉穩得多。
將帥們每三年回京述職,明面上彩,暗地里卻全是淚司。呈上軍報為將士們申領功勛,加俸進銜,這樣的明文封賞兵部和戶部都給得不痛快。到了討要糧草軍備的時候那更是免不了討價還價,再要他們多拿一個子兒,那更是吵得不可開。
如今要加放恤金,給這些殘疾退伍的士兵安排去,恐怕比打勝仗還要難。
朱定北給老爹倒了一杯茶,出聲道:“爹,我聽說李尚書的婿有個皇商?”
朱振梁冷哼一聲:“豈止。他那三個兒,一個嫁了皇商,另兩個嫁在揚州,每年還不知道給他多孝敬呢。了他娘的蛋,一不拔的老王八,老子真是恨不得坎了他喂狗。”
朱定北皺著眉頭,自己也喝了一杯茶,說:“揚州我們是鞭長莫及,不過孔家就在京。他們家肯定干凈不了,爹你隨便抓幾個把柄,李尚書還敢跟我們哭窮不?”
朱振梁一愣,須臾把兒子扯進懷里好一頓,“長得像你娘腦子就是好使,老子這次可得給那老兒一點看看。”
話雖這麼說,但做起來可不簡單。再有十來天,朱家夫婦便要拔軍回塞外,急萬分。
這下,不賈家銘悶悶不樂,朱定北也愁眉苦臉。
寧衡問他:“你想走?”
朱定北腦袋轉了幾轉才知道他說的什麼,不耐煩地擺擺手道:“不是這事。”他是不喜歡京城,但如今便是讓他走,他也不能離開。
“那是為何?”寧衡追問。
朱定北皺著一張小臉,呸了一聲把里的草吐出來,不快活道:“還不是沒錢給鬧的。”
寧衡疑地看著他,據他所知,朱定北本沒有要花錢的地方。
朱定北拍了拍他的手讓他坐下來,一手攬過他的肩膀,道:“你不知道我爹現在正在和戶部打炮,他笨,肯定是輸定了。現在要走,錢沒拿回去幾個子兒,氣的飯都吃不下。你想啊,我們朱家軍現在還好,能留著那些可以勞作的殘兵在鮮卑府開荒地,教那些外族咱們大靖人的本事來養活自己。可是其他兄弟怎麼辦?”
“他們為了大靖拼死廝殺,手腳沒了,拿幾兩銀子打發回原籍,這算什麼?他們手中就算有田產都荒廢了,更何況大多數人家境本就貧苦,如今有殘缺,娶妻都困難,生活比在軍營還要苦。”朱定北了冒著熱氣的眼睛,咬牙道:“要不是有這些人,李王八能在這里翹著屁說風涼話嗎?惹急了小爺,抄到他婿孔府里搶了他大爺的!”
寧衡看得出他是真傷心,無所適從地了他的脊背給他順氣,眼眸沉沉,思考著什麼。
朱定北附耳對他道:“其實我們就是想抓點戶部或是孔家的把柄,讓那老王八把錢拿出來。可惜我阿爺才剛回京,我爹他們更不用說了,滿京城認識的全是人,到現在還沒找對地方下手呢。”
寧衡看他對自己毫無心機,連這種話都敢對自己直說,不由抿笑了下。朱定北正琢磨這什麼,看了他一眼納罕道:“娘喲喂,你有酒窩吶?”
手把他的皮子裂開,果然看到兩個酒窩。朱定北嘖嘖兩聲:“天不見你給個笑臉,難怪了,大老爺們臉上有倆酒坑多不爺們。”
見他被自己說得板著臉怎麼逗都不笑,朱定北哈哈笑開,“逗你玩呢,我聽人說過,有酒窩的人有福氣。你就該多笑笑,把福氣也分點給別人,藏著多小氣。”
寧衡這才了個笑臉,回敬地他的臉,道:“你也笑。”
“笑什麼笑,又不是賣笑的。”朱定北瞪了他一眼拍開他的手,又琢磨起來:“非得讓我想個法子,不能太便宜這些老匹夫。”
不等朱定北想出什麼良策,朱振梁臉上便天轉晴。他也不和朱定北說是得了什麼門路,只是抓著他顛了顛,拍拍他的腦袋笑哈哈道:“臭小子鬼主意好,等事了,爹不了你的。”
果然,過了幾天,戶部改口:南部三州秋季收統計呈報上來,先行挪用,恤金可勉強加持,但軍機折子所說的數目需降三,否則定會影響其他各方周轉。
軍機再議,兩方爭吵后各退一步,將軍機擬定的錢銀削減兩,當即發放。
這可是軍機和三省六部多年矛盾第一次取得如此大的勝利,不說老侯爺上下,就是朱定北每天都是笑瞇瞇的,臉上的花常開不敗。
臨行,朱振梁特意和老侯爺話別。
爺倆悶了一口烈酒,這滿京城除了鎮北侯府找不到第二家有這樣純正的北疆馬酒了。
“此事還要父親多加留心。”原本并無頭緒,卻不知是何方朋友竟將孔家行賄勾結朝廷重臣的賬冊送到鎮北侯府,這才有了轉機。雖是友非敵,對方的份卻是必須查出的。
代完正事,朱振梁慨嘆道:“長生回了京確實懂事多了。我還以為這次我和他娘要走,他不了要嚎幾嗓子呢,結果倒好,也不知道瞎樂呵啥。”這麼說著,卻不知因何擰著眉頭,仰頭又灌下一碗酒。
老侯爺知道他心中顧慮,他比朱振梁更早地發現朱定北上的不同,此時勸說道:“我們老朱家的不會錯的,長生有自己的想法也好,我老頭子不求他什麼。你且放心,只要有老子還有一口氣,就不會讓他出岔子。”
“勞煩父親了。”
天尚沉,鎮北侯府點了火把,朱元帥整軍出發,這一別,又是三年。
朱定北看著隊伍遠去,眉眼深深。老侯爺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他后,待看不見人影,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回去。”
朱定北定定地看著前方,輕聲說:
“阿爺,我是朱家人,為戰場而生,為黎民而死。我不會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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