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一寸金09
“灑金箋本為尋常宣紙,隻是在宣紙製作時,在紙麵上以膠施以細金銀或金銀箔,而後令彩蠟箋紙上生出金銀的彩,因此,又灑金銀五蠟箋。”
薄若幽用兩支竹鑷,小心的在瓷盤中撥弄著,“因此,灑金箋比較尋常宣紙要更為厚實,亦不易散墨,許多人喜好在上詩作畫,顯得更古意淡遠些,在侯府,應當是常見之。不過此被死者吞下,在胃多時,墨跡已被消解了大半,幸而紙質厚實,倒是有挽救之法。”
說至此,薄若幽抬起頭來,“民需一樣藍草。”
薄若幽彎著子,袖挽起,一小截玉臂和皓腕便了出來,而纖細的腰越發盈盈一握,整個人分明在忙碌著,卻又著一子莫名的溫婉優雅來。
霍危樓睨著,“何種藍草?”
“蓼藍,菘藍皆可。”
藍草可著,為尋常染布坊常用,霍危樓點了點頭,走出門吩咐了一句。
薄若幽便又垂眸撥弄那一小團灑金箋。
灑金箋隻有掌大小,是被一團後吞嚥下肚,又在胃消融數日,此刻最外麵一層,已經隻剩下薄的一層,薄若幽不敢輕慢,生怕弄破後尋不出字跡。
又換了兩道清水,那皺黏糊糊的紙團才稍稍顯了形狀,福公公也站在一旁看著,驚道:“竟然真的是灑金箋。”
被清水稀解後,灑金箋上淡淡的金銀細現出了彩,可整張紙都變的薄鬆,上麵的字跡也隻有偶爾的一撇一捺可見墨跡。
福公公歎道:“這怎麼辨的出來?”
薄若幽道:“想要每個字都辨出不可能,民會儘力而為的。”
福公公轉眸看了一眼霍危樓,“侯爺前院問話可有收穫?”
霍危樓神沉凝,“與鄭文宴所言出不大。”
福公公歎了口氣,“如此,便是無法確定鄭三爺說謊了,他的心思雖有些不端,可無證據,到底定不了是他害人。”
福公公雙眸明亮的落在薄若幽上,“就看薄姑娘能不能從上尋出字跡來了。”
霍危樓也在看著薄若幽。
他下至地方州府辦案數回,卻還是頭次遇見薄若幽這般,小小仵作比主還要勤勉的,最要是的確技有所長,倘若是男子,倒可收用。
霍危樓眼底不免生出了一憾來,薄若幽恰在此時以手背拭汗,稍一抬眸便對上了霍危樓此般目,微微一愣,有些不明。
霍危樓眼底的緒一閃而逝,蹙眉道:“若要令字跡現出,需要多久?”
他語氣又威嚴起來,彷彿適才那一瞬隻是薄若幽眼花,想了想,“隻怕要明天了。”說完看向窗外,隻見旭日已經快到中天,又道,“還需今日日頭好。”
霍危樓皺眉,似乎不太滿意這個時間,薄若幽也不知怎地,忽而就想到了昨日初見時,霍危樓得知竟是賀所請仵作時的不滿,“霍危樓看不起子”的念頭在心頭一而過,隨之改了口,“天黑,最早也要今日天黑。”
霍危樓眉頭稍展,眸也雲開霧霽,世上有哪個上不喜這樣的下屬呢?
霍危樓心底再次生出一憾,這次卻分毫都不曾在臉上。
“侯爺——”
聲音忽至,是賀匆匆而來,霍危樓轉,賀進門便道:“祠堂那邊下派人去了,已經見到了那位玉嬤嬤,獨自住在祠堂,據自己說,這幾年從未出過祠堂大門,府的事,隻知道老夫人亡故,連鄭二爺墜樓都不知。”
說完,賀神有些奇怪,“此人有些詭異。”
霍危樓著賀,賀胖乎乎的臉皺一團,“下也不知怎麼說,就是覺得一個人在祠堂住了那麼多年,足不出戶,這似乎不太可能,且……侯爺冇見過,看著,便人心底有些發,氣,氣的很……”
想了半晌,賀用了“氣”這個詞。
霍危樓蹙眉,“人如今在何?”
賀便道:“還是在祠堂裡。”
霍危樓掃了薄若幽這邊一眼,道,“帶本侯去看看。”
賀立刻點頭,霍危樓又看了眼福公公,福公公立刻道:“侯爺放心,老奴留下。”
這般說完,霍危樓方纔離開了靈堂。
一出門,便覺今日雖有日頭,可迎麵而來的風卻格外的冷,這時不遠又走來兩個往靈堂搬重的下人,霍危樓一眼便看到他們抬東西的手皆被凍得通紅,他眸輕沉,忽而就想到薄若幽拿著竹鑷的十指,細若削蔥的纖纖玉指,彷彿在冰雪裡捂過一般。
霍危樓收回了視線。
他隻字未提心中所思,隻打量侯府的園子,因祠堂已經離了侯府主,因此霍危樓越往北走,越發覺侯府之大,“這園子是鄭氏修建?”
賀咂不出霍危樓問話的意味,隻得老實道:“不是的,此園乃是前朝一位親王行邸,建造之時引來了城南浣花溪的活水,在園造了三湖,後來朝代更迭,園子廢棄,湖都乾了,大概六七十年前,被當時的鄭老爺買下,重新修繕之後做了祖宅。”
霍危樓目之所及,越是往北,越可見百年鬆柏,若此園是鄭氏自己建造,則要花費不價錢,他負監察百之責,自會在意這些旁枝末節。
穿過一道月門,便當真離開了侯府主,眼前一片茂竹林,日頭當空,竹林裡投下斑駁的一片影,霍危樓帶著人穿過幽徑,很快便看到了在鬆柏之下的侯府祠堂。
鬆柏參天,雪積翠稍,茂如傘蓋的鬆柏彷彿天穹似得籠罩著祠堂,以至於隻站在祠堂之外,便覺此難見天,氣極重。
雖尋常祠堂多伴以鬆柏彰顯肅穆敬祖之意,可眼前這一幕,當真應了賀所言“氣”二字。
一行人進了院門,院積雪鋪地,其上隻有幾串單調腳印,還是片刻前所留,賀快步走在前門,“玉嬤嬤?侯爺來了,開門——”
屋安靜的落針可聞,就在賀皺眉之時,門忽而毫無預兆的打開了,而此前,賀竟...,賀竟未聽見半分靠近門口的腳步聲。
門出現了一張因常年不見而顯得有些死白的臉,玉嬤嬤年過半百,一張臉本就枯槁若皮,再加上褐斑點和一雙毫無生氣,黑的眼睛,乍一出現,便有些瘮人。
一張臉在門後,看了一眼外麵的人,目定在了霍危樓後。
不知想到了什麼,神忽而生出幾分變化,角一抿,將門打了開。
穿著一襲黑,未著縞素,屋昏暗一片,整個人亦像在黑暗中似的,賀躊躇著冇進門,霍危樓大步了祠堂。
進門便是闊達的正廳,鄭氏祖先牌位擺在正北方向,其下長明燈燈火幽微,兩側皆有廂房,一側為香火祭奠之,一側則為玉嬤嬤之居室,霍危樓大眼一掃,轉眸盯著玉嬤嬤,玉嬤嬤負手而立,腦袋垂著不與霍危樓對視。
霍危樓道:“你來此多年?”
“奴婢來此十五年了。”
玉嬤嬤說話之時,著一子久不與人言語的僵,再加之語聲沙啞,聽著略顯古怪。
霍危樓又問:“因何至此?”
玉嬤嬤抿著,“奴婢有罪,來此贖罪。”
玉嬤嬤低著頭,若將門關上,便如同在黑暗中的一人偶,通上下不見半分活人氣息,霍危樓默了默才問,“何罪?”
玉嬤嬤垂著頭,至此便不答話了。
霍危樓蹙眉,賀道:“問話的是武昭侯,玉嬤嬤,如今府上老夫人之死有疑,本勸你知無不言,好為老夫人求個公道,也全了你們主仆誼。”
玉嬤嬤腦袋仍垂著,“老夫人年過半百,乃壽終正寢,過幾日,奴婢也會隨而去,到底了地下,奴婢自會和老夫人再續主仆之。”
這般說完,賀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冇得說自己過幾日也要死的,還說什麼到了地下……
一片黑暗中,霍危樓冷冷的笑了一下,“嬤嬤不畏死,可是否想過侯府其他子孫?嬤嬤是老夫人邊的老人了,既不答因何罪至此,不若說說,府上鄭文宴生而不吉之事吧?”
玉嬤嬤的肩膀明顯的瑟了一下,忽而抬眸往霍危樓後看了一眼,彷彿霍危樓後藏著什麼人一樣,這一眼看的賀心底一抖,也連忙往霍危樓後看去,可霍危樓後不遠,隻有一張掛在牆上的不知哪位鄭氏先祖的畫像。
“十五年前,侯爺邊一妾產子,奴婢照顧不力,使其母死子亡,本該被杖斃,老夫人卻念主仆之,令奴婢來此恕罪,這便是奴婢來此之緣故。”
玉嬤嬤說完,轉走到鄭氏列祖列宗之前跪下,口中念起了經文來。
背影好似一尊石雕,賀要上前再問,霍危樓卻抬手製止了他,霍危樓知道,這位玉嬤嬤,今日絕不會再開口了。
霍危樓角噙著一冷笑,轉朝外走去,賀跟在後麵,出來後忍不住了起滿了皮疙瘩的手臂,“侯爺,就是這麼個人,太古怪了,適才下來時,就開了半邊門,亦隻站在門答話,當真瘮人。侯爺,現在怎麼辦?”
“去查侯府下人,看誰是在府裡待了十五年以上的,看看說的是真是假。還有關於鄭文宴的不吉傳言,所有侯府的老人,一個個問。”
霍危樓走到院門口忽而停步,轉再看向屋門之時,冷凝之再度浮現在了眼底,“越是裝神弄鬼,那不吉之言越是大有文章。”
霍危樓頭也未回的離開了祠堂。
西院靈堂中,繡使尋來了繆藍草,薄若幽正將薄薄的灑金箋浸無水之中,福公公又是一臉興致的模樣,薄若幽便道,“此水看起來無,可將布匹或紙張浸之後,再經暴曬便可使其著,這灑金箋已是稀薄,著會極差,可有墨之地,便會顯。”
福公公驚訝道,“你如何知道的?”
薄若幽笑,“義父教過,前兩年縣衙一宗案子,兇手將一封書信沉了湖底,亦是字跡淺淡難辨,義父便用這等法子讓些字跡現形的。”
福公公便道:“那你義父也是極厲害的人。”
薄若幽隻笑不語,讓那灑金箋浸泡了半個時辰之後,撈起來平鋪於一塊巾帕之上,而後便拿到了日頭之下晾曬,福公公眼也不眨的瞧著那灑金箋,隻見曬的越久,果然原本褐黃的紙張開始變,而那墨跡亦現出了些形狀。
日頭漸漸西斜,字跡顯得越來越多,卻隻有一二字能勉強認出,薄若幽麵沉,拿了巾帕紙張靈堂,又請衙差生來火盆,加以炙烤。
黃昏之時,霍危樓帶著賀再度到了靈堂,待說起祠堂之行,賀滿腹慨歎,福公公則聽的嘖嘖稱奇,“好好的侯門世家,怎著古怪?”
夜已要降臨,而薄若幽說在天黑之時便能使字現形,福公公或已忘記此話,薄若幽卻冇忘,拿著那張紙,距離近了會被烤脆,距離遠了不見效用,就這般不近不遠的捧著,一張小臉被烤的紅彤彤的,而那雙明眸映著火,火一躍,瀲灩秀便在其眉眼間流轉,竟生出幾分清嫵之意味來。
霍危樓站在門口,本隻是驚鴻一瞥,卻不由得住了目。
就在這時,薄若幽秀眉一揚,一雙眸生亮,角亦高高揚了起來,“見字了……”
這是霍危樓第一次見薄若幽這般笑,流轉的瀲灩嫵霎時間更為鮮活,剎那間如穿過黎明時晦暗飛煙渺霧的曦一般懾住了他的心神,他那慣常隻專注在案公差上的心思,竟因此一滯,落後了福公公一步方纔踱過去。
幽幽的火中,福公公忍不住念出了上麵的字跡。
“吾之頭七,爾之死期。”
“年時,為吾……這是何字?”
墨跡有些了形,福公公一時認不出來,可霍危樓認出來了。
“年時,為吾償命。”
霍危樓冷沉的念出這八字,福公公和賀當時便打了個寒,而薄若幽忽然皺眉,“今日……是老夫人二七之日……”
賀和福公公冇明白薄若幽的意思,霍危樓卻瞬間直了子,也就在此時,一個繡使快步了靈堂,“侯爺,鄭三爺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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