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2號這一天很快就到了，校慶的時間安排是在上午，上午被校慶占用的課則依次串到下午和晚自習。早晨八點，全校師生在上次舉辦藝節的大禮堂中集合，禮堂已經經過了簡單的布置，臺上擺著長條桌，桌面上是一溜姓名牌，除學校領導外，還有五個對于其他學生來說頗為陌生的名字，那是林飛然查到的五位老校友。

五個人，他們全都來了。

林飛然所在班級的學生按照高站男生生兩隊隊列，在他們班所屬的那一塊觀眾席位按照隊列順序依次座，林飛然在男生隊列中排第八，顧凱風則是第一，中間隔著六個人。剛坐下還不到十秒鐘，顧凱風就溜了過來，低聲音對張煦道：“哥們兒，換一下。”

張煦起去坐顧凱風的座位，顧凱風仗著禮堂黑手了林飛然的腰，王卓朝這邊吹了聲口哨，嬉皮笑臉地起哄道：“哎呦，參加個校慶還要坐座啊？真恩！”

和王卓坐“座”的何昊在王卓胳膊上擰了一把，警告道：“老鄭瞪你呢。”

王卓立刻收起猴子尾，一秒鐘坐得端正無比。

“鄭老師在后面看呢，你別總我。”林飛然為了能開著眼，謹慎地往遠離顧凱風的方向串了點。

顧凱風悶悶地拉長聲音應道：“好——”

林飛然見自家小狼狗的尖耳朵耷拉下來了，忙湊過去和顧凱風咬耳朵，補充道：“回寢室隨便。”

于是小狼狗的尖耳朵又咻地立了起來！

幾分鐘過去了，林飛然的眼開啟，他忍著害怕在人鬼摻半的觀眾席中東張西起來……

拖著長舌頭的學霸鬼騎在張煦脖子上抱著懷正襟危坐，可能是今天心好，前的長舌頭仿佛格外鮮艷……

小鬼坐在鄭老師上安靜地玩著的洋娃娃，只是的影已經淡得幾近于無了，如果不是林飛然事先知道肯定在鄭老師邊，那可能這一眼看過去都留意不到……

還有那個曾經在禮堂后臺鏡子里嚇唬過林飛然的漂亮鬼，穿著一戲服，夸張地模仿著領導席后校長威嚴的表……

又過了一會兒，那個林飛然十分悉的鬼影出現了，半個頭的老校長穿門而，走過長長的過道，半臉憤怒地看著這些大白天不念書，集跑出來瞎胡鬧的學生。

連老師都不教課！

可以說是非常的不像話了！

這時，校慶正式開始了，五位老校友被學生們攙扶著，從幕后走出來和學校領導們握手并依次在領導席后落座，觀眾席上響起了一點兒也不激烈的掌聲。

學生們都覺得很無聊！包括顧凱風也只是矜持地鼓了三下掌而已。

這五位校友中有三位老爺爺，兩位老，林飛然瞇著眼睛努力地辨認著，想找出那位老校長當年舍命救下的學生，但X度百科上的照片和他們現在的模樣差距巨大，林飛然也說不準那兩位老中的哪一位是當年那個學生。

但是，老校長好像是知道的……

這件事完全無法用常理解釋，老校長明明神志不清得連話都聽不明白，連汽車喇叭聲和防空警報聲都會搞混，按理說辨認五個模樣已經完全改變了的人對老校長來說應該是個不可能完的任務，但是當那五位老校友出現在主席臺上時，老校長在禮堂過道中巡視的影猛地頓住了。

林飛然坐在過道邊上，老校長離林飛然大約只有兩米多遠，林飛然能聽見老校長蒼老而微微發的聲音在自己右后方響起。

“李靜淑……張舜英……王清……”他一字一字，堅定地念著那五位老人的名字，“劉廣志……許勇……”

那五個名字，和林飛然記在手機備忘錄中的五個名字，是一字都不差的。

第49章

念完了這五個名字，老校長朝領導席疾步走去, 他走得太急太快了, 以至于看上去有些跌跌撞撞的。

當他走到領導席前時，現任校長還在講話, 大上都是一些套路的發言，林飛然基本沒在聽, 只目不轉睛地著那位老校長。

老校長費力地躬著，讓自己的目和領導席后的五個老校友平齊, 他每看清一個人的臉, 都會直起腰長吁短嘆片刻。這時，校長的講話完畢了, 下一個環節是老校友代表發言，那個名李靜淑的老拿起學校給準備的發言稿看了看，便摘下老花鏡放下發言稿，用這個年紀見的，和氣而輕快的口吻說道：“老師們好，同學們好，我是你們的老校友，七十年前，我在這所學校念書, 那時候我十六歲，和你們這些小朋友差不多大……”

老校長不住地點著他那半顆頭, 似乎很是慨，他出一只手, 像安小孩子一樣在李靜淑白發蒼蒼的頭上了。

其實老校長看上去也就是六十來歲的樣子，和這位李靜淑老比起來，可以說是年輕了，所以這一幕看上去多有些黑幽默的覺，但林飛然完全笑不出來，他定定地著臺上這一幕，眼睛亮亮的。

“今天我來到這里，想和在座的各位小朋友們分一段往事。”李靜淑不不慢地講述著，“這所學校的創辦人，是一位名江杜若的老先生，在我們的祖國遭侵略的那段時期，江老先生堅持著沒有關閉這所學校……”

老校長頻頻點頭，似是有些手足無措般轉過面對著臺下上千名師生，他的半邊臉上反著臺上的燈，好像是在流淚。

接下來，李靜淑回憶了時在此求學的往事，說到當時的條件是多麼艱苦，形式是多麼嚴峻，講到江老先生有一次收到了一籃子村里人送的蛋，他小心翼翼地把一顆蛋分四份，給他們這些學生補子……

“我這輩子，都沒再吃過那天那麼香的蛋！”李靜淑笑呵呵地說道，旁邊的那四位老校友紛紛點著頭跟著笑起來，似是很有同，連從來沒有笑過的老校長也咧開那半張，笑出了聲。

他們這些老人家笑得開懷，但臺下這些年輕的、生活幸福的高中生們不太能理解這有什麼好笑的。

——多年的老梗了聽得耳朵都起繭子了喂。

禮堂中一片靜默，不過林飛然的班級坐得離舞臺比較近，于是林飛然怔了一下，便立刻帶頭笑了起來！

林飛然：“哈哈哈！”

笑得特別真實，十分捧場！

顧凱風挑起眉看了看自己邊笑得像朵花一樣的媳婦兒，為了不讓林飛然自己笑得尷尬，立刻就跟著笑了起來。

顧凱風：“哈哈哈哈哈！”

還多哈了兩下！

王卓：“哈哈哈哈哈臥槽！”

笑點低夫夫！

笑聲仿佛會傳染，三個人笑了起來，舞臺附近的其他人也就跟著嘻嘻哈哈起來，氣氛總算不尷尬了。

在這之后，李靜淑又講起了當年外國侵略者突然來襲，要把自己抓走的那件事，講到江老先生是如何為了保護而犧牲時，李靜淑的聲音帶上了哭腔，而老校長則呆立在原地不了。

“江杜若犧牲了？”老校長自言自語著，低頭看看自己的手，又將手輕輕按在領導席的桌面上。

那只虛無縹緲的手臂整條沒了桌面中。

就像第一天知道自己沒有實一樣，老校長驚得整個子都猛地一，接著，他迅速抬起那只手，在自己缺失了一半的頭上抓著。

“我的頭……”老校長喃喃自語道，“那半個頭呢？”

他的手不可置信般在自己的脖子上方索了好一會兒，才終于醒悟過來，他僵立在原地，低頭看看自己的，又抬頭看看周圍的人。

那些和他不一樣的，活生生的人。

“我們沒有辜負江老先生的期……”李靜淑說起那一屆學生們后來的去向，每一個為國家做出了貢獻的人都提到了，包括自己，“我在國家科研院一直工作到退休……”

老校長似是已經從得知自己死訊的震驚中緩過神了，他豎著大拇指，不住地點著頭，李靜淑每說起一名同學，老校長就中氣十足地大喊一聲好。

“這所學校走出過很多人才，我相信今后，會有更多、更優秀的人才從這里走出去，為我們的祖國和社會做出貢獻。”李靜淑說著，巍巍地站了起來，道，“我知道江老先生再也看不見了，但是今天在這里，我要向他鞠一躬。”

費力地對著面前的空氣彎下了腰，另外四位老人也彼此攙扶著站了起來，他們一齊向面前的空氣鞠了一躬。

他們想象著，他們敬的江老先生就在前面。

他們敬的江老先生的確就在前面。

他有些局促不安地擺著手，上不住說著“可以了，可以了”，想讓他的這幾個老學生快直起，他背對著臺下，對著那幾個學生發出糲沙啞的哭聲，如果不是親耳聽見，林飛然幾乎不敢相信一個那樣端莊自持的老知識分子會哭得這樣悲切而不加克制。

然而，隨著老校長的哭聲響起，那本應存在著半個頭的虛空中驀地出現了許多微弱的點，像是螢火蟲的尾，淺淺的，淡淡的。那點越來越集，它們盤旋飛舞著，溫地落在老先生那暴了七十年的傷口上，那點越聚越多，在達到了一個頂峰后，芒驟然消散……

老先生的頭重歸完整了，他長鶴立，面容清癯疏淡，模樣看起來一點也不嚇人了。

他轉頭向臺下，老淚縱橫。

第50章

七十年后的這一天，老校長終于意識到了自己已經死去的事實, 親眼見到當年救下的學生都好好的, 他的怨念消解了許多，不僅恢復了生前正常的模樣, 神志也清醒起來了。

他在舞臺上來回踱著步子，神激地看看臺下的師生, 又看看臺上的領導和那五位老人。

“都這麼大了啊……”老校長一臉欣地著那五位老人。

就像在看著五株茁壯長的小樹苗！

“現在應該不打仗了吧？”老校長自言自語地揣測著，又哭又笑。

淚點極低的林飛然眼眶一陣發酸, 不過他不想在這里哭出來, 于是便咬著和滴溜溜打轉的眼淚作斗爭。

這時，顧凱風忽然用手指輕輕刮了一下林飛然的面頰：“然然, 又哭了？”

林飛然一聽見顧凱風的說話聲就瞬間破功，兩顆積蓄已久的眼淚吧嗒砸碎在校服子上。

“聽了？”顧凱風忙從口袋里出面巾紙遞過去，林飛然默認了，接過面巾紙眼睛又擤擤鼻子。

被迫吸了口氣之后林飛然看不見鬼了，臺上的老校長一消失他也就沒那麼想哭了，而且這會兒老校友代表已經講完話了，現在到學生代表講話，演講稿上滿滿的全是套路，林飛然的緒也跟著平靜下來了。